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 本刊记者 朱子/文 常江/摄影
今年10 月1 日上午,您在哪里?
在天安门广场,还是在电视机前?
在游行、观礼队伍中,还是在看直播热泪暗涌?
不管在哪儿,长卷般的游行队伍、10 万各界群众写满文化与时尚气息的服装,您一定有印象吧?别说没有哦,忘了那自行车方阵的小碎花“布拉吉”啦?
先透露一组数字:最终呈现的36 个游行方阵,共涉及55 个系列、306 款服装,历经300 天、10000多设计稿、70 余次方案磋商会。
再对比一组数字:上一次国庆群众游行服装,不到60 款;这次仅两个方阵,25“中华文化”和29“美好生活”,就68 款。这该是多么巨大的一个工程……
在北京樱花小街深处的北京服装学院,我们见到了国庆群众游行方阵服装、志愿者服装总设计师、北京服装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邹游。
千万别对应那些桀骜不驯、装扮醒目的服装设计师,邹游是妥妥的学者范儿,基本不着外相:短发、眼镜,言语平和、动作稳重。
非要找他身上的相关设计师的蛛丝马迹,那么首先,或许会想起被称为“黑色诗人”的著名服装设计师山本耀司的一句话,“黑色是一种最有态度的颜色,它分明在表达‘我不烦你,你也别烦我’。”邹游,一身黑色暗纹休闲西装,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米色底衬,外加一双小白鞋。其次,就是他拥有服装设计师们的“通用红利”——1971 年出生的他,外貌年龄远小于实际年龄。
实际上,邹游就是学者、一位严厉的教授,属于不言自威的那种。举个例子,他会一连串说出这样的话:“我经常跟学生说,我说什么不重要,但是你会发现,比如福柯说了什么,列弗斐尔说了什么,康德说了什么,鲍德里亚说了什么,罗兰·巴特说了什么……”这些人都是谁?都有哪些著作?你读过多少?呃,如果答不出个所以然,除了乖乖读书,好像别无选择。
到此,在对邹游有个大轮廓描述后,我们接下来探究:
那一天,那300 天;这半生;这一世。
邹游,一位痴爱阅读的服装设计师,也像一本书,需要细细读。
“那一天,
我聚焦在电视的直播中,
蓦然看见游行方阵中的你那么美。”
“山寨”一下仓央嘉措《那一天》的节奏,倒也能大概体现国庆那一天、大部分人的心境。想想那一天,电视机前有多少人锁定群众游行队伍,雷达般搜索亲人、朋友、同事?反正那一天,我瞪圆眼睛使劲儿找“中华文化”里着中式服装的同事;再想想那一天,电视机前又有多少人恍惚看到了久远时空里熟悉的人(包括自己)?
世间最让你感动的是什么?还记得霍金的答案吗?“是遥远的相似性”。比如那一幕:一群少男少女拨响车铃穿梭而过,“布拉吉”大裙摆飞扬……好多观众恍惚觉得情境式行进的不是人家的青春,明明是自己的青春嘛,激动得一塌糊涂。
庆祝新中国成立70 周年群众游行,各行各业的群众身着各色服装亮相,折射出的是不是70 年来中国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翻天覆地的变化?
必须是。按邹游的话说:“实际上对我们设计师来讲,更多的是对时代脉搏的一种切脉。”
那一天,邹游在哪里?
他在天安门南观礼台。
邹游看到自己和团队磨合了将近一年的服装,还激动吗?
“还是激动,特别激动,因为这次它才是一个真正的整体设计。也就是说,这个作品只有一次机会是真的完整的,再没有任何可能复原了!”邹游的激动依然真切。设计师的心境,我们只能感同身受一点点。因为他们结结实实耗费的心血里,涵盖了每一细处的预期、铺排与实现,情感、情绪一直随之起伏。
“因为我们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方阵3600 多人,同时穿上你设计的衣服出现,更没有看到10 万人同时出现,不可能的。我看不到作品完整的呈现,只能就那一天、那个时间,才是这次作品完整的呈现,看完就完了,不可能复制了,看录像,也不是那个味道。所以我觉得那个是特别让我震撼的,我就觉得那个时候作品才是完成,之前都是局部,都是片段。”
真没有整体吗?有,一直在邹游的想象中。“我们最早第一次汇报,我说长安街,你看从东往西,就跟中国卷轴画一样,是个长卷。中间表演,两边全部铺满了,漂亮极了,是一幅长篇巨制,非常漂亮。”然而,直到国庆那天,这一巨幅卷轴画才真正展现在邹游面前。想象终于兑换成了现实,他怎么会不激动?
那一天,巨幅卷轴惊艳亮相,邹游的关注点只有服装吗?在服装总设计师眼里,还有很多,他称为服装设计的“限制因”:“天安门的地砖的颜色、周围建筑的颜色、天空的颜色、树的颜色,包括观众的颜色、彩车的颜色,还有那个红飘带……”所有这些,都会制约游行服装的呈现,邹游他们都有预判、预设。
例如“国旗”方阵中的白色男款西服,选用与华表相呼应的汉白玉白,衣服上纹样的亮度与衣服底色又有明显区分,方阵色块则与长安街地砖色相协调,充分考虑了不同天气下自然光线与周围建筑等环境的背景色调变化,达到和谐统一的视觉效果。最终呈现结果,邹游是满意的。
“很幸运,我有北京服装学院这么一个强大的后盾,还有创造力被激活的团队。今年别的我们不敢说,就有一个我是敢说的,就是我们在质量上确实是控制住了。”
邹游的身后,是一长排群游的服装,各种款式。说话间,他会站起来、熟稔地拿出一件,说到内衬、纽扣、锁边、绣花等种种细节,完全是烂熟于心。
“服装的品质,包括两个方面,一个就是物理品质。这个东西好不好?你看我就随便拿一件,这么好的衣服,我们是用心在做。物理品质,人尽皆知,一看就知道好不好。他们说以前有过走一走就开线了,上面扣子崩掉了。我说这种情况,显然对我们服装行业是一种侮辱,怎么能让这样的事发生?绝不可能。
“所以,这次我们一定要有质量过硬这样一个托底,才能谈到文化品质。本来应该精工细作的衣服,一用力就破了,还一堆线头,你非说有多么深厚的文化底蕴,那是乱讲,都是垃圾了,还文化底蕴?
“要保证这个东西的好,要有很多基础的,可能看电视屏幕真看不出来,但是我们非常清楚,这背后我们的标准非常苛刻。走过长安街,群众是不是真的自由、生动、欢愉、活泼,直接来说就是靠这衣服。如果它一撕就破了,想跳也跳不起来,他能够很有信心在那去跳跃、挥舞吗?万一破了电视拍下来怎么办?”
采访中,同行的小伙伴儿穿上了一件粉蓝渐变的中式制服,一边转着给大家看,一边称赞着款式、做工、布料。邹游笑眯眯地看着他,开心,然后又道出一段更开心。
“难得这些衣服大家还挺宝贝的,我当时去清华,学生穿着这衣服,我感受特别深。有一位学生说,我结婚的时候就穿这件!你看,就是这件。当时我特别感动,我就觉得人家能读到你的用心。”说话间,邹游放下那件汉白玉白的纹样制服,又从衣架上拿下一件灰色绣花纱袖长裙,典雅大气、做工精巧:“这件是落选的,但它真的很漂亮。落选是因为颜色,偏暗了,不够饱满。”
对一件落选的衣服,邹游都是如此心爱,可想而知,每一款入选的衣服,在他心里的位置。触摸着这些衣服,就像再细细筛过那些日子,看得出邹游有不舍。“这些衣服,我们学院都是要珍藏的。从知识管理的角度,再过10年20 年,它的这种价值和意义,更会彰显。”
采访邹游是在北京服装学院7 号楼6 层办公室,邹游介绍,创作期间这整个六层是封闭的,保证相对保密、独立、高效地完成任务。十年前,邹游是在电视上看的国庆群众游行;十年后,邹游成了服装总设计师。接到这个任务,会不会被其庞大的体量、需要努力拆解的小细节惊到?
邹游稳稳地笑:“首先任务的艰巨性、难度,我们还是有一些预判的。但是因为服装学院在整个产业、整个系统里的角色,已经有历史和时间证明了,是坚实的后盾。我有幸居于其中,我是这里边的一员,我只需要把我们这个团队激活,汇聚大家的创造力。”
北京服装学院的确是邹游的坚实后盾,它曾先后承担2008 年北京奥运会、残奥会服装的设计制作,新中国成立60 周年群众游行方阵服装设计,神舟系列航天服饰及舱内用鞋设计制作;参与了2014 年南京青奥会、2016 年里约奥运会、第七届世界军人运动会以及2018 年平昌冬奥会“北京8 分钟”表演服设计等重大创新设计制作工作;主持完成了2014 年APEC 会议领导人服装的设计制作工作,得到各界广泛赞誉。虽然如此,邹游回味:“这次设计300 多天,将近一年。我觉得确实需要那么长时间,现在想想,短了还真不行。”
那这300 天,邹游和团队在做什么?
邹游想了想:“我们这300 多天在干什么?其实有1/3 的时间,甚至一半的时间,我们在做一种艺术的推敲。这个主题,怎么用一种视觉语言,用一种服装的语言,把它做一些转换。”
那是按照导演的要求推敲吗?邹游的回答推倒了这种“想当然”。“其实我本身也是导演组的。我们从去年12 月4 日开始,是有脚本的。这个脚本经过了很多调整,甚至可以说逐字逐句地推敲。当然它不是字的推敲,而是这个字背后行为的推敲。
“你可以看到我们最初的设计,当时还做了彩车的设计。当时彩车设计还没启动,指挥部还建议彩车呈现有些关系可以参考服装的色彩关系呢。所以,我不是一个被动的设计师,整个前期的创作,我就参与其中,自然而然我对脚本的解读和理解更深刻一些。我就会带着这个和我们团队来讨论,怎么来做。”邹游说留着第一次在指挥部汇报的照片,特别有纪念意义,当时他屏幕上面播放的就是一辆彩车。
和国庆60 周年庆祝活动群众游行方阵的服装设计相比,此次除款式大幅增多外,样式也更加丰富多彩。通过服饰既要烘托节日气氛,还要展现国人审美观念的进步,进而将大国力量和灿烂文化更加生动直观地展现在世界面前。
设计团队在创作过程中搜集了大量历史资料,力求服装款式更加贴合时代主题。同时,材质上也运用了数码印花技术,呈现出多元化、层次感,在走动过程中能更好地体现生动的美感。比如“扬帆远航”方阵以蓝色大海为主基调,色彩的渐变使方阵犹如波光粼粼的海面。客观而言,每一件衣服都可以讲出一个故事。
邹游起身,取下一件蓝色底金色小狮子图案的制服上衣。“对,每一款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你比如说小狮子为什么做这么大?为了远处,它还能有一定的视觉呈现。因为如果做小了,看不见了。这些面料都是专门印染的,中国小狮子的图案没有现成的面料,是根据‘中华文化’主题专门设计研发的。”
邹游又取下一件粉蓝渐变、右肩写有“平和”二字的制服上衣。“肩部到这个位置颜色渐变,呼应之外,它是有一些节奏变化的,它不是1:1 的关系。包括这字‘平和’的大小、位置。”
再比如,“中华文化”方阵中的“梅兰竹菊”系列服装,整体色彩搭配,颠覆了大众对于这一元素的传统认知,可以说是大胆突破。将中国传统文化记忆,用现代方式引发精神共鸣;“一国两制”和“不忘初心”这两个方阵的西装要还原上世纪80 年代的感觉,复古西装是那个年代的专属;还有很多精巧又有趣的设计,比如,考虑穿着者的训练以及表演的时间点气候的变化,衣服厚薄要适中;考虑行进中偶尔会露出的衣服里衬,采用撞色;颜色有了新命名:国旗红、象牙白、远山灰等,具有象征意义的颜色助力找准色调……
邹游说:“我们都是用心在做。当然离我的标准还有距离,但是你要知道这个其实是有成本的,和我们配合的企业,都特别支持,不计成本。更有意思的是什么?指挥部领导说,你们解放思想,要更自由一点,不是说一点自由,是要完全自由、充分自由。所以,是各方配合,才有了这次呈现。”
邹游说可能是因为自己一直在学校这个环境的缘故,自然而然习得了如今的行为方式。也就是不像惯常的设计师,言谈举止更像老师。细究起来,邹游有自己的思考。
“确确实实我也特别想说明一点,因为外在而对设计师的一个形象的认知,我觉得可能还是有一些偏差。我自己理解的设计师,并不是大家看到的,甚至一些娱乐节目里展现的那种扎小辫、留长头发等特别套路化的形象。在全球范围,设计师也并不是一般人可能感兴趣的那种非常张扬、非常外在的形象。很多设计师你可能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一直隐身在他的作品背后。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设计师,他并不是一个明星式的设计师,他更多的是解决问题。在这个行业里,大家会看到不同类型的设计师,一般大众容易被某一种类型所吸引,觉得设计师就是那个样子,其实不尽然。”
邹游是如何起步的?男孩子学服装设计,应该不多吧。
邹游笑了:“还真不多。像我们现在学校,每一个班比如说20 多个人,可能男生也就一两个。对,这个确实是很奇怪的一个男女比例。男性设计师,就是那种他会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因为他做的衣服不是给自己穿的,所以它就不会是一个小我的概念,他们是一个大我的概念。”
邹游很小开始学画画,他说:“严格来讲,那个时候甚至到高考,其实对什么是设计、什么是艺术,分辨得不是那么清楚。那个时候就是被效果图所迷惑,觉得时装设计就是画效果图,那时候的认知还是单一、片面的。高考的时候要考绘画和设计,当时觉得时装画很漂亮,而且表达起来,能把自己的绘画表现得淋漓尽致,有一个很好的释放空间,是那种畅快感。当时就想,服装设计还挺好。
“另外一个可能受家庭的影响。我爸爸是搞艺术设计的,然后我妈自己比较喜欢搭配衣服,对自己的着装甚至我和我弟的衣服,都有不一样的要求和标准。从小在我的印象当中,好像我跟我弟穿衣服就和别的小朋友不太一样,一直有这样一种感觉。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讲绘画、文艺是不分家的。当时自己喜欢唱唱跳跳,就是自己给自己设计演出服。现在印象还挺深的,十六七岁的样子,也不懂所谓的服装造型,反正就开始给自己干了。”
大学毕业后,邹游就开始自己做服装。1995 年左右,开始做明星包装,第一个服务的对象是毛阿敏。为当时中央台《正大综艺》的主持人王雪纯等,做了有好多年的服装造型设计。还有现在的新闻主播欧阳夏丹,邹游说不忙的时候会帮她们做一些衣服。
“只有一个人穿着你设计的服装,这个时候其实对于设计师来讲,你的设计被一个人接受,它是一种设计方向;但是如果设计是为大众服务,被更多的人接受,设计的意义和价值就完全不一样。因为设计从某种意义来讲,还有一种隐性功能,就是普及一种礼仪、基本的审美素养等。如果说我们设计的非常朴素的美学的一些产品,被更多人接受,那对时尚的理解会更完整。就不会像现在一想到服装设计,就是那种公主梦的东西。需要有一些人去做出尝试,把时尚更大的意义和价值让更多的人了解到。”
邹游这一席话,暴露了这位设计师的“师者”“学者”身份,思考多、探究多。他说他没有一个长时间的偶像或者榜样,痴爱阅读的他,总是阶段性地读到敬仰和尊敬的人,他的世界群星闪耀。
星光满天,成长空间深邃,是幸福。
其实,很早邹游就开始研究服装设计背后的逻辑、文化、伦理层次。而设计师的身份一直在,无论是设计自己的品牌,还是其他品牌,一直不曾间断。现在主要帮一些品牌做服装的整体把控。
“从设计的角度,我自己也非常清楚,一个教师和一个设计师的这个关系。如果你对设计的完整链条不了解,其实你讲课也是很干的,它没有味道。说实话,可能是你自己的一种想象。对真实的市场行为、商业行为不了解的话,做的设计,我会觉得也是很难去找到一个落脚点的。”
那邹游是位什么样的老师呢?
“我挺严厉的,但我不是那种吼,声音并不高。他们知道我用心是好的,我会掰开了、揉碎了,把一个简单的行为背后的原因告诉学生。当然确实比较难,因为教育这个事不能等到进了大学才开始,父母家庭都有影响,要不断地认识这个世界。你先去认识世界,认识自我。所以到大学阶段,我现在经常还是不仅仅讲专业,还会涉及到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当老师,我很难把自己扮演成一个说教者的角色,其实我更愿意是什么呢?让所有的学生把我看成一个批判的对象,其实就是一个参考的坐标点,让学生们看到更多不同,这是我作为大学老师的作用。更多的是一种思维的方法,更多的是让他们不要局限在自己狭隘一个点上。要知道曾经有那么多牛人在不同角度感受过这个世界,要懂得博采众长。
“作为一个个体,其实学是一辈子的事情,学生只不过在大学期间相对而言,更系统化。但是我们现在讲终身学习,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讲,我们更希望说我们具备一些创造性思维,还能够往前去思考一些,能够扮演一个引领者的角色就更好。但是难度一定更大,至少我们对自己要有这样一种要求。”
就像邹游提到的隐藏在作品背后的设计师一样,邹游并不太适应采访中一些“无中生有”的话题。倒是一提到专业,很容易发现他的双眼有了小星星,顿时明亮起来。然后,追问,一个崭新的思维世界,展现在眼前。或许,对于一位一学期200 多个课时要完成的教授而言,探讨专业更生活、更日常、更有吸引力。
话说回来,采访邹游,如果放过了探究这个思维世界,是损失。谁的损失?反正不是他的。
曾有国外著名服装设计师说过:“‘时尚’不会让你变得性感,你的‘经历’和‘想象力’才能让你变得性感。而要想得到这些性感没有别的捷径,唯一的方法就是你得好好生活。”
而对于努力好好生活的人而言,好像根本无暇考虑什么性感、得到,因为那些都是好好生活自带的附加值。
邹游,是好好生活的人。他会笑着说,女儿5 岁太小,还不太懂他设计的这些呢,父母看了更开心一点……
简单的问答中,可以清晰看到:这一世,邹游方向明确、步伐坚定。他想看到服装设计的桃花源,也愿意不遗余力一草一木去建立。
问:想过有一天不再教学生,专门去做设计师吗?
答:没有想过,理论和实践的关系很耐人寻味。就像我总在学校,通过一些思考、研究,呈现出的东西,它还是在一个非常小的学术圈。我就想能不能下沉,把很多东西真正转化成商品,让更多人感受到设计的价值和意义。
比如,我们说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性的转换。现在我们一说传统,比如说中国传统的服装或者什么,特别容易想象出来的一种图景是什么?就是有一些中国的绣花图案,然后还有就是中式那种服装的形制,是特别简单的挪用。这个在我看来也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
服装演变有它的逻辑,如果简单地回到过去,那是开倒车,我们要面向未来。未来中国的审美品格是什么,这其实特别值得我们去探索,所以我就特别想把我们这个设计师群体的一些思考、探索、成果等,辐射开去,让更多的人能读到。那么,大家对时尚、对传统的理解,可能就会不太一样了。
我觉得这个也是我做设计师,最大的一个意义和价值。
问:您特别在意文化的概念?
答:必须的,我觉得必须是这样子。这并不是说我一定要给自己披上这样一层文化的外衣,不是。你看整个中国也好,西方也好,时尚的演变,和当时的文化、艺术、经济、政治是密不可分的,完全地融汇在一起的,是社会整体的一个面貌。
如果说你不能生活在这个时代当中,也很难发出这个时代的声音。我们今天做设计得了解,比如说00 后、10 后这些人群,生活方式、行为方式,真的可能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但是你如果不了解他,你觉得你设计的东西会有共鸣吗?一定不会。
所以实际上对我们来讲,更多的是对时代脉搏的一种切脉。在这个基础上,再把时尚的价值和意义放在设计的动作里。就像我上课有一次跟学生说,一个看过黑格尔美学的设计师,和没有看过的设计师一定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思考问题的方式和逻辑出发点就不一样。
问:这一辈子的职业方向,还有其他想法吗?
答:其实现在自己这个状态我就很满意。因为我好像一直就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会觉得现在自己在做的事情是自己特别愿意干的,包括做老师、做设计师。
这两个职业看似不相关,实际上在一个企业里边,作为创始人也好,或者一个领头人也好,其实他扮演的角色就是老师,他其实就是在凝聚人心,让所有的人对我们在做的事情达成一致,形成内心的共振。所以我觉得这两个是完全可以完美地融合的,随着自己做的事情越来越多,我感觉这种体验就越来越强烈了。比如说我是此次群游的总设计师,一定是要让团队和你解决问题、思考问题的逻辑一致。如果大家完全是南辕北辙,肯定走不到一起。
问:对设计而言,最难的是什么?
答:并不是在专业圈获得认可。最难的是什么?是消费者对你设计的认可。尤其是当你自己还很喜欢,又不是为了去迎合消费者做的设计的时候,这种满足感就非常强。
说实话,专业圈设计的好坏,它确实有一道红线。通过努力,你就能够找到那个标准。但是大众的审美不一定就差,道理特别简单,好的东西谁都能看得出。就算普通的没有经过审美训练的人,摆两个东西,哪个好,他还是能看出。
但对于我来讲,我特别想挑战当商业认同达成以后,能不能有一个更大的这种社会认同,我觉得这个更有挑战。
问:这是您说的“升级打怪”的三个层次,最后是社会这个层次?
答:对,所以我就觉得这个是一个最难的,因为首先它的受众差异化特别大,你怎么能填平这个差异,让大家对这个东西都好像能接受。所以我后来就有一个感觉,设计得体特别重要。得体,得体就是恰当,恰到好处。就那种度的把握,其实是最难。
设计其实有很多限制因。当你有三个限制因的时候,做设计相对简单。但如果有十个、一百个限制因的时候,你要考虑的设计的问题就更多,因为你要解决一百个问题,而不是仅仅解决三个问题。这种挑战,可能也是随着年龄增长,形成了对自己的一些要求。
商业是什么?商业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内核,并不是很多人简单理解的挣钱,而是一种社会推进。我也在研究这一课题,发现比如去买衣服,绝对不是在买一堆材料,不是这个概念。那我们购买的东西是什么?是设计灵魂所要表达出来的一种生活态度,那样一种对世界的理解。在购买行为当中,它是跳脱原材料成本的一个附加值,而设计师是在附加值里面起作用的一个环节,设计师的审美品格确实不同,其实你最终找到的是和你呼应的价值观和审美。
其实作为品牌也好,设计团队也好,一直在想的就是引起消费者的共鸣,反映购买行为后面的一种信任关系。人和人其实还原到最简单,就是信任关系。
问:您提到的“Good Design”(优良设计)概念,涉及伦理道德?
答:对,如果说你买到了自己心仪的东西,你会再去购买,因为你对这个品牌有一种信任度,就有一种“Good Design”(优良设计)的概念在里面。
为什么我特别愿意一直做教育?是因为发现在整个商业行为当中,如果这样一种更正向的意识和行为多起来,会对商业行为有一个更清晰的理解和判断,这个世界可能会更好。
我觉得设计它必须有这样一种设计伦理,要有这样一些标准,不断地在敲打着。因为你必须问一个问题,谁给了你这样一种权力,让你去改变别人的生活?必须对得起设计师这样一个职业,这个职业,应该具备这样最基本的道德。
如果说有我们一群人一直在呐喊“Good Design”(优良设计)的概念,把设计的道德放在一个很重要的设计行为、公司行为当中的话,未来会不会更美好?
会,未来一定更美好。
如陶渊明曾描述:环境,“芳草鲜美”;男女,“怡然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