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吴郡志》是范成大纂成于我国南宋时期著名的苏州地方志。以张均衡择士居影宋刻本为依托,梳理了《吴郡志》体例、版本有关情况,认为其是宋代地理图经演变为地方志的重要标志,具有征引浩博、人文气息丰厚等特点。《吴郡志》对后世修志影响深远,弥补了正史的不足,有一定史料价值,但在引文中难免有脱漏和谬误。
关键词:《吴郡志》;范成大;地方志;价值
中图分类号:K29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19)11-0073-03
一、《吴郡志》概况
(一)纂修
《吴郡志》作者范成大(1126—1193),字致能,一字幼元,号石湖居士,平江府(今苏州)吴县人,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第,累官礼部员外郎兼崇政殿说书,淳熙五年(1178)拜参知政事。晚年,他退居石湖,开始着手编纂《吴郡志》。《吴郡志》一书,辑《吴地记》《吴郡图经续记》等史料,于绍熙三年(1192)成书,翌年作者便辞世。此书由于版权问题一直未能刊刻出版,直至南宋理宗绍定初年,平江知府李寿朋才从范成大家中得此书而刻版,后来校官汪泰亨等用褚少孙补《史记》例进行增订,后人续有增补,至绍定二年(1229)刊成,而此时,距原书成书时已过去三十七年。
(二)体例
《吴郡志》体例采用平目体,平铺门目,无纲同属,全书共五十卷,共包括沿革、分野、古迹、人物等三十九门,另有三个附录,门类繁博,记载翔实。其书卷十和卷十一设“牧守”、卷十二设“官吏”可以识别宋代地方官制的变化;卷二十至卷二十七设有“人物”一门,记载有大量相关人物小传,笔参造化,简约隽永;卷四十九设“杂咏”一门,又分“纪咏”“书事”“题赠”“留别”“赠别”等八类,此门类为选辑唐宋名家诗篇,如刘禹锡的《报白君》,白居易的《别苏州》都在此列。且志尾又设“考证”一门,考证“勾吴”“泰伯三让”“三江”“五湖”等专题,并且持之有据、言之有理,体现出范成大求真务实的史学风范。
(三)版本
现有的《吴郡志》大致有以下几个版本:宋本,当有绍定本和宝祐增补本;明末毛晋汲古阁刻印本;清代四库全书本;墨海金壶本,清代嘉庆年间张海鹏辑刊丛书本;晚清张钧衡择士居摹刻宋本;守山阁从书本,收录清代钱熙祚撰校刊记的《吴郡志》五十卷附校刊记一卷,民国商务印书馆影印刊行;丛书集成本。以上版本,以毛晋汲古阁刻本对后世影响最大,因为清代的主要刻本和校本皆以其为底本。而张均衡《择士居丛书》收录的《吴郡志》是摹刻宋本而得,纸佳墨好,摹刻精善,是摹刻的宋本里面质量最佳的。
(四)特点
1.《吴郡志》一书完全弃图存文,是宋代地理图经演变为地方志的重要标志。《吴郡志》与其之前的苏州地方志都有颇深的渊源关系,尤其是唐代陆广微所撰《吴地记》和朱长文所撰的《吴郡图经续记》,都有一定的承袭。然而它又与其它志书明显不同,宋代以前的地理图经大都是以图为主,以文字为辅,而《吴郡志》即是以“志”名书,文字内容便明显增加,顺应了北宋末年至南宋初年地理著作“弃图存文”的发展趋势,使得《吴郡志》成为宋代方志体例定型化的典型代表,对后世方志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2.征引浩博。《吴郡志》共引用近一百五十多种文献资料,除了正史之外、还包括野史、专著、方志、类书、笔记、别集等等。除此之外,还包括各类诗人文集,卷四十九单列“杂咏”一门,且全书所涉及的文人之间的交游活动也大都和诗文相关。甚至一些较为著名的寺观,都同样附有各种记和诗文。书中对所引用文章的书名、篇名或作者姓名大都进行了标注以及注释,且在注释中又另有夹注,例如卷第二在引《吴趋行》时则标明:“吴趋行,《乐府题解》云:‘古乐府吴趋行者,行径趋市也。《文选注》云:‘趋,步也。此曲吴人歌其风土也。如此便交代了所引诗歌的题材和内容。”再如,卷四十九“三曰书事”中,载“李绅《过吴门》”:烟水吴都郭,阊门架碧流。绿杨浅深巷,青翰往来舟......后又注:“贞元中,余以布衣,多游吴中。韦夏卿首为知遇,尝陪宴席。段平仲、李季何、刘从周、綦母咸十余辈,日同杯酒。及余以太和七年领镇会稽,则当时宾客、郡吏、乐徒、寺僧、里客,无一人在者。至以韦公子弟,凋丧略尽。”这样一来,便又说明了文人间交游,如此,所引诗歌的夹注便非仅仅是为了阐明诗意,而是注出诗歌所涉及的事件,由读者自己体会其韵味,也就自然能够明白诗意。
3.具有丰厚的人文气息。宋代郑兴裔在曾《广陵志序》中指出:“郡之有志,犹国之有史,所以查民风,验土俗,使前有所稽,后有所鉴,甚重典也。①”事实上,由于当时形势,宋代方志的作者非常强调方志的作用,提倡志书要有益于政事,有补于风教。因此,《吴郡志》中有大量风土人情的细致描写,卷二特设“风俗”一门,详细介绍了“吴之土风习俗”,从之前“水耕火耨”“信鬼神,好淫寺”“有斗力之戏”至宋代“文教渐摩之久”。还包括吴地“白柠舞”、古乐府《吴趋行》等。书中载:“吴下全胜时,衣冠所聚,士风笃厚,尊事耆老。来为守者多前辈名人,亦能因其习俗以成美意。”后又介绍了名人所居以名坊曲,如“衮绣坊”“德寿坊”等等。该书人文气息十分丰厚,人文,体现出人类社会中各种文化现象,通过衣食住行显现出人们内在的心理,象征着一个地方的文化风气与文化的沉淀,这就为我们了解一时一地的风土人情,接近历史文化提供了十分重要的参考。
二、对《吴郡志》的评价
(一)《吳郡志》的价值
1.《吴郡志》对后世修志影响深远。它是宋代由图经演进为定型方志的标志性著作。《吴郡志》一书是记述当时平江府和所属诸县并以“志”命名而流传迄今的宋代唯一的方志,亦是全国现存的十数种宋志之一,同吴地前志及图经比较,其内容文字明显增加,卷帙浩博,门类扩大,不可不谓是鸿篇巨制,作为南宋时期定型方志的典型范例,也充分证明了图经在宋朝时期已经基本完成了向方志的过渡。其上承朱长文所撰《吴郡图经续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下继后世史志,对以后的修志,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明代卢熊《苏州府志》、王鏊《姑苏志》等均受此影响,体例均沿袭范志,对后世方志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2.《吴郡志》弥补了正史的不足。书中第二十卷志第二十六卷设有“人物”一门,苏州素称衣冠文物之邦,如范仲淹、梅询、曾致尧、孙觌、向子趣等都曾在苏州做过官。此中有大量相关人物小传,笔参造化,简约生动,只寥寥几笔,却将人物本身最具有特征、最富于意味的動作直接呈现出来,颇有《世说新语》的遗风。由于范成大本是苏州人,《吴郡志》中记载的人物史源相比《宋史》可能还要早一些,相比墓志铭而言,又有着更为客观的视角,书中提到的人物有些不见于其它记载,也对正史之不足进行了一定的补充。
3.《吴郡志》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吴郡志》在所引用的内容中,诗词的数量是明显大于文章的,而文中所涉及的许多文人活动、交游等也大都和诗词相关。《吴郡志》不仅以文化底蕴深厚的苏州为记述对象,而且还涉及宋代及以前的多位著名诗人,如刘禹锡、皮日休等等。正如范成大所言:“吴郡重地,旧矣,守郡者非名人不敢当②。”纵观此书,除了卷四十九单列“杂咏”一门外,在“城郭”“园亭”“古迹”“山”“土物”等门类中也收录了大量文人诗词,而其中许多诗词都是围绕着一个主题进行创作的,如卷三“城郭”一门中在描写胥门时就分别引了皮日休的《青门闲泛》③,和陆龟蒙的《和胥门闲泛》。再如卷三十五“郭外寺”中“昆山县慧聚寺”一条中记载了如下内容:
昆山县慧聚寺,在山西北三里昆山,一名马鞍山。世传奠基,乃梁天监中鬼工所造。半叠石,半为虚阁,缥缈如仙府。他山佛宇,未有其比。山上下前后,皆择胜为僧舍。云窗雾阁,间见层出,不可形容绘画也。吴人谓昆山为真山似假山,最得其实。大略见张祐、孟郊诗,及盖屿所作《图序》。“皇祐中,王荆公以舒州倅被旨来相水利。夜至寺,秉炬登山,阅张、孟诗,一夕和之,遂为山中四绝④。”
这段话对王安石次韵张祐、孟郊的两首诗做了详细的背景介绍,且又在其后详细列出张祐、孟郊的诗以及王安石次韵的两首诗,如此,再对读之下,张祐、孟郊二人的诗以及王安石的次韵与创造,以及唐宋诗之间的区别均能明显地体现出来。再者,卷十四“园亭”一门“沧浪亭”一条中,在引文中分别列出了苏舜钦、欧阳修、胡宿、梅尧臣等文人创作的关于“沧浪亭”的诗。“子美寄我沧浪吟,要我共赋沧浪篇”。沧浪赏月见诸公,拟诗笑那钓鱼翁。虽说一朝山水一朝臣,文人们并非都同处于一个时代,但前代创作可能是后代创作的契机,文人们虽然没能真的共赋沧浪亭一同作诗,但是把他们的诗文放在一处,也是另一种“唱和”了吧。前人的诗可能是后来人所作诗的典故之处,或是彼此之间存在诗义的关联,而在阅读各人别集是不容易发现这些关联的。
(二)不足之处
1.《吴郡志》由于版权问题,在范成大去世后将近三十年才得以付梓,并且由于此书所载内容止于绍兴三年,其后是校官汪曾泰仿褚少孙補史记例,进行增补。在历次刻书中又经过多次修补,因此我们如今看到的内容是与当时范成大笔下的内容有一定差异的。
2.《吴郡志》征引浩博,在引文中难免有脱漏和谬误。如卷三“城郭”一目中,在描述伍子胥建阖闾城时的“象天法地”:“陆门八,以象天之八风;水门八,以法地之八卦⑤。”而在较早的文献《吴越春秋.阖闾内传第四》中为:“陆门八,以象天八风;水门八,以法地八聪⑥。”聪:四部丛刊本作“聰”,乃“牕”之形讹。《太平预览》卷一百九十三引《吴越春秋》作“牕”,即“窗”字,《艺文类聚》卷六十三引文即作“窗”,今据改。《释名·释宫室》:“窗,聪也,于内窥外为聪明也。”水门用来帮助陆门的交通,所以用“窗”来比拟。地之八风,或应指地之八门。而在风水中,与“八风”相对应的应为“八聪⑦”而非“八风”,故此处应为承袭之误。
再者,后文引梁吴均《吴城赋》:
“古树荒烟,几百千年,云是吴王所迁⑧。东有铸剑残水,西有舞鹤故廛。萦具区之广泽,宕姑苏之远山。仆本蓄怒,千悲亿恨。况复荆棘萧森,叶萝網蔓。亭梧百尺,皆历地而生枝;阶筠万丈,或至杪而无叶。不见春花夏熏,唯闻秋蝉冬蝶。水魅晨定,山鬼夜惊。不知四海九州,乃复有此吴城⑨。”
而笔者在找其出处时,发现此诗在唐代类书《艺文类聚》有收录,在与原诗对比下,发现诸多不同:
“古树荒烟,几百千年,云是吴王所筑,越王所迁。东有铸剑残水,西有舞鹤故廛。萦具区之广泽,宕姑苏之远山。仆本蓄怒,千悲亿恨。况复荆棘萧森,丛萝弥蔓。亭梧百尺,皆历地而生枝;阶筠万本,或至杪而无叶。不见春荷夏槿,唯闻秋蝉冬蝶。木魅晨走,山鬼夜惊。不知九州四海,乃复有此吴城⑩。”
吴国都城本是吴王阖闾所建,后吴国被越王勾践所灭,由此,此版本的《吴郡志》“吴王所迁”便有脱漏之处。“叶萝網蔓”当作“丛萝弥蔓”,“阶筠万丈”当作“阶筠万本”,“春花夏熏”当作“春荷夏槿”,“水魅晨定”当作“木魅晨走”,以此为例,南朝宋鲍照也曾作《芜城赋》“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而“木魅”,旧指老树变成的妖魅。结合前文“古树荒烟”,此处为“木魅”更为应景。此外,“不知四海九州”,当作“不知九州四海”应是后人誊录之误。
三、结论
自范成大《吴郡志》一书付梓以来,历来都是褒胜于贬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此书“征引浩博,而叙述简核,为地志之善本”,而“善志”一向是大多数方志学家对《吴郡志》的共同认知。然清代著名方志学家章学诚先生对《吴郡志》提出诸多质疑,概括为其一,“命名失实”,因为自宋徽宗郑和三年(1113)升苏州为平江府,一直到宋末都是如此,而其以“吴郡”为名,实不符合当时南宋的建制;其二,“体例失备”例如把“山门”和“虎丘”并列,混淆了统属关系;其三,“事类不纯”,“不解类例牵连、详略互助之法?。”章学诚先生的评价,对方志学的理论建设,的确是有很高的参考价值。但是,章学诚先生所处时代,上距《吴郡志》成书约有六百年,这六百年,是方志在发展中的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方志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得到一个很大的提高,而我们又如何能用如今所达到的认知水平,来苛求古人呢?范成大《吴郡志》确有不足之处,但此书的价值也是不能忽略的。
注 释:
①(宋)郑兴裔:《郑忠肃奏议遗集》卷下《杂著·广陵志序》,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140册,第217—218页。
②(宋)范成大撰:《吴郡志》,卷十,张均衡择士居影宋刻本,民国十五年(1962),收入《宋元方志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758页。
③(宋)范成大撰:《吴郡志》,卷二,张均衡择士居影宋刻本,民国十五年(1962),收入《宋元方志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710页。皮日休诗:青翰虚徐夏思清,愁烟漠漠荇花平。醉来欲把田田叶,尽裹当时醒酒鲭。陆龟蒙诗:细桨轻划下白苹,故城花榭绿阴新。岂无今日逃名士,试问南塘著屡人。
④(宋)范成大撰:《吴郡志》,卷三十五,张均衡择士居影宋刻本,民国十五年(1962),收入《宋元方志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953页。
⑤(宋)范成大撰:《吴郡志》,卷三,张均衡择士居影宋刻本,民国十五年(1962),收入《宋元方志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708页。
⑥(东汉)赵晔:《吴越春秋》卷二阖闾内传,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41页。
⑦聪:四部丛刊本作“聰”,乃“牕”之形讹。太平预览卷一百九十三引《吴越春秋》作“牕”,即“窗”字,《艺文类聚》卷六十三引文即作“窗”,今据改。《释名·释宫室》:“窗,聪也,于内窥外为聪明也。”水门用来帮助陆门的交通,所以用“窗”来比拟。地之八风,或应指地之八门。
⑧ 后陆振岳点校本改为“云是吴王所筑,越王所迁。”
⑨(宋)范成大撰:《吴郡志》,卷三,张均衡择士居影宋刻本,民国十五年(1962),收入《宋元方志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709页。
⑩(梁)吴均:《吴城赋》,收入(唐)欧阳询编:《艺文类聚》卷六十三,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65年,第1128页。
?(南朝宋)鲍照:《芜城赋》引自《鲍参军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清)章学诚:《章氏遗书》卷第14《方志略例》,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03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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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吴建双(1993—),女,满族,河北唐山人,单位为西南民族大学旅游与历史文化学院,研究方向为中国社会文化史。
(责任编辑:冯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