传媒、政争、工商业与五四运动的形成

2019-11-06 01:59
中共党史研究 2019年9期
关键词:学生

江 沛

一、问题缘起:五四运动兴起的前提何在?

百年来,在中国近现代历史上具有重要指标意义的五四爱国运动(1)在学术的一般意义上,“五四运动”的概念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五四运动”概念包括新文化运动和1919年发生的五四爱国运动,狭义的“五四运动”概念则专指五四爱国运动。本文讨论所使用的概念即限于“五四运动”的狭义范畴。,引发历代学人的持续关注,讨论“五四”的论著难以统计(2)2019年9月8日下午18∶00,笔者以“五四”为关键词利用中国知网(CNKI)进行主题搜索,在学术期刊(网络版)库中共得到16533条结果(这只是中国大陆正规期刊发表论文的数目,不包括有关“五四”的学术著作数量);如限定在CSSCI刊物里查询,则可得3921篇论文。以“五四”与“报刊”“传媒”“电报”“邮政”等关键词分别叠加查询,在CSSCI刊物中分别可得到79篇、5篇、3篇和0篇,在有关报刊的研究中,多是对某一报刊的文本分析,整体显示学界对“五四”的传媒、交通技术间关系并未予以特别关注。海外论著限于条件,难以汇集。需要说明的是,在利用CNKI进行学术搜索时,无法区别“五四运动”概念的广义、狭义之分,上述统计只能是广义概念下的统计。,对“五四”的缘起、过程、价值和意义均有精深分析。论点诸多,但有一个现象或可为学者公认,即到目前为止,不少学者在关注五四运动发生的时代背景及意义并讨论诸多因素时,却极少从具有根本意义的传播、交通技术的社会功能切入,实质上只是探讨了一场影响深远的爱国运动的思潮意义与社会影响间的直接关系,并未深究这场席卷而来的思潮所以形成的技术根源,从而割裂了近代技术、经济与思潮变革、政治动向间的关系,极易形成社会变革只需思想文化先行且与工业技术发展关系不大的错觉。研讨“五四”政治价值的论著不少,而较少从政治力量推动的角度考察。这一现象近年来有所改变(3)与本文相近主题的研究包括江沛《二十世纪一二十年代沿海城市社会文化观念变动评析》(《史学月刊》2001年4期)和《虚拟与历史:五四漫谈》(《绍兴文理学院报》2011年9月15日)、董振平《信息传递与五四运动》(《齐鲁学刊》2010年第2期)、熊玉文《巴黎和会、谣言与五四运动的发生》(《民国档案》2012年第4期)和《政争、传媒与五四运动起源》(《求索》2012年第11期)以及《信息传播技术与五四运动》(《社会科学动态》2018年第7期)等。相关成果有〔美〕周永明《中国网络政治的历史考察:电报与清末新政》(尹松波、石琳译,商务印书馆,2013年)、李仁渊《晚清的新式传播媒体与知识分子:以报刊出版为中心的讨论》(稻乡出版社,2013年)、夏维奇《“政治之利器”:通电与近代中国政治生态的变迁》(《历史教学》2014年第8期)、王东“技术·话语·权利——电报与近代中国社会的政见表达(1899—1927)”(博士学位论文,南开大学历史学院,2016年)、王珣等《政争、舆论与五四——以研究系为中心探究》(《贵州文史丛刊》2017年第1期)等。,但尚有较大空间可以讨论。

从社会组织和文化演变的一般规律来看,一个区域或国家范畴内共同体的形成,建立在民众间持续的相互交流并逐步形成血缘、情感、习俗和思维方式上近似性认同的基础上,表象与结果是认同,前提与必要条件是借助于交通、通讯技术方可完成的相互交流。在前近代时期,基于自然力的交通方式运行成本过高、效率过低,阻遏了人类成规模、远距离、高效率的交流,社会型组织因环境阻碍难以形成,家庭、家族成为社会自治的无奈选择,人们的地方主义意识和家族意识浓厚,文化认同和民族国家意识不易凝聚,政治性群体动员难以奏效,正如郑观应所言,中国幅员辽阔,“各省距京师远则数千里,近亦数百里,合沿海、沿边诸属国,属部、属藩周围约四五万里,鞭长莫及,文报稽延”(4)任智勇、戴圆编:《郑观应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03页。,信息传播极其困难,社会信息空间极小,如此广袤区域内自然难有共同的文化心理基础,更遑论基于此的群体性运动。孙中山所称中国人缺少民族国家观念,政治上时常表现为“一盘散沙”,就是这种落后生活方式的后果之一。

由此或许可以理解,1895年甲午战败后的割地赔款和1900年庚子事变失败以及耻辱性赔偿条款的信息,限于技术条件仅在知识精英和政治精英间传播;清廷甚至制造清军大胜的图画四处散发以愚弄民众(5)蒋梦麟:《西潮·新潮》,岳麓书社,2000年,第41页。,各地民众难以了解真相,即使获得相关信息,也因不具有民族国家意识而自觉事不关己,无法凝聚成群体性的共同感受,同样不可能形成群体性的抗议事件。

现代传媒技术的功能在于快速传播信息,并使信息呈现即时性、公开性和受众广泛性的特征,在短期内使一两个社会问题成为关注焦点,舆论浪潮常会亢奋民众情绪并相互激荡,造成集体社会行为的氛围,政府不得不作出反应以免社会暴动不期而至,对立力量则会极力推动以达相反目的。这种博弈潜藏于思潮背后或不为人知,却是一时思潮的重要推手。1919年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失败的消息,之所以能刺激全国并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和群体性抗议活动,关键在于世纪之交中国社会处于一个基于外贸拉动的对外开放、新式传媒与交通技术改变信息传播方式、西学渐兴、倡导政治共和但新旧纷争深刻激烈的复杂社会形态中,近代民族主义思潮传入并激发起“亡国灭种”的心理压力,各种政治力量从中兴风作浪。在此复杂背景下,或许才可以理解那一时代下人们的价值观与思想方式的变革,揭示出五四运动的诸多复杂面相,进而更为深刻地理解五四运动爆发的历史必然性。

二、奠基民族主义:技术推广及现代教育展开

如果放眼以工业技术为基础的市场经济体系向全球持续扩张的世界近代历史进程可知,其实中国社会的巨大变革并非由20世纪初发端,也不只是发生在辛亥革命后政治体制的巨变上,而是自19世纪60年代洋务运动始展开的技术与经济变革,才推动起“千古未有之变局”,成长中的工业尽管薄弱,但对能源、交通、通信业产生了持续性需求。60年代,西方外交人士和商人尝试推动在中国铺设电报线路。在直隶总督李鸿章的支持下,以天津为中心展开全国电报网络的建设,铺设了多条国际电报线路,线路总长3300余公里(6)罗澍伟主编:《近代天津城市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第245—246页。。至20世纪10年代,全国重要城市均接通了有线电报线,无线电报也在扩大联通中,莫尔斯自动电报机被批量引进,以电报为主的近代通讯技术联通世界,信息得以长距离快速传输,各大报纸有了充足稿源,直接改善了新闻采集和传播的方式。

19世纪以来,传教士将西方近代印刷术带入中国,历经改造与适应,使报纸、书籍、杂志的批量印刷有了可能,也使知识的廉价复制及快速且广泛的传播成为可能。在印刷技术推动下,清末最后十年间,出现了140余种白话报及杂志(7)陈万雄:《五四新文化的源流》,北京三联书店,1997年,第134页。。1912年,上海申报馆购进亚尔化公司的双轮转印刷机,最高印速2000张/时,虽非世界最高水平,但印刷效率大大提高。商务印书馆引进了世界上最好的凸印、平印、凹印、珂罗版设备及技术,印刷质量显著提升。(8)曲德森主编:《中国印刷发展史图鉴》下册,山西教育出版社、北京艺术与科学电子出版社,2013年,第578页。同一时期,大英机、米利机、轮转铅版等各类印刷机相继进入上海和全国各地(9)1919年,上海进口印刷机及造纸机费用达67470关平两,数额虽远不及纺织机器和动力机器,但每年均在增长。参见《上海进口机器统计》,《上海民族机器工业》上册,中华书局,1979年,第435页。。1919年,全国有报刊400余种,如北京的《新青年》《每周评论》《晨报》、上海的《申报》《东方杂志》、天津的《大公报》等,适合于不同程度的读者。同时,印刷机可以快速印制小册子、传单、揭帖等宣传品,宣传效应在五四运动中广受关注,“揭帖标识视同仇敌”(10)《江苏教育厅转饬镇压反日运动保卫日人函》(1919年5月26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第198页。,形成维护主权的滔滔民意。口口相传、纸笔传抄是最传统的信息传播模式,近代印刷术的应用带来了信息网络的颠覆性变革,文字及信息的传播带来了本国语言的无限扩张,这是民族国家观念形成的核心基础,正如有学者所言,“把广袤的地域和庞大的人口凝聚成一个文化整体”,这就是印刷机和土木工程的社会意义(11)〔美〕詹姆斯·W.凯瑞著,丁未译:《作为文化的传播》,华夏出版社,2005年,“引言”页。。

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后,伴随着五口通商而来的是现代轮船运输业的展开,沪港航线于1851年设立。其后沿海航线联结了所有开埠港口,内河航线则沿长江深入南京、汉口、九江等内陆河港。自1875年英人在上海修建淞沪铁路(后拆除)以来,陆上交通方式发生巨变。至1912年底津浦铁路通车止,中国共有9000余公里的铁路线,京汉、津浦、沪宁、正太、胶济、陇海、京张、京奉、南满、中东等线联结了东中部主要城镇和港口城市,为邮政业开通奠定了交通基础。

1878年3月23日,天津成立海关书信馆,对公众开放,成为中国近代邮政事业诞生的标志。英法租界也开办邮局对外服务。上海等开埠城市也相继开设邮政业务。在传递信件的同时,邮局也开办邮递报纸业务。1919年全国各地邮局交寄报纸达6789万余件,1920年增至8052.8万件。(12)张樑任:《中国邮政》中卷,上海书店,1990年,“插表”页。以铁路、航运和邮政为代表的交通运输体系,进一步推动了信息的大规模、快速交流。

步入近代以来,多数国家都设立大学以培养人才。大学因知识密集、思想多元而成为信息交流的区域中心。处于青春时代的青年学生,少有生活负担,最具敏感性,不乏激情,使其常处于民族主义思潮建构的前沿,也是传播新思想和实践新理念的主要群体。1905年清廷废除科举制后,由政府、私人团体、教会等建立的新式学堂、中学校、大学校逐渐发展起来。1909年,在校注册生超过10万人的有四川等三个省,5万至10万人的有10个省,2万至5万人的有七个省,学生数量最少的吉林、黑龙江和新疆也有7000人至1万余人。辛亥革命前,20余个省份的各类学堂就发生过502次大小不等的学潮(见表1)。(13)桑兵:《晚清学堂学生与社会变迁》,学林出版社,1995年,第3、5页。原因固然不同,对于学生的群体动员与组织能力却是一个重要训练。

历经民初“壬子学制”“壬子癸丑学制”的改造,中国近代教育体系渐趋完整。至1917年,全国有大学84所,在校大学生19823人(14)陈翊林:《最近三十年中国教育史》,上海太平洋书店,1930年,第270—272页。,平均每校有235名学生。1915年,全国有中学805所,在校生87929人(15)教育部教育年鉴编纂委员会:《第二次中国教育年鉴》,商务印书馆,1947年,第1428页。,平均每校有109名学生。1918年,全国有小学生4852642人(16)陈学洵主编:《中国近代教育史教学参考资料》下册,人民教育出版社,1987年,第367页。。大中学校集中于沿海沿江城市和省府所在地,与城镇新兴职业群体联系密切,在文化上对于城镇具有辐射力,现代信息技术的运用也更有利于信息传播和学生群体的联络、组织与动员。此外,民国初年不少公立学校的设立,多为争取庚款,一些政治集团借此培植势力,对于学运影响颇大(17)吕芳上:《从学生运动到运动学生(民国八年至十八年)》,台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2015年,第6—7页。。

表1 1902年至1905年间各省市学潮统计表

资料来源:桑兵:《晚清学堂学生与社会变迁》,学林出版社,1995年,第100页。

知识群体的规模增长在“天下为公”的思维模式和救国救民的危机意识导向下,必然产生群体性的时政思考与关怀,也必然发出群体性声音。清末学潮本身就是对学生的参政训练,由此逐步形成相应的思维惯性和行为路径。然而,清末学潮尚处于一个积累阶段,多为一校一地或区域性的,因人数过少、地域层次和信息传播的限制难以扩展,但这种积累在民初信息技术渐成体系、信息传达较为流畅特别是民族主义情感因“亡国灭种”的时代危机而益发强烈的背景下,学生群体间、学校间和区域间的联合水到渠成,五四运动的发起及延续并非凭空而来。

正如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所言,印刷语言“奠定了民族意识的基础”,“使得一个新形式的共同体成为可能”(18)〔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著,吴叡人译:《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分布》,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45页。。在20世纪初的中国,借助信息与交通技术的应用,一个统一的信息共享系统渐次形成,人、物与信息交流的范围及频率大大提升,社会流动加快,传统的社会结构不断被解构,一定区域内人们的同质性成分大增,社会成员间的凝聚力与一体感明显增加。国家主权和民族国家的观念持续散布,面积广大的中国有可能在思想、文化观念上既与世界同步,也与各地相近,达成基本的思维近似和文化认同。在民族主义思潮推动下,五四运动产生的共同心理基础方得以奠定。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有学者才形象地称印刷机是“民族主义的建筑师”(19)〔加〕马歇尔·麦克卢汉著,何道宽译:《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217页。。

三、政治纷争掀起抗议浪潮

如果相信只要有信息技术的推动,即可实现新知识的传递进而引发思潮纷涌和社会运动的话,那就未免过于天真了。影响社会运动产生和发展的诸因素间没有某种非历史性的、一成不变的联系(20)赵鼎新:《社会与政治运动讲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22页。。在传统向现代转型的清末民初中国社会,政治管控的压力同样是约束信息传播的巨大障碍。

然而历史的巧合在于,1911年的辛亥革命结束了延续两千年的帝制,这一政治巨变的深刻影响力并未得到足够重视。民国建立后,彻底废除了皇权体制对舆论的控制,政党纷起是社团林立、报刊繁荣、思潮纷涌的重要助力。从政治传承意义上讲,辛亥革命与新文化运动发生之间具有不可分割的关系。1916年6月袁世凯病故后,黎元洪、段祺瑞上台,废除了《报纸条例》,取缔了报刊稿件预审制度。当有人提议以前清的《大清报律》取代《报纸条例》时,段祺瑞认为“报律系定自前清,尤不宜共和政体,应暂持放任主义,俟将来查看情形再定办法”(21)《国会与报界之今后责任》,《申报》1916年7月22日。。这一政策为新文化运动兴起提供了必要的舆论空间。《新青年》不仅鼓动文学革命,而且支持对德宣战,段祺瑞政权由此容忍了新文化人士的一些过激言论。此外,北京大学革命派几乎无一例外地受聘于政府,在教育部领导下从事国语统一工作。最终,这一时期“强南以就北”的国语统一计划与“武力统一”计划,有着文武协同、齐头并进的意义(22)程巍:《“五四”:漂浮的能指》,《中华读书报》2009年4月30日。。可见,教育部下令整合全国教育体系并强制推广白话文,使“文学革命”及白话文的推广获得了革命性效果。

此外,伴随着袁世凯的辞世,北洋军阀逐步分化。皖系段祺瑞,直系冯国璋、曹锟及吴佩孚,奉系张作霖以及西南军阀各据一方,围绕中央政权争执不下,致使北京政府总统及国务总理如走马灯般更替,不少报刊各有背景,不同倾向明显,如研究系支持的《晨报》《国民公报》等、安福系和段祺瑞支持的《公言报》等;国民党虽处非法状态,但以广东为据点,对北方的宣传和抨击一刻未停;国会议员则在多方争夺中各擅其场,莫衷一是。在东南沿海开埠城市上海、天津、青岛、厦门、广州、武汉等地的租界中,具有域外视野的中英文报刊发出大量外来信息及对中国社会变革的别样理解。此时,政治信息的场域早已划分清楚,形成了政争的暗流与明潮。

为什么是20世纪10年代中期形成了新文化运动的高潮?民国初年的共和体制引发了政党纷起,党争、军阀纷争及外方势力的多方博弈,以及他们为自身合法性及权力正当性所进行的针锋相对的宣传,使长期以来中国舆论一律的形态渐渐演变成多元场域。在传统文化无法为近代中国的发展提供方向性指引时,以现代性为核心的新思想、新文化便蜂拥而入。在中国向何处去的时代主题促动下,先进的知识人群体纷纷找寻西方理论并大力译介,敏锐和朝气的大中学校青年学生群体迅速接受,可谓既有时代需求又有政治空间,更有积极响应者,新文化运动的高扬自然水到渠成。此时在中国讲学的美国教育学家杜威敏锐地意识到,之前从未进行过政治游行的学生,现在变成了民族主义运动的领袖(23)〔美〕杜威编,刘幸译:《杜威家书:1919年所见日本与中国》,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60页。。民族主义思潮在“救中国”的共同心理基础上席卷一切,成为最能激发情感、最能刺激神经、最能感动亿万民众的滔天巨浪。

1919年1月18日,巴黎和会在法国外交部召开,陆征祥、王正廷代表中国出席,二人是当时南北政府在“一致对外”背景下经妥协后达成的参会人选。此后四个月,由五人组成的中国代表团采取各种方式,力求将德国在山东的主权直接归还中国。然而在一战期间英法意与日本达成让渡山东权益的密约、美国为自身利益计最终也选择支持日本的外部环境下,中国还要承受着一战即将结束之际将原与德国签署的高徐、济顺铁路借款合同转给日本,从而留下默认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权益“口实”的压力。中国代表团先是提出直接归还山东权益遭拒,继而提出将山东权益置于五国共管被日本否决,再提出五国共管于一年后交还中国等议案不被受理,大会决议山东权益由德国转至日本再转交中国。直至5月6日和会议定对德和约公布、中国外交失败,中方代表团所有努力始终未获大会认可。3月22日,中方代表团尚在权衡利弊寻求对策之际,受命前往巴黎参与中国代表团幕后商讨的梁启超,以电报形式将外交失败信息泄露给报刊,舆论为之沸腾。激于爱国热情的学生,立即掀起了一场反对日本接管德国在山东权益的抗议声浪。

当得知北京学生意欲抗议后,安福系与皖系的政敌找到了一个反对皖系主导北京政府的最佳机遇。他们将山东问题的责任人确定在段祺瑞政权内部的曹汝霖、徐树铮、陆宗舆、章宗祥等人,通过报刊宣传,引导舆论风向(24)《七团体和平抗议》,《民国日报》1919年4月18日。。《申报》在3月31日,4月17日、18日、20日、23日连续报道曹、章、陆三人在对日外交中的行径,《每周评论》连续刊文痛责三人,其他报刊迅速跟进,大量报道引导公众目光锁定三人。同时,掌握外交委员会的研究系成员汪大燮、林长民、梁启超持续合作,将巴黎和会消息传入国内,继而与国民外交协会等团体联合致电中国代表团,意在既影响中方代表团决策又引起国内舆论关注(25)邓野:《巴黎和会与北京政府的内外博弈》,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95—96页。。

处于“南北统一”压力下的西南诸省,号召各省议会“一致电巴黎会议,拥护陆、顾、王诸使……此电事关重要,绝对宜守秘密,万勿向外发表”(26)《吴景濂函电存稿》,《近代史资料》总第42号,中华书局,1980年,第87—88页。。明为维护权益,实则意在煽动政潮冲击北京政府,以减轻西南诸省的军事和政治压力。

在致电巴黎和会四国领袖时,安福国会尽力强调对德宣战后中德条约自然中止,意在既将德、日继承权划分开,强调归还中国的必然性,更意在开脱段祺瑞政权在外交上的失败责任。在和会外交败局已定、民族主义浪潮达于顶点之际,主管外交的北京政府及背后的皖系集团自然难以控制局势,一切解释都是徒劳的。

5月2日,外务委员会委员、干事长林长民在《晨报》发表“代论”,声称“胶州亡矣、山东亡矣、国不国矣!愿我四万万合众誓死图之”(27)林长民:《外交警报警告国民》,《晨报》1919年5月2日。,成为五四运动的导火索。5月3日下午,研究系主导的国民外交协会决议定5月7日为国耻纪念日,将在中央公园召开国民大会。北大校园躁动起来,学生们决定4日赴天安门游行示威。在和平请愿不得要领之后,不得发泄的学生转奔较近的曹汝霖住宅进行抗议。已派去曹宅防范意外的警察,以上级命令“文明对待”为由,任由学生将抗议活动发展至砸门而入、怒打章宗祥并火烧曹宅后才出手抓人(28)《曹汝霖一生之回忆》,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第206页。。

政治势力的利用推动“五四”学生示威活动逐步走向高潮。此时,总统徐世昌与操纵国务院的段褀瑞之间的矛盾日深。进步党首领汤化龙指使其秘书长林长民协助徐世昌在舆论上倒段。林长民每天到各高校讲演,“明晰事实,鼓励情感”,大力抨击段系曹汝霖经办的高徐、顺济铁路借款,甚至连与其毫不相干的吉林森林借款等也加以抨击。与政界来往密切的记者吴虬事后记载,“林长民利用学生爱国热诚,将各项借款,与巴黎和约,糅杂牵连,以乱学生耳目,日与徐世铮勾结曹汝霖卖国之说,聒于众耳”,学生到赵家楼所以痛殴章宗祥,均以为其是曹汝霖。他推断,“在革命史上有名之‘五四运动’遂由林氏一人造成。学生心地光明,其行动在历史上确有价值,不过就当日实际情形而论,却为林氏利用而不觉”。他由此感叹道:“学生一片赤忱,焉有余暇探索政治内幕。殊不知此事徐世昌为幕后政战总司令,林长民为临时前敌总指挥,徐意在对段示威,林意在对段泄愤,徐、林各有隐情,倒段目标相同,成则利己,败则损人,此中微妙作用,局外乌得洞悉。”(29)吴虬:《北洋派之起源及其崩溃》,荣孟源、章伯锋主编:《近代裨海》第6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40—241页。曹汝霖也有类似评价(30)《曹汝霖一生之回忆》,第210—211页。。

“火烧赵家楼”事件发生后,学生抗议方式引发争议。为避免再起冲突,国民外交协会取消了原定在中央公园举行的国耻纪念会,但发表声明直斥山东密约签署人即曹、章、陆三人。康有为也通电支持学运。安福系操纵的《公言报》为三人辩护,称指责纯属“捕风捉影”,批评学生扰乱社会治安、侵害私权实不应该(31)转引自邓野:《巴黎和会与北京政府的内外博弈》,第104页。。此后连续发文批评《晨报》与研究系操纵学运(32)邓野:《巴黎和会与北京政府的内外博弈》,第106页。。北京政府严密封锁学潮消息的努力,在现代传媒技术手段面前显然无济于事。

此时,营救在曹宅被捕的32名学生成为舆论焦点。最早联名出面保释的是研究系的梁敬錞、汪大燮、王宠惠、林长民等以及熊希龄、范源濂等人,远在法国的梁启超致电大总统徐世昌为学生求情。属于直系的江西督军陈光远、皖系卢永祥也感动于学生爱国热情而通电吁请放人。吴佩孚公开站在学生及抗议民众一边,反对逮捕学生(33)陶菊隐:《吴佩孚将军传》,中华书局,1941年,第21页。出于反皖系的政治需要,此后吴佩孚对于学生运动的态度一如既往。参见《吴佩孚等对处理学生爱国运动态度电》(1919年6月9日),唐锡存等主编:《吴佩孚文存》,吉林文史出版社,2004年,第248—249页。。北京各高校校长也联合保释学生。在各方压力下,首都警察厅于5月7日答应释放学生。围绕释放学生与否,听命段祺瑞的钱能训内阁与总统徐世昌间发生暗斗,差点引发内阁总辞职(34)邓野:《巴黎和会与北京政府的内外博弈》,第110—111页。。学生因爱国而被捕的悲情,通过电报和报刊等媒介向全国蔓延。

就在北京政府内部争斗之际,广东军政府也借机发起宣传战,致电北方要求释放学生,孙中山指示《民国日报》多宣传学生运动,鼓动上海学生响应(35)《给邵力子的指示》(1919年5月9日),李吉奎等编:《孙中山全集续编》第2卷,中华书局,2017年,第378—379页。。非常国会也通电谴责北京政府,支持严惩“外而阻挠赴欧代表之要求撤销中日密约及交还青岛;内则希图破坏上海和议”的曹、章、陆(36)《广东参众两院通电》,长沙《大公报》1919年5月18日。。七总裁之一的唐绍仪通电声援学生,并将矛头直指曹、章、陆背后的段祺瑞,意在利用学潮抹黑北京政府。

当时日本人的情报认为,参与推动学潮反段者除研究系外(37)在中國公使小幡ヨリ內田外務大臣宛第672号電(1919年5月5日)、『北京ニ於ケル支那学生暴行ニ関スル件:曹汝霖、章公使遭難ニ関スル件(分割1) 』、外交史料館蔵、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 Ref.B11090275300。,还有直系,矛头直指曾任内阁总理的熊希龄和前代理总统冯国璋(38)在中國公使小幡ヨリ內田外務大臣宛第692号電(1919年5月8日)、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八年) 』第2冊下卷、東京:外務省、1970年、1147—1148頁。,并判断支持学运的部分经费来自旧交通系的梁士诒、冯国璋等(39)在中國公使小幡ヨリ內田外務大臣宛第271号電,「北京学生ノ排日運動費出所ニ関スル件」(1919年6月16日),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 (大正八年)』第2冊下卷、東京:外務省、1970年、1296—1297頁。。此外,欧美同学会意欲夺取亲日派的权力支持学运,一些教会学校因地位特殊而成为学运的大本营,甚至美英势力也积极参与了天津、济南、汉口等地的民众抗议运动(40)東在中国日本公使館附陆軍武官ヨリ上原参謀縂長宛:「北京学生暴動ノ原因及英米人ノ行動ニ関スル情報報告ノ件」(1919年5月12日)、在天津井总領事代理ヨリ内田外務大臣宛:「青島直接還附要求及日貨排斥運動ノ天津ニ於ケル状況報告ノ件」(1919年5月12日)、在济南山田領事代理ヨリ内田外務大臣宛:「国恥記念大会開催前後ニ於ケル英米人ノ活動振リニ関スル件」(1919年5月12日)、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八年)』第2冊下卷、東京:外務省、1970年、1171—1173、1175頁。。进入6月,日本人甚至认为美国驻北京兵营是运动的“阴谋本部”,将1918年在中国募集的欧战伤员救济经费中的40万元用于支持反日的五四运动(41)東在中国日本公使館附陸軍武官ヨリ上原参謀縂長宛(電報):「時局ニ関スル安福派領袖ノ談話ノ報告ノ件」(1919年6月11日)、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 (大正八年)』第2冊下卷、東京:外務省、1970年、1500頁。。为辟幕后势力操纵学运之谣,北京34校公布接受社会各界捐款,共计2426.34元、票洋819元、铜元28047枚(42)在中國小幡公使ヨリ內田外務大臣宛:「北京学生ノ排日運動費出所ニ関スル件」(1919年6月16日)、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 (大正八年)』第2冊下卷、東京:外務省、1970年、1297—1298頁。。这个捐款数额显然并不能支撑学运。

由此可知,此时存在着助推“五四”学潮持续发展的明暗两股力量。一股是民族情感与爱国情怀,由学生抗议、被捕的“哀兵”之势遍染全国,形成了强大的心理感染力;山东问题也让不少中国人意识到,日本对中国的渗透与侵略已非常深重,必须采取抵抗行动才有希望。这是推动五四运动的主要力量。一股是诸种政治力量在反对皖系政权和安福系的旗帜下南北呼应,在对学潮的充分利用中助推运动向全国蔓延,意在形成配合政争的舆论力量。两股力量借助由电报、报刊、邮政和交通构建的信息与人员的快速流动,持续发酵,欲罢不能。

四、舆论、工商利益、政力助推抗议延伸

在当时信息传播的条件下,电报无疑是最便捷的信息通达工具,学生与工人、商会的通电抗议和动员,政治家间的相互诘难都借此展开。一些政治家如吴佩孚等还借机树立起“开明将军”的政治形象。作为信息传递起点的北京、天津、上海、济南等地的学生联合会,均派联络员赴各地省会及城乡传递信息以寻求支持(43)董振平:《信息传递与五四运动》,《齐鲁学刊》2010年第2期。。33个小时即可从北京到达上海的津浦、沪宁铁路,以及20小时可从北京到达汉口的京汉铁路,发挥了承载北京学生南下宣传的作用。铁路开通了近代邮政的运输通道,使南北报刊快速流通起来,并由沿线城市再散向偏僻城乡。很难说,信息所到之处必会引发抗议浪潮,但心有所同,情有所系,民族主义情感在无声地滋长。

由于电报、报刊等媒体将巴黎和会外交失败、北京学潮消息的传播扩散,各地学生均有所反应。北京政府担心学潮蔓延,连续下令各地严禁学生干政,声称学生爱国,“端在持以镇静,稍涉纷扰,恐速沦胥,名为爱国,适以误国”,学生“高谈政治,心志易纷”,“苟有逾越范围者,虽素所亲爱,亦未敢放弃职责”(44)《内务部转饬镇压学生爱国运动训令稿》(1919年5月22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192—193、194页。。然而学潮必然推动民众运动,也不易控制在法律范围,北京出现“制成泥偶,指作日人,陈列道路,加以种种污辱”的现象,学生在游行中声言日本是“敌国”。上海商业公团联合会、洋货商业公会、国民励耻会、全国和平联合会等社团,多次致电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团和国务院,要求在山东问题上坚持勿让。安徽芜湖等地先后出现“击毁日人商店,殴伤日人情事”(45)《内务部镇压北京反日运动训令稿》(1919年5月23日)、《芜湖警察厅报告日领无理要挟及日水兵寻衅文电》(1919年5月—7月),《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195—196、219—220页。。5月23日,济南中学以上学校一律罢课,“学生激于爱国愚诚,时有开会集议、游行演说、散布传单、抑制日货情事”(46)《张树元等报告山东学生罢课游行已严令取缔密电》(1919年5月29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07页。。5月25日,南京大中桥附近有学生投鸡翎信于某杂货店,声言“日本散放镪水、制造牙粉丸药,毒害中国人”等,以激发众怒(47)《江苏省教育厅关于侦防智愿救国党等反日活动函》(1919年5月26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13页。。孙中山则在上海接见学联代表时鼓励要大胆行动,“要有牺牲精神,要有突击运动,要扩大阵线,要设法激起怒潮来”(48)《对上海学联的建议》(1919年5月29日),李吉奎等编:《孙中山全集续编》第2卷,第380页。。由于临近暑假,有的高校提前放假以免学潮持续,学潮由此走出校园和城市进而向社会底层蔓延。

5月底6月初,“五四”学潮从北京向以上海为中心的南方扩展,尽管各地当局采取了阻碍学生深入城乡宣传的种种措施,如交通部下令上海电报局“概不得收发”学生罢课的电报,检查北京官商各电(49)《扣留文电之官场手段》,《申报》1919年6月1日;《连日外国电报局之忙碌》,《晨报》1919年6月7日。,但收效甚微。5月17日,《申报》《新闻报》《时报》《神州日报》《时事新报》《中华新报》《民国日报》联合宣布,自5月14日起不收日商广告(50)《广告》,《申报》1919年5月17日。。5月26日,上海48个大中学校约万人在公共体育场集会,随后上海、南京、苏州等地多所学校宣布罢课(51)《李纯等报告沪宁等地学校罢课电》(1919年5月29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16页。,拉开了以上海为中心的大规模抗议运动的序幕,运动也从北京时期主要由学生群体参与的形式逐步发展到大批工人、商人参与,学潮向着罢课、罢工、罢市的纵深持续前行。

如前所述,如果说诸多信息的传播激发了知识群体的民族主义情感和爱国热情,进而使学生群体具有了救国反日的共同心理基础,加上一些城市开办了“学生储金”以支持罢课行为(52)《各界对外表示之昨讯》,《申报》1919年5月17日。,在政潮暗涌助推下,学潮自北向南推展具有内在逻辑。为生活和利益奔波的工人、商人群体,有着一定的亡国忧患意识,但受教育程度和生活的限制,未必理解学潮抗议的价值,他们支持学生又各怀诉求,以不失去生活来源为根本。

在爱国运动轰然而起后,基于民族国家立场的情感,一些商人深受感染,也倍感压力。以营利为根本的商人群体,对于是否参加罢市、罢工,肯定有利益考量。总体而言,从事对外贸易者损失极大,极不情愿参加罢市;从事企业生产者,特别是与日本产品雷同并具有竞争关系者,多会积极支持抵制日货,支持日商工厂工人罢工,以压缩日货市场并借此抢占空缺出来的市场份额。《申报》上连篇累牍的“倡导国货”广告(见表2),公与私的考量令人难辨。从事店铺经营的小商贩,小本经营以维生计,不愿长期罢市,否则难以生存。

表2 《申报》所载1919年5月12日至6月3日上海各业公会抑制日货决议一览表

资料来源:《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03—212页。

从6月5日上午始,上海日本内外棉第三、四、五纱厂工人首先罢工,接着日华纱厂、上海纱厂工人参加罢工,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的工人及部分码头工人、沪宁铁路分部工人也开始罢工。在学生及店员支持下,上海各商号迫于形势,从6月5日上午陆续开始罢市,至中午华界、租界大小商店多已关门,娱乐场所多停止售票。上海各界代表举行联席会议,成立上海商学工报各界联合会,决定将斗争目标设定在惩办“卖国贼”,不达目的决不复业(53)《沪上商界空前之举动》,《申报》1919年6月6日。。

时人考察表明,1919年全国工人罢工66次,参加者91520人,其中因爱国或者对外因素而起的罢工共35起(见表3),其他罢工均为争取经济利益;在有天数记载的52次罢工中,平均每次罢工5.65天,是1918年至1924年间罢工平均天数的最低值,仅高于1925年的5.32天。从地域上看,1919年罢工66次,集中在上海(57次),其他如松江县2次,苏州1次,杭州2次,汉口1次,香港1次,中东路、京绥及京汉铁路共2次。(54)陈达:《近八年来国内罢工的分析》,《清华学报》第3卷第1期,1926年6月。这一统计与罢工范围较宽的传统观感有差异,原因在于上海工商业发达程度远超其他地区,工人较为集中,帮会、同乡会凝聚力较强,“客观上是革命势力之一”(55)瞿秋白:《中国革命中之争论问题第三国际还是第零国际?——中国革命中之孟雪维克主义》(1927年2月),《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451页。。上海商人势力也较大,可以提供更多资金支持罢工进而达到曲线抢占日货市场份额的目的,故而上海罢工较易形成。6月初上海的几次罢工游行,工人身后都有帮派、同乡会的影子。他们与地方政府、学生运动相互配合,控制社会秩序(56)邱涛:《五四运动的领导权:进步政治力量与传统社会力量的离合互动》,《教学与研究》2012年第5期。,避免上海政府的镇压。其他城市工人规模较小,难以适应罢工需要。

表3 五四时期上海等地罢工行业一览表(1919年5月至10月)

序号时间地点行业人数原因经过31———上海清道夫同上326月9日—11日上海英美香烟厂5000余人同上336月上海四明长生会各洋行、住户及西人饭店之执业者同上346月6日—11日上海锦华厂同上3510月20日—11月7日松江履和袜厂(华)该厂因违背“五四”后各店不买日纱之约遭人破坏,遂唆使工人罢工履和捣毁广大昌,全体罢市,履和赔偿损失

资料来源:陈达:《近八年来国内罢工的分析》,《清华学报》第3卷第1期,1926年6月。

没有经营活动,商人必然损失惨重,那么他们何以参与长时间的抗议活动呢?资料表明,第一,他们并非积极参与,如5月7日在议会召开的国耻纪念会,六七百人到会,“均系学生、议员与改良会、讲演社等人,商界一人未到”(57)《庞作屏报告济南各界集会声援北京爱国运动及日本进行干涉密呈》(1919年5月7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06页。。第二,北京学生运动爆发后,上海总商会表示同情但无行动,以通电呼吁中日协商解决,要求国民“静以处事”(58)《总商会对于青岛问题之主张》,《申报》1919年5月10日。。一些商人贪图日产纱布便宜,依旧购买(59)《正义团揭发纱业奸商》,《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01页。。在学生“不批日货、不售日货”的压力下,先施公司声称,公愤所在,停办日货,但“现存之货,既属买入,则血汗所关,不得不忍辱须臾,竭力沽清,即行停止”(60)《先施公司特别启事》,《申报》1919年5月17日。。这一广告立即遭到救国十人团“徒尚空言,不务实行”的谴责(61)《各界对外之消息》,《申报》1919年5月18日。。先施公司立即再表态,定于5月22日“概将日货完全收束不卖,宁愿牺牲血本,以示与人共弃之决心”(62)《广告》,《申报》1919年5月20日。。6月3日后,上海运动兴起。上海总商会依旧认为示威运动“非大国民所宜有”(63)《上海学生罢课之第九日》,《申报》1919年6月4日。。不少宣传罢市的学生“先在南市要求商号罢闭,或用劝告,或用跪泣,加之途人附和,人势汹汹,各商店非闭门不可。于是俄顷之间,南市一律罢闭”,学生如法炮制,北市“各商店亦只有闭门一法”(64)《上海交通银行报告上海罢市罢工金融危急函》(1919年6月),《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41页。。不少商人是在学生、店员及市民的内外压力下被迫罢市的,买卖日货现象大减。为了生计,不少商家在上海的四天罢市中,只参加了两天后即开始营业。面对罢市风潮,银行公会“对外态度不能不随众转移”,决定6月6日停业。银行业停业,迅速造成金融汇兑问题,导致一些银行发生市民挤兑现象(65)《上海交通银行报告上海罢市罢工金融危急函》(1919年6月),《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43、245—247页。,金融业面临危机。

一些商人顺应时势,借机发国难财,“那时,有一种‘威古龙丸’就大登广告来‘敬告热血男儿’,说什么血不热则志不奋,血不足则热不能久,能爱国者须求热血之充分,则热血者须求补血之妙药。威古龙丸补血之第一灵丹也,爱国志士,盍一试之”(66)严谔声:《五四运动中的上海商界》,《20世纪上海文史资料文库》(1),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年,第83页。。上海振胜制烟厂的广告牵强附会地称,“振民气,御外侮,作商战,胜用兵,此我振胜烟厂之定名”,呼吁“同胞同胞事急矣,莫谓香烟小品无关宏旨,须知救亡图存,惟此是赖,国人其可忽乎哉,国人其可忽乎哉!”(67)《广告》,《申报》1919年5月17日。

在“三罢”运动中,部分失业人员因失业、生活困难长期积压的郁闷终得宣泄,“适当狂热沸腾之时会,百不当意,遂走极端”。安徽省省长吕调元希望北京政府采取措施,“优待劳动,奖励职工,偏设补助机关,限制垄断营业”,使民众多有职业,减少隐患(68)《吕调元为广开仕路奖励职工消弭隐患密电》(1919年5月26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199—200页。。一些军队如山东第5师也参与其中,各种诉求相继出现。

在湖南长沙,华泰长洋货号“不遵守抵制日货规约,暗中勾结日商,偷进日货,夜入日出,以日货冒充国货出售”,被学生愤而捣毁。常德学生因宣传抵制日货而与日商发生冲突,学生遂捣毁城内洋行多处。醴陵、湘阴等县亦焚毁了一些日货。就连偏僻的辰州,也查封了所有洋货店的日货。(69)蒋询:《“五四”时期湖南人民的反日爱国运动》,《五四运动在湖南回忆录》,湖南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57—59页。

上海的“三罢”迅速波及天津、汉口、广州等大城市,渐向更多省份扩散。南京、苏州、镇江、常州、扬州、徐州、杭州、绍兴、宁波、福州、厦门、漳州、广州、梅县、安庆、芜湖、合肥、南昌、九江、武昌、宜昌、沙市、长沙、宝庆、南宁、成都、重庆、绥定、叙州、昆明、贵阳、济南、泰安、烟台、济宁、开封、彰德、太原、西安、沈阳、长春、吉林、龙江等地,陆续爆发游行示威活动(70)彭明:《五四运动史》,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55页。。6月9日,直系第3师师长吴佩孚公开通电支持学生抗议(71)《吴佩孚等要求释放学生公布外交始末电》(1919年6月9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351—352页。。原本同情运动的地方官员,也担心激起民变,酿成治安问题,淞沪护军使卢永祥、湖南督军张敬尧、江苏督军李纯等纷纷向北京政府提议罢免曹、章、陆三人,以平民怨。此时,日本也以军事威胁要求平息反日运动。6月10日,权衡再三的北京政府决定对曹、章、陆三人“准免本职”。“三罢”运动达到第一个目标。

此后,运动转向要求在参加巴黎和会的中国代表团拒签和约。各地由学生、市民参加的各式抗议和宣传活动持续不断。直至6月28日中国代表团拒签和约,抗议浪潮方才渐渐退却。

五、直皖战前的宣传战

1919年春天,直皖矛盾渐趋紧张。尽管攻克湖南的主力由直系名将吴佩孚率领,北京政府却任命皖系张敬尧为湖南督军。心怀不满的吴佩孚不愿再为皖系主导“武力统一”的马前卒,转而呼吁和平,成为南北和会的支持者。利用学潮作为可能爆发的军事战斗的舆论助力,便成为直系、西南势力的一个政治性选择。参与广东军政府的国民党人,也在支持学潮并反对皖系主导的北京政府。

中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源于皖系控制的北京政府的决策,段祺瑞试图借机扩张皖系军力。国家利益与派系利用交织在一起,由此导致“府院之争”——总统黎元洪与内阁总理段祺瑞间的矛盾。事实上,北京政府1915年即致力参加一战,并通过一战扩大自己的国际化进程,力求解决长期以来受条约、列强、势力范围压迫的命运(72)〔美〕徐国琦著,马建标译:《中国与大战:寻求新的国家认同与国际化》,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第264页。。一战结束时,宣布参战的中国自1840年以来第一次成为国际战争的战胜国,皖系及北京政府的外交政策获得空前好评。1918年11月17日,一战结束的消息传来,人们聚集在北京政府总统府门前,庆祝协约国的胜利,高呼“公理万岁”“民族独立万岁”,北京学生在美国使馆门前高喊“威尔逊总统万岁”。威尔逊当时发表的“十四点”原则在青年学生中耳熟能详。李大钊声称:“和解之役,必担于威尔逊双肩也。”(73)《威尔逊与平和》(1917年2月11日),《李大钊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458页。陈独秀称其为“世界第一大好人”,声明“无论对内对外,强权是靠不住的,公理是万万不能不讲的了”(74)《〈每周评论〉发刊词》(1918年12月22日),任建树主编:《陈独秀著作选编》第1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53页。。或许这种对公理及正义的高期望值,也是导致五四运动爆发的重要心理基础之一。

然而,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的失败以及对日密约的公布,使段祺瑞及曹汝霖等蒙上“汉奸”声名,引发众怒,也让社会各界极度失望。此时北京政府饱受各派系的攻讦。对于反对皖系的奉系及直系而言,通过抗议活动进而发动各地罢工、罢市活动,形成打倒北京政府的声势,则是一个攻击对方的绝好机会。正是在维护国家利益、反对列强、反对北京政府、谋求自己利益的共同基础上,各派系形成了一个推动各地抗议浪潮的松散联盟。美国使馆及来华讲学的杜威也对反日运动推波助澜。5月7日北京政府释放学生后,运动就将告一段落。但各方势力均不想使运动如此早结束,都希望继续发展以尽可能削弱皖系政权的威望。

此时,政治上反对段祺瑞最力的是直系吴佩孚。1918年3月,吴佩孚奉命率部入湘,直指西南诸省。率先攻入湖南的吴佩孚并未受到重用,湖南督军由皖系张敬尧担当。吴佩孚极度不满,主动顺应停战,声称南北议和是必然,以种种借口退兵北上,目标直指皖系主导的中央政府。五四运动爆发后,身为山东人的吴佩孚,接连通电全国称赞学生“激于爱国热忱而奔走呼号,前仆后继,以草击钟,以卵投石……其心可悯,其志可嘉,其情更可有原”(75)《吴佩孚等要求释放学生公布外交始末电》(1919年6月9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351页。。他直言道,“盖青岛得失,为吾国存亡关头,如果签字,直不啻作茧自缚,饮鸩自杀也”,“日人此次争执青岛,其本意不只在青岛,其将来希望,有大于青岛数万倍者”,劝告总统徐世昌“勿为众议所惑,勿为威力所制”(76)《吴佩孚反对签字要电》,长沙《大公报》1919年7月2日。。此外,吴佩孚还主张南北议和,一致对外。蔡和森曾指出,吴佩孚的行动显然是“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攻击安福系新旧交通系的卖国,无论其动机怎样,这些行动总像是一个未为国际帝国主义所收买的军阀了”(77)《孙吴可在一种什么基础上联合呢》(1922年10月),《蔡和森文集》(上),湖南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97页。。有后世研究者认为,“吴佩孚在五四风潮中肯定带有派系私图,但也有主观上的抗日动机”,他联合西南军阀,“密电往来,进一步发展为采取一致倒皖行动”,直皖战争一触即发(78)郭剑林:《吴佩孚大传》上卷,天津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102、111页。。总之,吴佩孚通过持续通电,树立起同情学生与民众、以民族国家大义为重的“革命将军”形象,从位居偏僻的湖南衡阳跨越时空,以一师之长的地位达成了类似督军甚至更高权位的政治影响力(79)马建标:《权力与媒介:近代中国的政治与传播》,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241页。。

滇贵桂川各势力与吴佩孚形成了反皖的松散联盟,岑春煊等采取“联直制皖”策略,反对南北议和。奉系张作霖支持学生示威游行。浙江的皖系督军卢永祥表态同情学潮后,省议会上书总统徐世昌,要求罢免曹、章、陆(80)《浙江省议会为外交失败要求罢免章曹陆电》(1919年5月13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10页。。属于直系的江西督军陈光远同情学生,江西省议会也通电北京政府,要求在巴黎和会上“据理力争,还我山河,释我学生。并通电南北,速息内争,一致对外”(81)《江西省议会转陈学生为青岛问题组织游行警告团电》(1919年5月13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10页。。学生也并非尽为书生,也有联合政治力量以图大业者。7月4日,全国学联许德珩、左学舜赴南京求见直系江苏督军李纯,李纯出于政治目的抱病不见(82)杜春和、耿来金整理:《白坚武日记》第1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201页。。在对于学潮态度上,只要不触及自身利益,各派都会公开支持。表面上的声援学潮与其真实的政治目的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利益纠缠。

国民党人将示威学生视为反对北京政府的同盟军。五四运动爆发后,孙中山即说:“此次外交急迫,北政府媚外丧权,甘心卖国,凡我国民,同深愤慨。幸北京各学校诸君奋起于先,沪上复得诸君共为后盾,大声疾呼,足挽垂死之人心而使之觉醒。”(83)《复陈汉明函》(1919年5月12日),《孙中山全集》第5卷,中华书局,1985年,第54页。他曾言:“试观此数月来全国学生之奋起,何莫非新思想鼓荡陶溶之功?”受五四运动的启发,“文以为灌输学识,表示吾党根本之主张于全国,使国民有普遍之觉悟,异日时机既熟,一致奋起,除旧布新,此即吾党主义之大成功也”。(84)《复蔡冰若函》(1919年6月18日),《孙中山全集》第5卷,第66页。他还致电徐世昌认为,中国代表团如在和约上签字,“将于外交史上铸一大错。务恳顾念民意,维护主权,勿令巴黎专使以无条件签字,即使有碍情形,只能让步至保留山东三款而止”(85)《致徐世昌电》(1919年6月下旬),《孙中山全集》第5卷,第79页。。

在皖系控制区域,主政者对于学潮、工潮的态度大不相同。皖系督军张敬尧对于学潮、工潮极力压制,直系吴佩孚则暗中支持学生、工人抗议。安徽省督军倪嗣冲认为,在和约上签字更利于将来中国收回主权,政府“当以大局利害为前提,似不便徇悠悠之众论,而益陷国势于艰危。至内外相维,保持秩序,凡为疆吏,负有专责”(86)《为主张巴黎和会签约致国务院电》(1919年5月25日),李良玉、陈雷主编:《倪嗣冲函电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399页。。他严令控制安庆学生罢课,“督饬教育厅切实开导,如果始终违抗,即将为首各生立予革除。倘再不服训诫,虽全体解散,亦所弗恤”(87)《为镇压安庆学生罢课及保护日侨复内务部电》(1919年5月29日),李良玉、陈雷主编:《倪嗣冲函电集》,第397页。。

如果说前述条件均成立的话,民族主义浪潮应该在信息技术传播最快、交通条件最好的东部大城市及其周边流行,然而中部一些偏远县城也有五四运动的浪潮激荡,原因诸多。在由直系“长江三督”控制的江西、湖北和江苏省,五四运动得到了官方的充分容忍。在西南军阀控制的滇贵桂川各省,由于信息传播缓慢,学潮及罢工运动较少,地方势力也对五四运动的信息宣传相对宽容。在直系吴佩孚控制的湖南省,将学潮、工潮视为反对皖系政权的“第二条战线”进行扶助。在国民党领导的广东省,对学生和工人运动予以同情。主政东北的奉系张作霖,则远离运动主流而保持观望态度。河南省督军赵倜并非皖系,但担心引发时局动荡,对学生罢课等活动予以严控,甚至推动6月初开封各校放假以削弱学生活动,学生赶印大批宣传材料到各地散发扩大了运动影响。1920年初,北京政府宣布撤换河南省督军及省长,引发赵倜不满,他转而支持学生向北京施压。

此时,并没有一支独立可控军队的段祺瑞,虽有皖系声名却无稳定的势力范围。在皖系倪嗣冲控制的安徽省,严密管制学生的抗议宣传活动,学运开展困难,学潮冲击力有限。在皖系卢永祥主政的浙江省和上海地区,因他同情学生,相对放任抗议活动的展开,前提是保证社会秩序平稳,不能出现动荡。

显然,五四时期的政治格局已明显分化。借助五四运动,反皖力量得以整合,以强大的军事力量为依托,借助捍卫民族国家利益的尚方宝剑,将“卖国贼”的帽子戴在段祺瑞头上,陷其于众口一词的谴责中,终致皖系在1920年第一次直皖战争中大败而彻底失势。

六、结 语

有学者把变迁、结构、话语三个要素归纳为影响社会运动产生的宏观结构条件,并作为考察国家与社会关系的切入点(88)赵鼎新:《社会与政治运动讲义》,第2页。。以之观照五四运动的产生逻辑可知,晚清至民初的中国,正在经历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社会变迁,是李鸿章所谓的“千年未有之变局”。信息与交通技术引入形成了电报、报刊、邮政构成的信息传递体系,科举废除与新式学堂的兴起构成了知识系统更新,连同工业与外贸的活力,社会结构为之一变。民初政治体制的结构变革也是不可或缺的变量,政党、社团大量兴起,具有释放权力话语能量的功能。在此背景下,民族主义的意识形态占据上风,一般知识精英、部分民众基于情感对之高度认同,知识精英眼界大开,青少年学生融入新潮,官商学工界融合加强,社会组织日益发达,甚至连一些士兵也会感动于学生宣传并予以支持(89)〔美〕杜威编,刘幸译:《杜威家书:1919年所见日本与中国》,第185—186页。,各界参与社会建设的力度大增。这一社会整合是在五四运动中逐步实现的,它的演练也为此后更大规模的五卅运动的爆发奠定了基础,直至塑造出影响深远的中国社会运动文化。

在20世纪初的时代条件下,五四运动的发生逻辑与传统社会运动的表现形式差异很大。近代信息与交通技术的逐渐普及,造就了五四运动在欧亚大陆、从北京到上海、从城市到乡镇的空间转换,形成了参与规模、话语策略、动员机制、影响力等方面的近代特征,进而形成民族主义等诸种思潮的传播及新的民族国家意识与凝聚性的文化认同。“五四”当然是一场以学生、工人为主体的高扬爱国主义的政治运动,是对平等国际关系的追求,其间也充斥着政学工商各界另样的利益追逐,但复杂的历史面相无碍民族—国家时代百年来主流思潮对五四运动标志性的认可,它促使研究者从思想史、文化史角度的思考惯性中走出来,从近代信息与交通技术对社会文化传播方式产生深刻影响的广阔视野里去理解五四运动的时代意义。

传媒技术手段提供了学潮爆发的信息诱因以及凝聚民族情感的前提,在近代以来中外诸多政治及经济不平等所形成的反抗外侮思维路径下,巴黎和会外交失败的信息在学生群体中迅速扩展并推动了五四运动的勃发。不同的政治势力穿插助力并加以利用,学潮扩散为“三罢”,影响渐广,各地响应的效果与地方执政者的政治倾向、利益分析关系极大。代表团拒签和约的决定实际上是一个基于国际条约体系因素、国内民众压力综合考量的结果。这是一场融合国际因素、国内政局纷争、民族主义高扬、工商群体登台的历史大戏。

综上所述,从某种层次或意义上讲,五四运动是传媒技术、新式教育、工商业和政治纷争等因素的复合体,是近代中国转型时代的必然产物,是知识群体普遍觉醒、普通民众被广泛动员进而表达诉求的例证,其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鲜明色彩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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