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地处边塞,好食羊肉的习惯自古有之。一次朋友以羊肉设宴,称此羊在草原上自由恋爱长大,因此肉质嫩而鲜美。那天的羊肉确实好吃,但席上一直未见我所钟情和期待的羊杂碎。
一只羊被宰杀后,羊肉最贵,羊头蹄肉次之,最后才是羊内脏,羊内脏统称“羊下水”,是羊身上最不起眼的部分,却是制作神木民间美食羊杂碎最直接的材料。
我的记忆中,每当奶奶做羊杂碎时,我们便站在炉子旁边。她将洗净的羊肠、肚、肝、羊血囫囵放入锅中清煮,撒几根绿葱到上面,并叮嘱我们“看好了,不要让锅溢起来”。我们就坐着小板凳,守着炉子,红炭火炉吸得呼呼直响,嘟嘟的煮沸声有一种熬煮岁月的悠远宁静。
羊杂碎的味道就这样溢满屋子,作为一个对羊杂碎有独特喜好的孩子,我总能从锅盖缝隙处喷出的热气里,分辨出肥肠的味道。看我们馋的受不了时,奶奶会从蒸气缭绕中用菜刀划下一块羊肝或者一段肥肠来。我们的口水不住地流,吸溜着用牙切下烫嘴的肥肠,那种满足感是我在以后无论吃什么都再没有体会到的。
羊雜碎煮熟后,一顿吃不完,我们将它冷冻储藏起来,下次吃时将其剁成细条块,放入土豆、豆腐、香菜和其他调味品,再加入粉条或者面条,称为粉杂碎或者面杂碎。
羊杂碎的这种做法不断传播改良,逐渐走进大众视野,被带入食堂饭馆,成为一种地方美食。
在神木县城里,各种各样的羊杂碎店排列在街道两旁,成为一种风景。大多数神木县城人的一天,从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碎面开始。
一段时间我的早餐也几乎离不开羊杂碎面,甚至一度走街串巷,到处品尝各种店铺的羊杂碎面,最后以资深杂碎“粉丝”身份得出结论:在神木县城,想吃到好的羊杂碎面,对个人的适应环境能力很有要求。
你得适应人来人往、拥挤嘈杂的小店环境;得见缝插针找空位和陌生人零距离共进早餐;得有较好的平衡能力:一边端碗、一边找座、一边还得扭动着身子在人群中迂回。最重要的是,你得适应各种各样的吃相:那些翘着腿将一只脚蹬在空板凳横档上的;坐时两腿分叉超过九十度,腿部直接侵占到你一边的;还有那些将面吸溜得嗖嗖直响,把面汁溅到你脸上并有着夸张吞咽声的。此时,你最好不要冷眼瞪着别人,心平气和吃你的面。吃面时,他压根看不到你。你瞧,他吃完一碗,方才抬起头,神情满足,利索一揩嘴,大嗓门招呼同伴“再吃一碗不?”
小店拥挤,自然有卖家选择摆出露天小摊。开发公司旁边,一对父女一早便开始叫卖,他们将盛杂碎面的锅直接端到外面露天场地去买。锅下面是个大铁炉子,一个风箱不停呼哧呼哧向里吹火。从夏至冬,我曾在这里断断续续吃了半年。清早洗漱出门后,我必经此地,看到锅里的翻腾热气,总会让我难以自抑,忍不住上前蹲在人群中,抽双筷子,将钱丢进锅旁的纸箱,“老板,来一大碗”。白瓷碗里,油红葱绿,轻吹一口,荡开辣油,品咂一口面汤,酸辣入喉,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我的一个朋友,在这摊吃杂碎面雷打不动,吃了一年半。我后来才明白,原来这小子瞄上摊主女儿了,软磨硬泡终于做了人家女婿,这个“杂碎女婿”,真可谓吃到家了。
在有些地方,称呼人“杂碎”未免有些不妥,意指别人和“杂碎”一般低贱。比如在山东临朐。但当地人仍然离不开羊杂碎,只不过换了个更诱人的名字,叫做“全羊汤”,听起来似乎讲究场面宏大。后来才知,此汤是将临朐当地山羊的头、蹄、颈、肠、肚等全身各处羊肉都放在一锅煮成的汤,清汤寡水,漂几片肉,放些山东大葱,就着煎饼卷喝,味道除了腥味就是冲鼻子的辛辣味,尝后不免令人失望。
羊杂碎的吃法各地不同,据说西北各地都有羊杂碎,而且诸如宁夏、新疆等地皆自诩其为本地特产小吃。
榆林也有羊杂碎。在榆林,羊杂碎店早餐生意的火爆程度绝对能和神木匹敌。听说这里好一点的羊杂碎店,顾客要先掏钱,领个碗,在凌冽的西北风中拎着碗去拍长龙队。榆林羊杂碎以粉杂碎为主,上面扑洒几根炸豆腐和炸土豆丝,味道便大有不同,和神木羊杂碎相比,汤清、口味略淡。
这也让榆林羊杂碎在“重口味”的神木人面前有些“水土不服”。在神木县城的几家榆林羊杂碎店虽环境更优雅,但生意总是难以为继,一段时间后便门可罗雀,可见神木人对羊杂碎味道的挑剔真到了“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境地。
神木羊杂碎的金牌搭档是卤肉夹干烙,其做法大抵是将猪头肉卤到软绵嫩滑,伴之以青椒、大蒜沫,夹于一种叫做干烙的饼中。干烙质地酥软,并有微微麦香散发,与猪头肉的结合相得益彰。我每次看着师傅手脚麻利地将卤肉夹入干烙,未等递到手中,便已满口生津。
羊杂碎和卤肉夹干烙都来自民间,和陕北其他美食一样,豪气冲天的陕北人,将自己的粗犷性格注入了这些日常饮食,虽然用料粗糙,做法简单,但味道厚重。
如今,羊杂碎已经成为城中很多高档酒店的一道不可或缺的招牌菜,深受食客追捧。如果说每一个地方都有一样最能反映当地人性情、习惯的特色食品,在神木,必定是羊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