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舒
新中国工业化的70年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目前亦面临重大的转型挑战。回望来时路,通过纵横两個坐标,在历史的长河中和全球化的背景下去观照中国工业化的发展,可以更好地把握中国工业化发展的成败利钝,以期更好地总经验和教训,为下一步的发展和转型升级提供更清晰的思路和方向。所谓历史的视角,是指新中国工业化发展的基础和线性历程,而所谓全球化的背景,更多是表明中国工业化的发展从来没有摆脱全球经济发展的大背景而孤独前行,而总是与外界发生各种各样的关系。
1958年,山东一名纺织工人用土制纺纱机纺布。
作为后发的工业化国家,中国工业化的进程从一开始就带有富国强兵的强烈目的。面临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尽快实现工业化被认为是捍卫国家利益的不二法门。可以说从洋务运动起追求实业救国就成为中国精英阶层的共识。虽然由于半封建半殖民地地位所限,中国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战乱频仍,内忧外患不断,中国工业化的历程屡屡被打断,或者呈碎片化发展的状态,但依然打下了工业化的基础,尽管门类构和布局都存在一定的畸形。这其中,不乏来自外部的投资和技术,虽然其出发点和目的不一而足,但客观上也将中国的发展纳入全球工业化的进程中。
这些工业化探索的思想和物质遗产为新中国所继承,也构成新中国工业化的起点。新中国成立后所带来的政治稳定和主权的完整统一,为中国工业化的发展迎来了有利的政治环境。而来自帝国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和买办资产阶级“三座大山”的工业资产则为新中国的工业化奠定了发展的起点,而民族资产阶级在公私合营前也在继续为新中国的工业化贡献资金和技术投资。
2019年,山东一名工人在操作新一代智能细纱机,进行石墨烯纱线的纺纱作业。
在恢复因战乱造成的损失后,新中国工业化迎来了一个迅猛发展的时期。而这一时期苏联援建的156个骨干项目更是为工业化的腾飞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些项目中有重大装备项目,有矿产资源开发项目,有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来自苏联的技术水平处于世界中上游,使中国的工业化实现了阶段性跨越式发展。中国工业体系的相对完备和产业构的相对完整,均有赖于此一时期打下的基础。除了来自苏联的支援,中国当时和东欧等社会主义国家的经贸往来颇为频密,也有利于引进来自这些国家和地区相对先进的技术和设备。
当然,中国工业化发展模式也渐渐显露出过于偏向重工业,对轻工业投资不足重视不够,以及计划经济的一面越来越强不利于调动生产积极性等弊端。与人们倾向于认为的不同,这不仅仅是因为向苏联“一边倒”所造成的。通过对世界工业发展史的考察不难发现,对重工业的偏好和政府角色的强调,是后发经济体共同的选择,只不过程度有所不同。而这一点也有着其历史根源,比如南京国民政府时期随着准备抗战的需要越来越紧迫,经济的集中度越来越高,资源委员会的建立就是其中一端。而后来进入战时经济状态,统合经济的思想自然越来越占上风。
随着国际环境日益趋紧,中国在上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高举自力更生的旗帜,也取得了不少重大进展。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即使在“左”的错误思想干扰最厉害的阶段,中国也并没有采取闭关自守自外于全球经济发展的路径。70年代初中国向美国、联邦德国、法国、日本等西方发达国家引进了价值43亿美元的成套化工生产设备,一举解决了吃饭穿衣的两难问题,史称“四三方案”。此举一方面解决了中国工业化中的部分短板问题,提高了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另一方面也为70年代末中国进一步打开大门,充分融入全球经济发展打开了宝贵的通道和想象空间。
从1949年到1979年,新中国成立前30年工业化取得了令人振奋的成就,初步建立了完备的工业体系,但也有不少失误,本应取得更大成绩。这其中既有计划经济的低效导致发展代价较为高昂的问题,也有因为主客观原因没能充分加入全球经济发展体系充分利用中国比较优势的问题。不过前30年的工业化进程总体而言为中国后续展开改革开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中国于上世纪70年代末展开的改革开放,有着深厚的国际背景。当时西方国家出现产能过剩资本过剩急于寻找出路,而中国国家领导人邓小平的访美和访日,以及谷牧等一批党的高级干部出访西欧等,打开了中共领导层的眼界,认识到与西方的技术差距以及加入全球分工的紧迫性。而相较于在全球四处出击咄咄逼人的前苏联,坚持走和平发展路线的中国无疑受到全球投资者的青睐。
改革开放战略的选择令中国由此展开了一路高歌猛进的40年工业化进程,被世人称为中国奇迹。当然,这其中也有着后发优势所带来的阶段性赶超效应,以及中国巨大的人口红利和市场所带来的规模效应。
对比苏东改革和第三世界国家的工业化进程,中国改革开放带来的工业化狂飙突进令人印象尤为深刻,而答案或许可以从前30年和后30年分别找到。不少第三世界国家的政治不稳定和工业基础薄弱,令工业积累迟迟不能完成,达不到赶超所需要的临界效应,而进口替代战略与倚重外资战略间的来回摇摆,以及由此导致的左右纷争,则令情势更加恶化。
而相对于苏东改革,中国的明智之处在于采取了一条渐进式改革道路,增量存量一起动,从而迎来了相互借力良性互动的发展模式。改革开放之初,大力引进外资、鼓励乡村工业基础上的民资发展和以放权让利为特征的搞活国企三套锣鼓一起敲,迅速形成了合力。比如乡镇企业和私人企业的发展,得益于外资带来的分包,也长期得利于诸如“星期天工程师”等形式来自国企的技术外溢。而民资和外资企业的发展,一方面对国企形成良性竞争,倒逼其加快改革,另一方面也为国企下岗分流人员提供了就业门路,很好地缓冲了国企改革所带来的震荡,对冲了可能引发的工业化减速。
随着中国的工业化进程更全方面地卷入全球化浪潮,中国工业越来越深度加入全球生产链、供应链和价值链,中国的工业化也越来越多地受益于全球技术变革和分工协作所带来的发展红利。中国的工业化进程为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和各项社会发展提供了强大的动力,其中一项突出的成就是数亿人实现了脱贫,堪称人类发展史上的奇迹。
而随着中国市场规模效应的不断提升和中国市场需求的不断扩容,中国的工业化发展也不断惠及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中国的技术外溢和中国的市场需求,让越来越多的经济体享受到中国红利。“金砖五国”组织的成立、亚投行的设立、“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都将不断推进中国与全世界的合作,让更多的国家和地区加入到以中国为“领头龙”的工业化进程中来。随着2020年小康社会的建成和扶贫攻坚任务的完成,中国必将为全球经济发展贡献更多的红利和动力。
在为新中国70年工业化所取得的成就感到骄傲和自豪的同时,人们必须清醒地看到,中国的工业化进程又来到一个关键节点,正面临新的挑战。比如如何构建更为环境友好型的可持续工业化模式,比如面对全球生产链和供应链的新一轮重组以及全球化的阶段性退潮,如何防止出现产业空心化和产业升级乏力,既要实现在全球价值链不断攀升,又要减缓由此产生的摩擦性失业,比如面对贸易战和技术转移限制等不利条件,如何通过军民融合创新驱动实现优质高端工业化,在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新能源、新材料、智能制造等领域实现率先突破,从而为中国乃至全球的可持续发展打下坚实的工业基础。对这些挑战的求解,必将伴随中国新一轮工业化进程的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