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狼烟起

2019-11-04 03:48
今古传奇·双月号 2019年5期
关键词:炮台

1840年,一场蓄谋已久的肮脏战争在中国沿海拉开序幕,英国的坚船利炮在中国海面上纵横决荡,于中国东南沿海攻城略地、长驱直入。反观漫长的中国东南海防线,如一盘散沙,不堪一击。当英军准备出其不意地突袭浙江定海时,镇守定海的官兵不仅不以为怪,反以为幸,以为发财的机会到了。透过战争,清王朝的武备松弛、海防空虚、军械落后、官僚腐败、战略失策等都暴露无遗,其中更不知上演了多少荒诞的闹剧。

然而,中国向来不缺血性之人,尽管武器装备全面落后于敌人,但无数中国官兵死战不退,气壮山河。关天培浴血战场,死而不倒;葛云飞被砍去半边脸,仍挥刀死拼,擎刀杀敌。当冷兵器遭遇坚船利炮,中国人为了守住自己的每寸土地,与敌人短兵相接,血溅三尺,其顽强、刚烈和血性,令人动容落泪。

还未开打,《南京条约》的草稿就已经拟好

迄今为止,按英国主流历史的说法,他们从未承认这是一次“鸦片战争”,要撇清这次战争与鸦片的关系。英国史学家把这次战争称为第一次英中战争或“通商战争”。说来又很吊诡,无论是英国内阁还是国会,均未正式对清政府宣战,这是一场不宣而战的侵华战争。他们甚至认为,其对中国采取的军事行动连战争也不是,只是一种报复。

值得一提的是,还没开打,英国人已经草拟了勒索条件:一、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扬子江;二、在以上地区英商有与本地华人直接交易权;三、中国政府应当让英商自由地在家庭与社交方面遵照欧洲习惯,拥有住所,与妻子同居,中国当依法保护,不得干涉;四、出入口关税,应由中英政府协议厘定,以后非经双方同意,不得更改;五、英国驻华商务监督系英女王的代表,应准与中国皇帝、大臣以及地方官府直接交涉,并准予居住北京或其他商埠,以保护英侨,管理商业;六、在华英侨,如违犯中国法律,只准将其个人处罚,不得牵动全体;七、如果中国不愿开辟商埠,应将一岛割让与英国(用购买或其他方式),英国可在岛上建造商馆。

这显然就是后来《南京条约》的蓝本。

1840年6月28日,英舰对广州入口所有河道港口进行封锁。英国蓄谋已久的肮脏战争正式拉开大幕。一时间,广东的局面阴晴不定,一方不敢贸然进攻,一方严阵以待。

林则徐得到的信息是凌乱的,只知道英国大批军舰列阵来犯,封锁江口,但还没开炮,没有公开宣战。他一面率广东军民严阵以待,一面飞报皇上英军来犯敌情,又把此情报速传至福建、浙江、江苏、山东、直隶等有关各省,严查海口,早做预防。

与此同时,他联袂巡抚怡良发布告示:

照得英吉利夷人本多狡诈,且以鸦片害我民人性命,骗我内地资财,亦我民所同仇共情……

本部堂、院今与尔约:如英夷兵船一进内河,许尔人人持刀痛杀。凡杀有白鬼一名,赏洋一百元,杀死黑鬼一名,赏洋五十元。如持首级来献,本部堂、院验明后,即于辕门立时给赏。擒夹带鸦片之侦船者倍之,擒及杀死鬼夷官者又倍之。如能夺其炮位,亦照炮之大小,分别给赏。虽通夷之汉奸杀无赦,能立功赎罪并赏之。业经分别赏单,榜诸道路,晾尔等共知.....

至于十三行夷楼,内有别国夷人住处,闭户安居,不与英夷助势,断不许尔等乘机滋扰,擅行入室,抢夺杀人,立斩抵偿。其各懍遵毋违。

这张告示一出,反倒让英国人惶恐不安。在这种不战不和、混沌不明的气氛中,送走了1840年酷热的7月。然而,刚进入8月的第3天,浙江巡抚乌尔恭额报来急函,定海失陷!

英军兵临城下,大清官兵竟以为发财的机会到了

为什么英国远征军抵达南海后没有向虎门要塞发起进攻,反而舍近求远,在东南沿海绕了一大圈攻打定海?这个问题一直充满争议。有学者认为,英国间谍早先充分收集了情报,完全掌握了中国沿海防守机密以及薄弱环节。根据这些情报,英国远征军总司令、侵华全权公使懿律拟定出战略,围而不打广州,摆出佯攻姿态,又假意派船到厦门递文函,随后出其不意突袭了定海,一举攻陷。

7月初,英舰窜入厦门内港,放小舢板举白旗想登陆投书,被守军赶走。与此同时,懿律所率的主力舰队直驱浙江舟山(清朝时期改称定海山)。7月3日,两艘英艦驶入定海北港测量水深,准备实施他们蓄谋已久的计划——夺取舟山作为军事基地,在并此基础上建立一个远东的大不列颠商务中心。

定海是舟山群岛上的战略要地,属于国家之东大门,最需重兵把守的咽喉要地。可由于安宁和平的日子享受久了,此地平时的军事防守几乎形同虚设,就连驻防的兵弁也多半是冒牌的,是花低价雇佣的“栉工修脚贱佣”,对外所号称的“操防巡缉”也是一纸空文。

当时有人发现情况,向镇守定海的水军总兵张朝发报告,却没有引起他的警觉,他大大咧咧地说:“夷船被风吹来,恒有之事,无足惊讶!”外国商船为躲避台风而驶入舟山内港,也的确是常事,他觉得没必要大惊小怪。

但这一次情况确有不同,没多久,又有人禀报“来船益多,过于常时”,但他仍然没有大敌当前、兵临城下的危机感,不仅不以为怪,反以为幸,居然笑曰:“是不得市于粤,故举集于此,此将成大码头,吾徒常例钱且日增矣!”

据《涌翠山房文集》记载:“定海四面距海,为洋艘停泊之所,每一艘至,自总兵令丞迄舆台皂隶,莫不有贿,贿既足,然后许开市……舰多贿亦厚,故官吏望其来,又恐其来而或少也。”无论是总兵张朝发,还是他的部下,当时压根就没警觉到这些夷船是侵略者的军舰,还以为是因为广东禁烟所以来这做生意的商船,以为自己发财的机会到了!

“中国人所缺少的是训练,而不是勇气”

然而,张朝发没高兴多久,7月4日当天,英军发来战书和招降书,宣称如果在半个时辰内不作投降之答复,英军将“即行开炮”,发起攻击。张朝发虽然昏聩,但事到临头还是表现出无畏和勇气的一面,他和定海知县姚怀祥选择与敌决一死战。

姚怀祥大义凛然地说:“为守土官,当示无畏!”随即登上英舰前往交涉,怒斥英军:“何故侵我国领土?”勒令英舰撤退,不得犯境。然而,这样的抗议已是徒劳,姚怀祥回来后,立即和张朝发商议防守之计。

从姚怀祥勒令英舰撤退,到7月5日下午2时英军发起进攻,有一天多的时间,这对“孤悬海外,被围甚急”的定海守军来说,是极为宝贵的准备时间。

当时,从定海到隔海相望的镇海也不过100里,沿镇海一线皆有清军驻防,浙江巡抚乌尔恭额正坐镇镇海招宝山。于是,张朝发向乌尔恭额发出急报。事实上,乌尔恭额不仅收到张朝发的急报,早在英舰离粤北上时,他还曾多次接到林则徐的飞咨,更有道光帝饬令严防的谕旨,但他只做表面文章,慷慨激昂地奏上“防夷条款”,实际上却毫无准备,“形同木偶”,“临事复觉张皇”。危急关头,又隔岸观火,第一反应是推卸责任。

7月6日下午2时,英国人见中方毫无投降之意,开始发动进攻。张朝发率水师2000余人,英勇奋战。无奈武器装备全面落后于敌人,平时又无战斗素养,很快败下阵来。张朝发也不幸被英军炮弹击伤左股,落入水中,被亲兵救起后送到镇海大营,不久去世,成为鸦片战争中第一个牺牲的高级将领。

随着清军水师溃退,英军长驱直入,占据了关山(东岳山)炮台,从高处连夜炮轰定海城。此时的定海已沦为一座完全没有军事防御的孤城,舟山亦成为一座孤岛。

姚怀祥虽是一介文官,与典史全福一边急率士民奋力抵抗,用土袋塞住四门,决心与城共存亡,一边坐镇城南坚守待援,但一夜过去也未见援军踪影。第二天早晨,定海城南一角被英军炮火轰塌,姚怀祥手臂受伤。随后,英军自东门梯城而入,无奈姚怀祥兵力不足,挡不住武器先进的英军,且战且退至北门,经过南明军民殉难的同归域时,他呕血哀叹:“此古人殉难处,吾何生为?”

姚怀祥知事不可为,且身又负伤,危急之际声色不变,先脱下衣冠掷付屠夫阿狗,让他转告自己的家人:“我不克保守兹土,死且有罪;汝辈,寇来勿贻我戚!”再脱下身上的夏布衫与所戴的铜边眼镜,交给胞弟姚怀铨,嘱托道:“此物到时,便吾尽节时也!”城破后,姚怀祥从容跳入梵宫畔之万公潭就义,年仅58岁。他的家眷及姚怀铨由幕僚护送从间道避走。

典史全福也英勇牺牲。据《清史稿》记载,“典史全福使酒仗气,敌至”,仍忠于职守,先是“衣冠坐狱门”把守监狱,但囚犯都趁乱跳墙逃走了,他怅叹“失城当死,况失囚耶”。当英军攻进县署,他大呼杀贼,挥刀肉搏,砍死一个英兵后被乱刀刺死。

列强入侵,不屈者众,清军营书记李昌达跳河自尽,其余官兵也无人投降,纷纷以身殉国。定海由此沦陷。

定海之战只是鸦片战争中的一场小战,但当时无论是林则徐,还是懿律都没有想到,就是这场小战,竟使英国获得那么多“辉煌而廉价的胜利”。通过此役,清王朝的武备松弛、海防空虚、军械落后、官僚腐败、战略失策等都已暴露无遗。一名参战的英国士兵后来在《在华远征半年——一个军人的几页笔记》中记述道:“中国人所缺少的是训练,而不是勇气,如能给他们足够的训练,供给他们以欧洲的武器弹药,就将会证实他们并不是可轻视的对手。”

“犁锄棍棒,皆可为兵;妇女老幼,咸知杀敌”

定海的陷落,是英军以武力侵占中国领土的开始。他们比海盗还要凶残,在甬江口和定海城烧杀掳掠,所到之处大肆屠杀,全面毁坏城防工事及炮台,连百姓房屋也不放过,尽数烧毁。

一名英国士兵后来在《殖民地附属国新历史》中写道:“军队登陆了,英国国旗树起来了。从这一分钟起,可怕的掠夺在眼前展开了。(英军)横暴地闯入每幢房子,打开每一只箱箧,书画、桌椅、家具器皿、粮食抛得满街都是……所有一切都被席卷一空,剩下来的只有死尸和伤员,那都是被我们无情炮火击毙和击伤的。这一些缺少了一只腿,那一些两条腿都没有了,好多人是被榴霰弹所伤,缺胳膊少腿,凄惨得可怕。直到再没有任何东西可拿走的时候,抢掠才停止下来。我们都给自己的亲友准备下赠礼,几乎连房子都为他们搬了去,战利品真是丰富之至,但不是从战斗中,也不是在战地上缴获的,而是从无抵抗力的居民那里抢劫来的。”

定海居民纷纷弃城而逃,英军占领的只不过是一座空城。英军哀叹:“街上难得看到一个中国人,没有可能得到新鲜食物……”这座傲然挺立的空城,无人当奴才。

《鸦片战争史实考》记载:城陷后,伯麦(英国侵华远征军海军司令)旋派人理军务,治民事,俨如总兵、知县。另有一说,英军委任德籍传教土郭士立任伪知县,“出示谕民回城同住,并于城内开设店铺,招人往贩鸦片、洋货”,“又张贴告示,谕民输纳粮赋,后又令民接济(英军)”。

可舟山岛民自有其顽韧固执和枭猛的一面,他们拒绝招抚,“民间并不允从”。不仅如此,定海人民同仇敌忾,“犁锄棍棒,皆可为兵;妇女老幼,咸知杀敌”,一时间成了反抗侵略的主要力量。英军占领定海期间,制造的血腥惨案比比皆是,民间的反抗也数不胜数。

据《烟雨楼文集》记载,某夜,两名英兵正在定海城内巡逻,当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一条小巷时,前边的英兵忽然发现后面悄无声息,一股凛冽之气直冲背脊。他蓦地回头一看,后边那个英兵已被人砍掉脑袋,倒在血泊中。他在难以名状的惊骇中一下愣住,就在这时,一把刀從背后悄悄伸向他的脖子,直到人头落地,这个英兵的身子还直愣愣地站着。

除了对英军的袭击,据史家统计,在英军占领定海期间,舟山人民先后抓获了20多个俘虏。

9月16日,一名英军炮兵上尉带着一名士兵至青岭附近测量地形,突遭岭东村民围击。二人突围后,翻过青岭,向西逃窜,一个叫包祖才的青岭农民正与其弟在地里锄草,发现了两个洋鬼子,他们立马操起锄头边喊边追,先击倒了英军士兵,又紧追炮兵上尉不放。后来两兄弟用锄头柄将炮兵上尉打倒在稻田,捆绑后装入箩筐,与乡民们一起抬到镇海清军大营。

舟山人民的抗英壮举,不仅发生在乡下,海上也频频涌现。9月18日,一艘载有英军的舢板在海上迷失方向,他们遇到一条渔船,许以重酬,请渔民把他们带到定海。船老大假意应允,结果却把他们带到了镇海清军大营。这批俘虏中包括一名英国皇家海军少校。

定海百姓的抗争,十分灵活。他们纷纷组织小股武装,下毒、偷袭、暗杀,以各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打击侵略者。散居乡村的民众也自发形成了坚壁清野式的抵抗,拒绝向敌人供应粮食、蔬菜和鱼肉,并堵塞英军取水的水井,或在井水里投放污物。英军的饮水、吃饭、食品来源都遇到困难。从广州随英军而来的汉奸到乡下采购,但很快被识破,有一个汉奸叫布定邦,在定海北门外给英人买肉时,被锄奸队捉拿送到宁波官府砍了头。另外,英国人派往舟山各小岛购买食物的印度水手也纷纷被捕。

据《英军在华作战记》记载:“(舟山)军队中流行疫病,三四百人已被安葬,大约有1500人在医院……无疑,这种现象应归于由于缺乏新鲜而有益的食物以致兵士的体质容易染受这里所流行的疟疾和发热症……”

英军占据定海半年,先后死掉400多人,无法再坚持,只好狼狈逃出定海。

将士血溅三尺,马亦绝食死

沙角炮台保卫战,是鸦片战争爆发以来,中国军人最顽强、最坚决的自卫还击战,在各方面被碾压的情况下,他们仍以自己的血性与意志抵抗英军猛烈的炮火。

1941年1月7日,英军自清晨至下午,共发射了千余发炮弹,连岸边的石头都炸得粉碎,而沙角守军只能使用铁疙瘩似的炮弹进行还击。驻守沙角炮台的是老将陈连升,土家族人,行伍出身,1839年因抗击英舰的进犯立功被提升为广东省三江口副将。他亲自坐镇炮台后卫,凭着身经百战的经验,筑起堡垒,抵挡英军炮弹。但在英军凶猛的炮火下,守军伤亡惨重,弹药告罄。陈连升派人飞檄求援:“请备兵与火药!”但“琦善不许”。一切全靠陈连升率孤军奋战。

伯麦原本想集中主力速战速决,他早已在定海之战中看到清军水师的不堪一击,不曾想在虎门遭受了如此顽强的抵抗。眼看从正面屡攻不上,他命陆战队由汉奸带路,绕到沙角后山。“陈连升于后山埋地雷,机发轰死百余贼,而不能再发,贼后队复拥而上。众五倍于我,我兵前后歼贼三百余,而火药已竭,贼火轮舢板船又绕赴三门口。焚我战船十艘,水师或溃或死……”

说来实在悲哀,这些汉奸,其中很多原本是林则徐招募的水勇,他们被琦善遗散之后,又被英军“勾”去利用。江苏巡抚兼署两江总督裕谦曾在奏折中揭露过此事:“闻琦善到粤后,遗散壮勇,不啻为渊驱鱼,以致转为该夷勾去,遂有沙角、大角炮台之陷。”

清廷采取愚民政策,沿海渔民几乎都是文盲,根本没有国家意识,于是难免为“英夷抚而用之”。沙角之战中,因汉奸带路,英军得以插入沙角炮台侧后方,并抢占制高点。炮台守军原本正面就难以御敌,现在又遭到英军的两面夹击。陈连升率沙角守军激战竟日,火药耗尽,大炮喑哑。英军仍步步逼近,守军只剩下最后一搏。

陈连升之子陈举鹏(一名长鹏)为武举人,此时亦随父驻守沙角炮台。父子默默地对视一眼,随后一起走出炮位,举起弓箭。沙角炮台其余守军也纷纷举弓,当英军进入射程内,陈连升一声令下,箭雨齐发,英军被逼退。

不久,箭矢射尽,陈连升又抽出腰刀,一马当先杀向敌阵。但短兵相接的肉搏战没有发生,英军远远开枪,陈连升身中数弹,喷血倒下。陈举鹏悲愤地挺戟大呼,连杀数敌,自己也受伤十多处,浑身浴血,最后宁死不屈,纵身跃入大海。

当冷兵器遭遇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中国人想要守住自己的每寸土地,只能凭短兵相接,血溅三尺地肉搏。

在近代中国抗击外国侵略者的战争中,陈连升是第一位为国捐躯的少数民族将领。英军早已不屑陈连升那种“野蛮的、偏离文明的轨迹”的肉搏战,但陈连升牺牲后,“文明”的英军竟然“脔割其尸”,将这个浑身弹孔的老将用刺刀捅出满身窟窿。

此战值得后世铭记的,还有一匹马。如今,只要走进沙角炮台遗址,除了看见一位老将横刀挺立的塑像,还有一匹马的雕塑,旁边还有一块节马碑。这匹马就是陈连升的坐骑。

陈连升父子战死后,这匹战马成了英军的俘虏,他们想要驯服这匹中国战马,但它“喂之不食,近之则踢,骑之则摔,刀砍不惧”。英军既无法驯服这匹桀骜不驯的战马,又一直舍不得杀掉,只好把它放到香港太平山中,而它竟然连山上的野草也不吃,每天朝着虎门沙角炮台的方向嘶鸣。据说每当有人指着它说这是陈连升的战马时,它竟然热泪长流。若有人说要带它回虎门,它就会抖擞起精神跟着走。但英军一直不肯将它放归虎门,它最终绝食而死。

“生当扬威,死当壮烈”

1841年1月27日,道光帝获悉沙角、大角炮台陷落的消息,“天威震怒”,立即发布上谕通告中外,誓言对英夷“痛加剿洗,聚而歼旃”。同时他诏令两江总督、钦差大臣伊里布克日进兵,收复定海,命琦善激励士卒,奋勇直前。又诏命御前大臣宗室奕山为靖逆将军,户部尚书隆文、湖南提督杨芳为参赞大臣,赴粤会剿。道光帝正式对英宣战。

义律(侵华副全权公使,1840年11月懿律因病辞职后,义律接替全权公使)得知清廷对英宣战后,决定趁清军增援部队尚未赶到粤海之机,彻底打开虎门要塞。

大角和沙角炮台沦陷后,虎门珠江口已丧失第一道防线,第二道防线首当其冲,直接受敌。关天培见形势危急,急命总兵李廷钰请求琦善增兵。琦善依然“固拒不許”,据《防海纪略》给出的较为可信的解释是,琦善认为这仗根本不能打。

1841年2月26日,英军对虎门要塞发起猛攻。

战前,英军已做足了准备,曾“暗放小舟,四测水势,因而内河沙澳,尽为夷梢所悉”。此前一天,英军“复仇神”号等船舰,已冲进三门口内,破坏了清军设置的木桩栅栏以及80门大炮,并施放火箭,焚毁了附近的官厂和民防。

比这更加可悲的是,琦善把林则徐苦心营建的虎门炮台后防线撤掉了。

虎门炮台的正面是上横档岛防御工事,这道工事修筑得异常坚固,而上横档的后面有一条小河,由于泥沙淤塞,平时很少有船这里通过。但林则徐主持虎门防御工事的建设时,反复察看,发现河道在退潮时不能通航,但在涨潮时却能通航。他担心英军绕后,所以专门“雇船以备”,即使不能阻挡英舰的攻势,至少也可以起到滞缓的作用,为其他炮台赢得还击英舰的时间。

但琦善来此视察时,恰逢水落石出的枯水期,他不懂水情,笑话林则徐迂腐,认为英军的船队在这条小河上航行,非搁浅不可。于是琦善当即命令将防御船全部撤掉。

结果“适潮水盛涨,夷分船闯越后河,前后夹攻”。炮台守军本就不敌,此时腹背受敌,情势可想而知。守军与英军激战了一个多小时,弹尽人亡,遂告失守。上横档岛上的守军只有十几人,见敌人蜂拥而上,誓不投降,集体殉国。

英军攻取了虎门守军的前哨阵地,随即对虎门要塞发起总攻,集中兵力攻击靖远炮台,以及两侧的镇远、威远炮台。这是英国远征军主力与广东水师的一次巅峰对决。英军由其远征军总司令伯麦直接指挥,清军由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坐镇威远岛指挥。

关天培,字仲因,号滋圃,江苏淮安人,三国关羽后裔,“貌英伟,面红如中酒,威毅惊人”。他出身于一个职位低微的行武之家。他投身行伍后毫无背景,但凭军功一步一步升迁至提督。晚清学者陈康祺曾在《郎潜纪闻》中记载,关天培40多岁时,有一年因为海防的事情进京向朝廷汇报,事毕,跟几位在京的老朋友“饮酒肆中”,喝醉后说:算命的说我“生当扬威,死当壮烈,我今已40余,不知何时方可应验”。

林则徐抵粤禁烟时,关天培与林则徐、邓廷桢同心协力筑起虎门海口的三道防线。林则徐等人被撤职查办后,很多曾经跟他一起并肩抗敌的人都悄悄地离开了前线,只有关天培还在坚持,“关势益孤,死守虎门炮台”,为此还曾受到琦善的多次叱责。关天培比林则徐还长4岁,此时已年届花甲。没有人知道这位对国家无限忠诚的老将,是以怎样悲愤的心情独自站在炮台上,遥望大海。

大战前夕,他派人将自己的旧衣与遗齿送回故乡,与家人诀别,明示死志。他拿出自己的银钱补充军饷,鼓励将士英勇杀敌。当英军炮舰呼啸而来,他率将士在阵前宣誓:“人在炮台在,不离炮台半步!”指挥台上,提标左营游击麦廷章协助关天培指挥。麦廷章是林则徐擢拔的将领,在此前的九龙海战、穿鼻洋海战中,他指挥广东水师的“单薄之船”,击退了既擅长“洋面水战”又有坚船利炮的英军,在鸦片战争之前的战争中创造了以弱胜强的战例。

这一战是关天培、麦廷章有生以来经历的最惨烈的战斗,也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战。英军的无数炮弹打来,炸开的弹片与碎石如“霹雳交震,雷电横飞”。经过数小时激战,炮台守军已死伤大半,交通壕里堆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运送炮弹的士兵只能踩着战友的尸体往复穿梭。官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弹药库也搬空大半,关天培派人飞报琦善请援,但琦善仅遣兵二百来援。

黄昏逐渐降临,一心想速战速决的伯麦已急不可耐,向关天培发出了最后通牒,命令他放弃虎门各炮台。关天培用最猛烈的炮火来回答。然而清军发射的炮弹难以打到英舰,这也是清军火炮的致命弱点,哪怕是吨位最大的巨炮,也只能在英舰上砸出一个印痕。

英军陆战队在舰炮的掩护下,首先从镇远炮台侧翼登陆,总兵李廷钰终因官兵伤亡惨重而被迫撤退。而靖远炮台的守军在英军的两面夹击和越来越猛烈的炮火下仍拼命還击。清军的铸铁大炮填装火药和炮弹实在太慢,有时一发炮弹还没有打出去,炮手就被炸成了横飞的血肉,但另一个炮手立马又顶了上去。

关天培亦亲自发炮轰击敌舰,他身上被炸伤十余处,成了血人,依然开炮还击敌军。因密集发炮,有八门大炮烧红炸裂。到了傍晚,英军潮水般攻入炮台,麦廷章挥舞钢刀冲向英军,短兵相接。英军假装后退,端起火枪对冲过来的清军射击,麦廷章身中数枪倒下。其余数百守军也在肉搏中阵亡,他们倒下前,炮台已经陷落。

关天培也拿起大刀,已经遍体鳞伤仍然大喊杀敌。为了不使提督大印落入敌手,关天培急令马弁将大印送走。据记载,一个马弁拽住关天培的衣襟哭喊:“事急矣,盍去乎!”马弁弯下腰,要背着关天培冲出去,但关天培把将他推开了。“仆跪抱关足求退,关拔剑砍之,仆大哭而下。”

据后世推考,这位马弁或老仆应该是一直追随关天培的孙长庆。孙长庆临走之前要给关天培包扎一下伤口。关天培也拒绝了,他身上的伤实在太多。血战在继续,炮火照亮了关天培生命的最后瞬间,“一弹当胸至,洞焉不倒”。据说,关天培牺牲后,站在血泊中,挺立不倒,英军端着枪冲上来见“关天培挺立如生,反骇而仆”。过了一会儿,英军不见任何动静,小心翼翼凑近一看,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守卫炮台的麦廷章等400多名将士,全部与他一起壮烈殉国。关天培视死如归的民族气节和英勇精神,连英军将领也为之折服,“相与惊叹”,称颂他为“最杰出的元帅”。

随着虎门要塞诸炮台相继被英军攻陷,第二道防线全线失守。随后英军突破了仅有50余名官兵把守的第三道防线,又一举攻克拱卫广州的最后一道防线——黄埔乌涌,旋即剑指广州。3月1日,英军兵临广州城下,形势危急。

鸦片战争史上最荒诞的闹剧

危机关头,林则徐手无寸铁,别无他法,他先送“眷属登舟,赴上游寄寓”,随后自筹费用招募壮勇560人,准备与英军殊死一战,以身殉国。而此时琦善依然无心抵抗,他急令广州知府赶紧向英军求和,而义律变本加厉地提出了《戢兵条款》。

3月12日,道光帝的诏谕抵达广州,大清帝国的又一个钦差大臣琦善应声落马。

3月27日,道光帝派来的参赞大臣杨芳先期驰马抵达广州,成为靖逆将军奕山抵粤前主持广东军务的过渡人物。

杨芳也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传奇人物,算是清王朝的一员宿将。他是贵州松桃厅(今松桃苗族自治县)人,自幼家道贫寒,好读书,苦练武,投身行伍戎马征战40余年,先后参与镇压湘黔苗民起义、白莲教起义,每战皆为先锋,曾以“斩首六百级”而被清廷赏赐“诚勇巴图鲁”的称号。在镇压张格尔叛乱中,他生擒张格尔,又被赏戴双眼孔雀翎,晋升为御前侍卫,加太子太保衔,像绘紫光阁,成为贵州封侯第一人。

杨芳抵粤伊始,也曾拜访林则徐征询御敌之策,两人“同宿高谈战事”,林则徐还为他制订了具体的作战方案。林则徐曾与杨芳一起共过事,一开始,他还以为能与杨芳和衷共济,击退英军,收复虎门等地,杨芳本来也可以借助林则徐参赞军事,抓紧时间整军修武,对水道要口堵塞严防。可几日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这个大山深处走出来的将领,到了“五光徘徊,十色陆离”的广府,一时间眼界大开,目眩神迷。

据《粤东纪事》载,杨芳“终日惟购钟表、洋货为事,夜则买俏童取乐,甚至让巡捕等将女子剃发,装跟班送进。

当然,杨芳并没有完全忘记“接奉谕旨,先赴广东会剿”的使命,但他将林则徐的作战方略抛到了九霄云外,反而听信了巫师的“妙计”:英夷为何如此这般厉害?巫师已经窥破了其中的秘密,他们的厉害并非坚船利炮,只因其有阴邪之术,若要战胜英夷,只能用便器之秽气来“以邪制邪”。

于是,杨芳命令地方保甲遍搜民间马桶,载于木筏之上,面对英军的炮口摆起了“阴门阵”。又扎草人,建道场,祷鬼神,祈祷中国鬼神能给他带来神力。当时有人赋诗嘲讽:“杨枝无力爱东风,参赞如何用此功?粪桶尚言施妙计,秽声传遍粤城中。”

杨芳原本就生于巫术之乡,又处于那样一个愚昧迷信的时代,其荒唐之举尚可理解。最令人想不到的是,英军竟然也采取了“以邪攻邪”的巫术,到处乱挖中国人的祖坟,“暴尸析骸”“开棺暴骨”。这是鸦片战争史上最荒诞的闹剧。

领兵与英军作战前,他们连大海都还没见过

此时的林则徐“徒有救国之志,而无尺寸之权”。郁闷彷徨之际,4月14日,钦命靖逆将军奕山和另一参赞大臣终于抵达广州。

爱新觉罗·奕山,为道光帝族侄,侍卫出身,历任伊犁参赞大臣、伊犁将军等职,他最卓著的战功与杨芳一样,在镇压张格尔的叛乱中,他设计擒获了张格尔。他虽然在大漠征战中立下功勋,却不知海疆如何作战,如何排兵布阵,来广州之前,他甚至连大海都没有见过。但奕山对林则徐这位戴罪之臣挺尊重,并请林则徐为其参赞军务。

自琦善以来,林则徐一直是个旁观者,他眼见这些接二连三来广东“会剿”的大臣将军,大多来自内陆,如杨芳、奕山等原来连大海都没见过,根本不懂海疆作战。加之清廷连年“银荒”(财政危机)军费不足,弹药粮饷匮乏。而且道光帝又和又战,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不会改变态度,于是大多数人走一步看一步,或不想战,或不敢战,或不懂战,没有一个真正敢与英军一战者,一个个置水道要口(海防要塞)于不顾。

林则徐虽然不知道奕山请他参赞军务是否真心诚意,但他还是满腔赤诚地为其规划了“御夷六策”,这是林则徐在鸦片战争中最重要、最全面的海防战略论述。林则徐规划“御夷六策”不久,他接到清廷谕旨,命他赴浙“听候谕旨”。

就在林则徐离粤不久,奕山向英军发动了一场注定失败的突袭战。5月21日,英军舰船由虎门驶入珠江内河,泊于城外十三洋行的白鹅潭水域,奕山认为这是一个发起突袭战的绝好战机,当即决定趁夜晚月黑潮顺,火攻英军。谁知第二天清晨查点,英军只损失了几只舢板,而珠江两岸的民船反被清军烧毁大片。

奕山发动这次突袭战,行事非常机密,连参赞大臣杨芳事前也不知道。第二天,英军大举反扑,由于此前奕山没有做好军事准备,一下陷入了极被动的境地,各路军队仓促应战,各自为战。英军沿省河一路进攻,清军全线溃败,逃入广州城中。清军溃败的一个直接原因就是弹药粮食严重缺乏,为了抢夺粮食,南海乡勇和湖南乡勇引发内讧,城内大乱。

英军迅速攻占了城东北各炮台,随后将炮口转向广州城,并集中火力炮轰奕山的住所。奕山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英军的威力,当即胆寒,下令在广州城头悬起了白旗,又派人出城求见义律,乞求罢战言和。为了赶紧渡过难关,未经清廷同意,他便与义律私订了《广州和约》(又称《广州停战协定》):

一、三位钦差大臣和所有外省军队限六日内退出广州城60里以外;

二、限一星期内交出600万元备英方使用;在5月27日日落以前先交100万元;

三、在前条款项付清后,英军开回虎门以外;并交还横档及江中所有其他各要塞。但在两国交涉各事获得解决以前,中国方面不得重新予以武裝;

四、赔偿英国商馆及西班牙帆船“比尔拜诺”号的损失;

五、广州知府(议和代表)应提出全权证明书,由三位钦差大臣、总督、将军及巡抚盖印。

这一丧权辱国的和约让杨芳拔剑奋呼,连连跺脚。不过,杨芳也只能徒呼奈何,他在骑马出城巡察营汛炮台时,不慎落马摔伤,只好奏请回湘了。

一种声势浩大的中国力量

奕山已经挂起了白旗,然而民间却没有放弃抵抗。这也是奕山最担心的。此前琦善裁撤水勇,严令清军不准抵抗英国侵略军,就是担心这些自发的抵抗会破坏和谈的大局。而奕山把话说得更绝:“防民甚于防寇。”5月28日,奕山甚至颁发布告严禁抗英。

然而就在发布告示的当夜,佛山义勇乘夜“分驾扒龙快艇,四面围攻”占据龟冈炮台的侵略军,“歼杀数十,又破其应援之杉板(舢板)洋舟”。

第二天,又有一个鸦片战争中人民抗英的标志性事件发生。

这天,盘踞在广州北郊四方炮台的一支英国海军陆战队闯入三元里骚扰抢劫。当时英军只能依靠抢劫才能获取新鲜食物。他们以为中国官府好欺负,却没想到中国老百姓不好惹。当地百姓奋起抗击,打死英军数名。

随后,全村男女老少在三元古庙集合,组成“平英团”,以三星旗为令旗,约定“旗进人进,旗退人退”。同时,他们还联络了附近的数千农民和手工业者。

三元里人民的抗英斗争,被后世学者称为“打响了近代中国人民反抗外来侵略的第一枪”。其实他们没有枪,而是一个个手持大刀长矛,锄头扁担,冲向了端着毛瑟枪的英军。他们不是不知道洋枪的厉害,却没有一个人胆怯,正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英军被围困在牛栏岗,正好突降大雨,火药受潮,无法发挥威力,英军只能一路逃奔,回到四方炮台。

第二天清晨,三元里四方八乡的老百姓都赶来了,两万多民众高举三星旗,把四方炮台围得水泄不通。英军不敢出战,义律只能威胁广州知府余保纯,让他传话奕山,如果不解除民众的围困,英军主力将再次攻打广州,并尽屠广州城。

奕山既担心激起民变,更担心英军再次攻城,他诬指三元里的义民是汉奸土匪,奏称:“现在汉奸土匪,在南海县属之三元里等村乘势抢劫,尚须分兵前往,就近弹压。”最后,在余保纯的劝说下,那些围困英军的民众才逐渐解围。

时任江苏巡抚梁章钜在奏折中说:“此次广州省城幸保无虞者,实借乡民之力。城民熟睹官兵之不可恃,激于义愤,竭力抵御,一呼四起,遂令英夷胆落魂飞,骤解围困。”

三元里人民的抗英斗争,让侵略者看到了一种声势浩大的中国力量。义律在签订《广州和约》后,随即于5月31日命英军撤离广州,至6月6日始全部撤尽。而英军的撤离也与三元里人民那“竭力抵御,一呼四起”不无关系。

奕山不善海战,却善于瞒天过海。他见英军撤离了,随即于6月3日向清廷奏报,谎称义律“穷蹙乞抚”,将赔款600万说成是“作为追交商欠完案”,英军“追完商欠,俯允通商,立即退出虎门,缴还各炮台,不敢滋事……”

道光帝接到奕山的奏折,竟信以为真,随即下谕,“英夷自我兵两次击退之后,计穷势蹙,并力进攻,该夷性等犬羊,不值与之计较,况既经惩创,已示兵威”,却不知道他的“钦命靖道将军”,竟然只能听命于英军,连广州城里也不能呆。根据《广州和约》“在两国交涉各事获得解决以前,中国方面不得重新予以武装”,英军于6月6日“开回虎门以外”,当日,奕山、隆文等也按照英方的要求撤离广州城,屯驻在广州西北南海县属的小金山。

7月14日,奕山又奏报抚夷情形,说他已派人“前往明白开导,夷目等额庆欢忭,免冠感伏,声言永不敢在广东滋事”。道光帝对奕山几乎百听百信,这让他造成了重大战略误判,深信剿夷成功,战争已告结束,于是谕令从海防前线撤兵。

他们却不知道,就在此时,英国远征军已经易帅。事实上,义律还不是英国最强硬的鹰派人物。英国政府以“未有坚持英国政府的全部诉求”和“未有依从训令”的理由将义律撤职召回,改派璞鼎查为对华全权公使。所谓全权公使,实为侵华大臣。

英国侵略者对中国一场更迅猛的攻势,此时如同太平洋的风暴,正在疯狂酝酿。

清军的要塞和炮台早已标注在英军的地图上

1841年8月12日,璞鼎查率舰抵达香港。上任之前,英国外交大臣帕麦斯顿给了他一个详细训令:“为了维持两国间持久的真诚谅解起见,中国政府把鸦片贸易置于一个正常合法的地位,是至关重要的。”他还命璞鼎查对中国大肆用兵,直到清政府全部接受英国的要求为止。璞鼎查是一个职业军人,当时正在英国印度殖民地服役,刚刚在侵略阿富汗的战争中大显身手,被晋升为海军少将,踌躇满志。帕麦斯顿认为,征服过阿富汗的璞鼎查,就是征服中国的最佳人选。

刚一到来,璞鼎查就向广东官府提出议和纲要,声明如无全权代表接受纲要上所列的全部条件,就要开始北上进攻,试欲通过更大规模的战争,逼迫清政府彻底屈服。璞鼎查在香港只停留两天,即迫不及待地率领军舰26艘、士兵3500人北上。

当时英国只留有少数陆军及5艘军舰在香港。道光帝以为英军主力北上,港岛空虚,便谕令奕山“设法收复香港”。但奕山经过广州之战的大败,一蹶不振,认为当今之计,只有严守陆路,以防焚掠而已。尽管道光帝一再谕令他收复香港,他却隐忍苟安,不图攻剿。实际上,如果此时攻打香港,对北上英军也有牵制作用。

不久,奕山讳败为胜、虚报战功的事情被揭发,道光帝随即将他停职治罪。但事后不久,奕山便被释放,被调住新疆“襄办军务”。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奕山又在未奏报清廷的情况下,私自与沙俄签订了《瑷珲条约》,让中国痛失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他可能不知道那片国土有多大。

但这是后话了。随着英军再度北上,从粤海到浙海,狼烟四起,四海危机。此时,早已沦为戴罪之臣的林则徐正一心只想“戴罪前赴浙省,随营效力”,全力辅佐江苏巡抚兼两江总督裕谦。裕谦也正需要林则徐这样一个左右手,林则徐还在赴浙途中,他就奏请皇上,推薦林则徐负责浙东沿海防务。

林则徐在日记中记下了他在镇海频繁活动的足迹,四上招宝山,数出镇海口,踏勘地形,到东岳宫、金鸡山、镇海北城各处去看炮位安设,防堵加严各处要塞。此时他已55岁,在那个时代已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人,加之疾病缠身,在跋涉途中时常喘息不止,“然苟有裨国家,虽顶踵捐糜,亦不敢自惜”。

林则徐在主持粤海防务时就已提出“制炮必求极利,造船必求极坚”,此时他仍希望将“师敌之长技以制敌”付诸实施,但清廷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7月13日,一道上谕降临镇海大营,林则徐被“革去四品卿衔,从重发往伊犁效力赎罪”。

在林则徐离去3个月后,定海、镇海相继陷入敌手。接下来的历史又如英军第一次北上的重演,只是愈加惨烈。而英军的数量并未增加,反而略有减少。璞鼎查共率舰船26艘,官兵只有3500人,在大海上纵横决荡,于中国东南沿海攻城略地、长驱直入。

英军第二次北上的第一战是从厦门开始的。8月25日,璞鼎查率舰队驶抵厦门港外青屿口海面,第二天开始发动进攻,在压倒性的炮火掩护下,英军陆战队分乘舢板抢滩登陆。

这是英军的常规战术,在整个鸦片战争中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先以舰炮对清军各要塞炮台进行轰击,而这些要塞和炮台早已标注在英军的地图上了。在压住炮台守军的火力后,接着由其陆战队用快艇抢滩登陆,抢占制高点,居高临下对炮台守军进行俯攻。

镇守厦门的总兵江继芸一面指挥大炮还击,一面组织陆勇堵截登陆英军。这时候清军又是用大刀、长矛等冷兵器与披坚执锐的英军搏斗。战至黄昏,厦门全岛各阵地全部沦陷,江继芸身负重伤,且战且退至一处悬崖,宁死不降,纵身跃下。江继芸牺牲后,被后世誉为“福建抗英第一人”。

英军占领厦门城东北的高地后,见天色已晚,便停止进攻。这一夜风平浪静,他们就像睡在自己家里。翌日清晨,英军进攻厦门城,攻到城门时才发现城内守军已连夜撤走。清军的一座海防重镇,英军几如探囊取物。英军进入厦门城后,摧毁了所有海防设施,“肆行拆烧,抢掳资财,奸淫妇女,焚毁庙宇,人人痛愤”。

守军虽然撤走,却有乡民陈氏组织厦门义勇反抗英军,“昼则寻杀无时,夜则乱石向掷”,使英军“留船聚泊无所”。在义勇的反抗下,英军不敢久驻厦门,退到鼓浪屿。

5800名守军无一变节投降

英军退出厦门后,其主力按计划北上浙江,接下来便是第二次定海之战。

第二次定海战役从1841年9月26日到10月1日,历时六天六夜。以清军水师的实力,能与英军鏖战六天六夜,靠的不是武器装备,而是钢铁般的意志,而这一次定海之战又在血战中出了一位不屈的英雄。

葛云飞,字鹏起,山阴天乐乡(今属杭州萧山)人。他年少时曾去杭州西湖游玩,拜祭了岳飞墓,一直铭记着岳飞的名言“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葛云飞30岁时,中武举,又于1823年中武进土,凭军功升到了定海总兵,镇守东南海疆16年。

鸦片战争爆发后,他在定海积极备战,主持修建了关山炮台等一系列防御工事。由于经费不足,他上书朝廷,请求预支自己三年俸银,捐作防务经费。

其实他是可以避开这一次血战的,道光十九年(1839年),他因父亲逝世已回籍丁忧。战争爆发前夕,葛云飞得知军情紧急,随即奔赴定海前线。行前,他向母亲辞别,母亲只说了一句话:“你报国的时候到了,赶紧到前线去!”葛云飞在父亲传给他的两把佩刀上,一把刻上“昭勇”,一把刻上“成忠”。母亲为他亲手染黑了麻布孝服,又叮嘱他:“国之忠臣,即家之孝子!”

当葛云飞奉命进驻定海时,定海几乎无险可守。史料中记载的葛云飞之死,简直气壮山河。

1841年9月26日,英军舰船全部驶入离定海30里的横水洋,下午,英舰开进定海海面,对竹山门开炮轰击。据史家后来统计,英军在六天之内向定海倾泻了1000多发炮弹。在英军前几天的进攻中,一直没有攻陷定海的任何一座炮台,英军陆战队在炮火的掩护下几次试图抢滩登陆,均被清军击退。但英军的炮火极具杀伤力,炮台守军每一天的坚守,都要付出伤亡数百人的惨重代价。

英军虽然暂时没有攻占定海,但封锁了从定海到镇海的海道,截断了定海守军的补给线。到第三天,定海守军几乎每个阵地都在告急:“粮食告罄!弹药殆尽!”危急中,葛云飞等三名总兵联名飞书向镇海大营告急,通信兵突破英军的封锁线,却空手而返。镇海大营把他们打发回来了,却未交代何时发兵救援。葛云飞只能一边苦战,一边苦等。战至第四天,正是中秋节。英军又发起一轮猛攻,但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得手。而此时,将士们的干粮都吃光了。

就在这时,一路队伍出现了,葛云飞猛地一惊,正要下令投入战斗,仔细一看,却是提篮挑担的队伍,沿着海岸线绵延数里。有的清兵开始欢呼:“有人给我们送饭来了!”

原来是定海绅民,他们原以为这次定海之战又同上回一样,定海很快会被英军攻占,一听到海上传来的炮声,他们就赶紧收拾细软,携家带口逃难了。没想到这一次,守军竟然坚守了四天四夜,他们又回到家里过中秋,然后给炮台守军送来了饭菜和月饼。他们听说了葛将军的威名,一个绅士还特意为他熬了参汤。史料记载:“公苦战六昼夜,日仅啖数饼,耆老有煎参以进者,公投诸水与众共饮之,士卒毕感奋。”

到了第六天,10月1日,葛云飞依然没有看到救兵的影子,而英军把留守鼓浪屿的舰船调来了。眼看弹尽粮绝,也难免有将士在绝望与悲愤中提出撤守,但遭到处州镇总兵郑国鸿痛斥。他少时读《史记》,对李陵战败后投降匈奴的失节行为极为愤慨,“援穷力竭,丈夫当死!”

这日凌晨,“天大雾,夷全队逼土城”。英军兵分两路,第1纵队攻击晓峰岭,驻守在此的寿春镇总兵王锡朋指挥清军奋勇抵抗,多次击退英军进攻,“清军所用抬炮,至于红透,不能装药,虽拼命死战,终于不支,晓峰岭陷落”,王锡朋和郑国鸿相继战死。

王錫朋是镇守定海的三位总兵中最早为国捐躯的一位,更残忍的是,当英军知道这是一位总兵,便持刀疯狂地对着他的尸体乱砍,把他砍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都看不出人样了。

英军第2纵队仰攻关山炮台,镇守关山炮台的葛云飞打到最后,身边只剩下200人,“公率以拒敌,持短兵奋呼而进,杀戮无算”。英军怎么都打不下这炮台,最后第1纵队也赶过来支援,双方陷入惨烈的肉搏战。一个英军军官用刀“劈公面,去其半,血淋漓”,只剩下半张脸的葛云飞还在挥刀死拼,英军都吓疯了,纷纷逃命……最后“弗莱吉森”号上发射炮弹炸穿了葛云飞的胸口,“穴如碗”。葛云飞牺牲后,仍屹立于竹山门的崖壁上,“手擎刀杀敌状,尸直立不仆,左目霍霍如生”。这是继关天培之后又一位死而不倒的卫国军魂。

据《冷庐杂识》记载,这一天深夜,定海本地的义民徐保冒雨上山,寻找葛云飞的尸体。到关山炮台附近时,雨停了,借着月光,徐保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只见葛云飞“半面宛然立崖石上,两手握刀不释”。徐保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很久才站起来,背起葛云飞的尸体,乘夜内渡,把他送回了家。母亲张太夫人看见儿子的尸首,一场恸哭之后说:“我儿死得其所!”

第二次定海保卫战是鸦片战争中中国军民抵抗最壮烈的战役之一,也是鸦片战争中敌我双方参战人数最多、规模最大、交火时间最长,伤亡最惨重的一次战役,葛云飞、王锡朋、郑国鸿三总兵同日殉国,麾下5800名守军无一变节投降。

两名最高将领的不同死法

这里就有一个历史悬念,当定海3位总兵联名飞书告急,镇海大营为何一直拒不救援?对此,后世几乎一致把罪责指向了浙江提督余步云。

余步云擅于陆战,却不谙海战。在此次定海之战中,他拒不执行两江总督裕谦“相机援应”的命令,对定海守军坐观拒援,甚至还诬蔑葛云飞等夸大敌情。从镇海大营的兵力看,其实比定海还少,只有5000人,为了力保镇海大营,因而不愿分兵驰援,这可能是镇海大营对定海拒不救援的主要原因。

在定海陷落后的第九天,英军在休整之后,又恢复了元气,按计划对镇海发起了进攻。10月10日拂晓,英舰驶向甬江口北岸,炮轰甬江北岸的招宝山。

同样的战术,英军又在招宝山重演了一遍。当英舰炮轰招宝山炮台时,在此坐镇指挥的余步云竟然擅离职守,央求裕谦“以保全数百万生灵为词,请遣外委陈志刚前赴夷船上,暂事羁縻”,但被裕谦严词拒绝。

据《夷氛闻记》记载,余步云“不令兵开炮,夷甫至山麓,攀援微登……遽弃炮台走。”一名大将临阵脱逃,顷刻间让招宝山的军心瓦解,英军轻而易举就占领了招宝山,随即用大炮居高临下地俯击镇海城,掩护英军攻城。

裕谦在镇海城东门督率将士开炮轰击敌人,这已是镇海守军最后的一道防线。他于阵前立誓,无论形势如何艰危,他绝不离开镇海一步,不与英军议和,誓与镇海共存亡。然而到了这一步,无论他与守军如何拼死抗击,都已无力回天。他只能面北而向天子叩头谢罪,然后纵身跃入沉泮池,投水殉节,随其一起殉国的还有镇海县丞李向阳,守备王万隆,把总汪宗宾、解天培,外委林庚、吴廷江等。

裕谦作为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是鸦片战争中清朝牺牲的最高官员,时年48岁。余步云则是在鸦片战争中被清廷处死的最高将领。

当地官吏绅民对扬威将军比对英军还恐惧

英军在攻陷镇海的第三天,又自南江直入宁波,而宁波几如一座不设防的城池,英军“登岸劫掠,城门洞开,直入无人之境”。

据《鄞县志》记载:“镇海既陷,郡城援兵未至,人民倾城奔避,文武官吏相顾无策,出西南门俱遁,英船四艘直至三江口,其酋入城,伪发谕安民,而淫略不戢,市肆积储为之一空,衙署寺庙,拆毁略尽。”

另据《英军在华作战记》记载,英军在宁波掠夺了“可供两年之用的谷物和十二万元现金、纹银”,还有大量丝绸和瓷器。英军除了明火执仗地劫掠,还在宁波设立伪政权,命传教士郭士立为宁波“知事”,还向市民勒索120万“犒军费”。璞鼎查眼看其侵略战争频频得手,竟向英国政府建议:“女王陛下可以宣布,中国的某些港口或者某些沿海地区,将并入英国的版图。”

浙东连失定海、镇海、宁波三镇,一度相信“夷人就抚,海防可撤”的道光帝,又从“主抚”变为“主剿”,在全国各地调兵遣将赴浙“靖逆”,并任命皇侄奕经为扬威将军,“督师往剿”。

结果奕经仍是使用拖延战术,而当地官吏绅民对奕经比对英军还恐惧。据时人所记,“奕经调拨京兵数百,带领侍卫等官,由京起程,沿途需索,数旬后方抵江南省,由江南到江苏,闻夷凶猛,枪炮迅利,即驻兵苏州,探听夷情。在苏数十旬,淫娼酗酒,索财贪贿,每日吴县供给八十余席,用费数百元。稍不如意,侍卫、京兵等即掷击杯盘,辱骂县令,吴县竟被逼勒呕血而死”。这样一个宗室大臣又怎么能申明军纪、抵抗英军?

不久,英军攻陷余姚,进而进扰慈溪。随着战线不断拉长,英军兵力不足,遂停止进攻,等待援军。而清廷已从全国各地调集大量兵马赴浙会剿,然而在英军几如孤军待援的大半年里,清军却一直没有抓住战机。就在清军的拖延、英军的等待中,历史已进入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这也是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最后一年。

道光二十二年正月,奕经已拖延战事数月之久,每天不问战事,只问占卜。正月下旬,奕经占得大吉之兆。当晚又忽得梦兆,他当即决定分兵三路,进袭英军盘踞的定海、镇海和宁波,但他密令进兵的情报为敌所获,原本想发起偷袭,结果被英军反偷袭,其各路兵马“为敌炮击退,皆大败”。奕经狼狈逃往杭州,从此不敢再战。

“毋畏!施炮……”

战事一直拖延到四月间(1842年6月),英国政府从印度调来援军,英国远征军猛增至1.9万人,随即扩大了对中国的武装侵略,从甬江口进犯长江口。

吴淞口是长江的第一道门户,扼守着黄浦江与吴淞江汇入长江的出口处。驻守此地的是江南提督陈化成,曾多次率师击退中国海疆的英国舰队,当清廷谕令撤防时,他一直在加强吴淞口的防守。

陈化成素以英勇善战闻名,对军纪要求甚严,又体恤士卒,与士卒同甘苦,人称“陈老虎”和“陈老佛”。

当听说家乡厦门陷落,他叹道:“毁家不足忧,特恨未能速剿耳!”当定海失陷,葛云飞等三总兵为国捐躯,陈化成老泪纵横,他激励部下说:“武臣卫国,死于疆场,幸也,尔等勉之。”他预感到自己离殉国的日子不远了。

他的预料是准确的,英军在接连得手之后,已经看穿了大清帝国内部的虚弱,决定进一步扩大战争,沿长江内犯,占领南京。对于英军而言,如果不啃下吴淞口这块硬骨头,他们根本就进不了长江。

大战当前,陈化成进一步巩固防线,稽查内奸,严申纪律,誓师抗战:“化成经历海洋,凡五十年,为国而死,死亦无妨。我无畏死之心,则贼无不可灭矣。”

然而一场血战还没有打响,两江总督牛鉴仿佛已提前闻到了血腥味,在亲兵的前呼后拥下来到陈化成的兵营,只有一个目的,劝陈化成放弃抵抗。陈化成愤然说:“某经历行陣,四十余年,今日见贼异议,是畏敌也。且某奉命剿贼,有进无退!”大战当前,陈化成又一次检阅部队,说:“我今日极力用兵,欲以死报国恩,汝等幸助我全忠节焉。”将士们听闻后,无不呐喊“有进无退”。

道光二十二年四月二十八日(1842年6月16日),一场血战终于拉开了序幕。至五月初八(6月26日),英军以大小舰船百余艘,陆军万余人,猛攻吴淞要塞。这也是自鸦片战争爆发以来英军集结舰船和兵力最多的一次进攻,陈化成率5000官兵把守吴淞炮台,反击两倍于已的英军。

这又是一次孤军奋战,自战斗打响,守小沙背的官兵一直按兵不动,守东炮台的参将崔吉瑞也一炮未发。当陈化成在炮战中占据上风时,牛鉴又前呼后拥地出现了。英军看到后判断必有大官无疑,用炮弹来打,吓得牛鉴脱掉总督的纱帽朝靴,混在士兵中逃跑。牛鉴一逃,崔吉瑞等人也跟着溃逃,清军大乱,陈化成扼守的西炮台成了真正的孤军。

陈化成带领亲兵数十人,坚守孤立无援的西炮台阵地,一个炮兵阵亡了,他立刻扑上去,亲点火药,连开数十炮。他的手被震裂了,仍坚持指挥部队向登岸英军射击。登陆英军大队拥上来时,陈化成已身受7处重伤,但依然挥舞着红旗指挥开炮,大呼:“毋畏!施炮……”

此时,陈化成身边只剩两人,他下了最后一道命令,让一个叫刘国标的武进士砍下自己的头颅:“我不能复生,汝急免我首,掷体沟中……”哪怕战死,他也不想自己的头颅和躯体成为英军的俘虏。

“如果英军在各地都遭到(镇江)同样的抵抗,他们就绝对到不了南京”

吴淞口失陷后,英军旋即攻占宝山、上海,在上海六天,勒索赎城费50万银圆。7月中旬,璞鼎查率舰船自吴淞口溯长江西上,剑指镇江。

镇江,素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誉,位于长江和京杭大运河的交叉点,英军的战略意图是截断中国南北交通,阻止漕运,而漕运在当时正维系着中国的命脉。

驻防镇江的是京口副都统郭络罗·海龄。海龄对防堵事宜十分用心,他踏勘焦山,查看江防,当时焦山一带仅有旗兵1600人,不敷守御,海龄奏请添兵,并给其营兵预支半年钱米,又一再奏请招募水勇。

7月14日,英军驶至鹅鼻嘴,次日牛鉴带兵万余人到镇江。为了避免战火,牛鉴命道府延请富户劝捐12万金“迎犒夷师”,企图向英军支付“犒军费”以息干戈。但海龄坚决反对牛鉴犒师妥协,竭力主张守城抵抗。牛鉴在镇江住了一夜,便将镇江防务全部交给海龄,然后率大军退往南京。

于是海龄只能豁出命来力战了。他随即贴出告示,申明英军如敢侵入,“本副都统立即提兵出击”!然而海龄认为英军频频得手是有汉奸通敌——这也是实情,但他竟然以清除汉奸的名义纵兵在城内滥杀无辜。

据《夷氛闻记》载,海龄“下令禁富户出徙,犯者杀……虚传城中藏有奸细、沿户搜索,稍可疑者即受诛戮,城内人人惕息”。他不仅对平民百姓滥杀无辜,就连上层人士也未能幸免。以致“城中扰乱,几成火坑,百姓惟叹夷之不在”,很多人畏旗兵远胜于英军,在绝望中甚至向英军求救,许多人都被海龄生生逼成了汉奸。

由于海龄对百姓过于凶残,几乎是自绝于镇海人民。于是有了鸦片战争史上最悲哀的一幕:当清军舰船被英军击沉时,站在岸上观战的百姓爆发出喝彩声,而当英军登陆后正为食物和淡水发愁,百姓竟然争相将食物和淡水卖给英军。连英军指挥官也感到匪夷所思,他问翻译这是怎么回事,翻译答曰:“国不知有民,民亦不知有国。”

镇江攻城战主要由英陆军承担,英军共投入4个旅近7000人,此外还有数百名海军人员。另说英军集中1.2万人,其中包括海军陆战队在内的9000人。无论从兵器还是兵力看,英军皆处于绝对优势。

当英军第2旅于镇江城东北登陆后,遭到守军的炮击,但清军的炮火很快就被英军的舰炮打哑了。英军随即用云梯攻城,清兵又与之展开激战。直至城北的城墙被英军炮火轰塌一大段,手持大刀长矛的青州兵仍利用各种有利地形抵抗。随后,英军又开始猛攻西城门,用炸药炸开后,向城区推进。海龄“亲冒矢石”,“点兵上城”,并“令城中居民置水瓮砖石”,准备与英军在城中决一死战。

在镇江保卫战中,骁勇善战的青州兵一直是全军的“军锋”。据时人记载:“夷人登城,……时城中以青州兵为军锋,奋勇向前,枪炮竞发,夷人堕梯者纷纷,乃略无退阻,攀堞者愈众,旗兵怖而走,青州兵众寡不敌,死者十七八,城遂破也。”

7月23日夜,英军已从城北、城西、城南三个方向攻入城内。海龄身受重伤,依然率守军与英军巷战。城内火光不息,枪声不断,喊杀声震天。海龄率部与英军血战两日,最终守军全部壮烈牺牲,海龄自焚殉国,家小全部殉难。

镇江之战,是第一次鸦片战争中的最后一场战役,也是最具血性的一战,连参加侵略战争的英国军官在《英军在华作战末期记事》一文中也不得不承认,“满兵作了一次最顽强的抵抗,他们寸土必争,因此,每一个城角和炮眼都是短兵相接而攻陷的”,“不论是汉兵或满兵都表现得非常勇敢,很令我们钦佩……从他们的行动可以看出,虽然打到最后一个人,也还是不肯屈服”。

恩格斯也曾在一篇文章中高度赞扬了镇江守军,他说:“如果英军在各地都遭到(镇江)同样的抵抗,他们就绝对到不了南京。”

当清方代表为维护清王朝的权利而稍有争执时,英军扯下了军舰上的炮衣

1842年8月4日,在英国全权公使璞鼎查和海军司令巴加的率领下,1万多名英国远征军乘坐70余艘舰船,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南京下关仪凤门外的草鞋峡一带,将黑压压的炮口对准了南京城。

璞鼎查采用惯用伎俩,一面声称可通过和谈解决问题,一面派英军勘察水文和地形,扬言将由钟山攻击太平门。

在英军坚船利炮的威慑之下,道光帝又从大张挞伐的“主剿”变为委曲求全的“主抚”了,赶紧密令钦差大臣耆英、伊里布和两江总督牛鉴妥协退让,向英国侵略者求和。随着第一次鸦片战争从战场转到谈判桌上,“近代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强加在中国人民身上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已经呼之欲出。

不过,道光帝还是做了两手准备,他一边命耆英、伊里布前往南京与英军议和,一边向扬威将军奕经、湖广总督以及湖北、江西、安徽三省巡抚共5名大员发出命令,一旦和谈不成,就从长江上下游夹击英军。无论从战略还是从战术上看,这都不失为良策,若清廷能对各路兵马进行统一部署和指挥,对入侵英军进行一次关门打狗式的大会剿,历史仍有可能改写。然而,这一切早已是令人扼腕叹息的历史假设了。

南京谈判分两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从8月12日至19日,双方参加谈判的代表级别较低,中方代表为盛京佐领塔芬布、伊里布的心腹侍从张喜和陈志刚。谈判第一阶段在静海寺举行,并于此达成了《南京条约》的意向协议,静海寺成了《南京条约》的议约地之一,也被视为中国近代史的开端地。

谈判一开始进行得并不顺利,当清方代表为维护清王朝的权利而稍有争执时,璞鼎查立马就挥舞大棒,英军不仅再次扯下了軍舰上的炮衣,还在钟山上居高临下架起大炮,声言要将炮弹对准官衙打。清方代表只能在谈判桌上步步退让,一如战场上的步步沦陷。

就在南京谈判期间,又爆发了一场靖江保卫战。但这只是中英谈判中的一个插曲,也有人认为这才是鸦片战争的最后一战。中英双方在静海寺谈了一周,共议约四次,清方代表差不多满足了英方提出的全部条件。

接下来的谈判进入了第二阶段,从8月20日至29日。这一轮是高级别的谈判,英方的谈判代表是其全权公使璞鼎查,清方的代表则是耆英和伊里布。

为了加快谈判进度,璞鼎查主动邀请耆英等人登上英軍旗舰“康华丽”号,让清方代表亲眼见识英军的先进装备。这一招果然奏效,耆英随后向道光帝报告:“该夷船坚炮猛,初尚得之传闻,今既亲上其船,目睹其炮,益知非兵力所能制伏。”

在第二轮谈判中,耆英等人几乎全盘接受了英国人的条件。8月26日,中英谈判双方最后达成一致,可以签订正式协议了。说来可悲,当时急于签字的居然是耆英等清方代表,他们还为此举行盛筵,招待璞鼎查等英国“贵宾”。不料,一直急于签订协议的英方反而不同意在当日签订协议,因为他们要举办一个盛大的签字仪式来庆祝自己的胜利。

8月29日,清方代表耆英、伊里布和两江总督牛鉴等登上英国远征军旗舰“康华丽”号,正式在《南京条约》上签字。《南京条约》又称《江宁条约》,是中国近代史上与外国签订的第一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而在《南京条约》上正式签字,耆英等人也是先斩后奏,在签字3天后他们才奏报清廷。一周之后,道光帝正式批准了这个条约。而让道光帝首肯的一个关键原因,据说是这个条约中处处写着“大清皇帝恩准”的字样。

为庆祝《南京条约》的签订,英国远征军在“康华丽”号旗舰上举行了盛大的庆典。耆英、伊里布等大清宗室大臣竟然也在静海寺内杀猪宰羊,摆下盛宴,犒劳英军,还为守护军舰的英军送去了“慰劳”的酒食。

从双方皆弹冠相庆的气氛看,《南京条约》的签订似乎是皆大欢喜的“双赢”结果,但谁又相信战胜国和战败国之间会签订一个公正平等的条约呢?而第一次鸦片战争,既让中国感到屈辱,也让一些英国人感到耻辱,曾任英国首相的格拉德斯通坦陈:“就我所知和我所读过的,这是一场非正义的战争,一场使国家蒙受永久耻辱的战争。”

随着《南京条约》的签订,第一次鸦片战争告一段落,但这不是英国侵华战争的终结,而是西方列强发动侵华战争的开端。而对于第一次鸦片战争的追问与反思,一直延续到今天,也必将延续到未来,永远也不会过时。

(参考资料:《海祭——从虎门销烟到鸦片战争》花城出版社2019年5月第1版、《关天培和葛云飞为什么“死后不倒”?》《北京晚报》2018年1月5日、《山之巍峨——林则徐传》作家出版社2016年10月第1版等;作者:陈启文、呼延云、郭雪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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