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土豆在我们日常饮食生活中太过平常,正所谓熟视而无睹,所以没在恩施邂逅当地特产小土豆之前,我委实想象不出样貌粗朴的土豆会有什么非凡之处,有什么理由会让我心心念念地挂记。
我也没想到,自在恩施与小土豆遭遇之后,就像许多喜欢恩施小土豆的“粉丝”一样,从此有了浓浓的土豆情结,心心念念地把这小土豆记挂上了。
二十余年前的一个深秋,武汉一家报社组织给该报副刊写稿的作者去恩施采风,我忝列其中。那是我第一次去恩施。斯时,武汉到恩施的交通甚不方便,火车未通,机场未建,全靠汽车往返其间,路窄,且保养不善,车不能开快,单边走一趟,怎么也得耗费上十个小时。
旅游大巴一路摇摇晃晃到了恩施,暮色已经深重。中餐我们在公路边一个卫生状态差强人意的夫妻小店打尖,胡乱对付着吃了两口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饭菜。汽车一路颠簸到这会儿,我们早已是饥肠辘辘腹中鸣响鼓,所以车一到恩施城里,我们便热切地巴望着能吃上一顿热气汤汤的饭菜,以弥补这一路坐车的辛苦和填塞胃腹的空虚。
我们被带到一家土家风味浓郁的餐馆里用餐。
菜式上桌,我们的眼里顿时冒出绿光。菜品丰富且尽显恩施当地特色:凉拌鱼腥草、煮合渣、鮓广椒、扣蒸肉、拌莼菜、腊猪蹄炖小土豆……服务员一一报上菜名,我傻了眼,除了扣蒸肉我认识外,其它菜色我在武汉大小酒楼均所鲜见。
除了鱼腥草那个味道我实在不能接受,其余所有菜式,无一不对我的胃口。这餐饭让我大快朵颐,直呼吃得过瘾。
古人说“食无定味,适口者珍”,这话我现在深信不疑。此境,此情,此菜,此饭,恩施特色美食让我吃出了人生的幸福感和获得感,让我的生命有了如此愜意的体验:啊,俗世生活还可以如此这般的美好呀!
这餐饭还让我有更大的意外收获:恩施土豆无论从形状到口味都超出了我对土豆的已有认知。
我们通常在武汉菜市场看到的土豆,小个的有半两重,个子大的可以比肩红苕,二三两重亦为常见,且一律长得五大三粗,皮糙肉厚;口味淡淡的,脆粉之间,说不上有什么奇特之处。城市居民餐桌上常见吃土豆之法,一则炒酸辣土豆丝,二则用土豆烧牛肉。
在城市里,我见得更多的是麦当劳、肯德基里的炸薯条,蘸上酸酸甜甜的蕃茄酱当零食吃,是许多小孩的最爱。
至于我,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吧。
而恩施土豆长得秀眉秀眼,个子大的像炸得泡酥的肉圆,个子小的像汆得溜圆的鱼丸,且一律灿黄亮眼,皮薄诱人。更惊异的是恩施小土豆的口感,因与腊猪蹄一齐炖煨,咸鲜腊味透到土豆芯里,口感粉糯绵绵,微甜回甘,嗅着有一种淡淡的奇异香味,与我们经常吃到的土豆口感完全不是一回事。如此,不免让我生疑:“这是土豆吗?”
接待我们的恩施朋友回答说:“是了,我们恩施小土豆生长环境之好恐怕在中国无出其右了,土地好,土豆也就当然好了。”
于是,恩施小土豆的好,让我对土豆这个物种,尤其对恩施小土豆的前世今生产生了浓厚的探究兴趣。
在我国,土豆是学名为马铃薯的植物通用名。马铃薯因酷似马铃铛而得名,其在我国的俗名还有山药蛋、洋芋、地蛋、薯仔、荷兰薯、番仔、洋番芋等,属茄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块茎可供食用,是全球第四大重要的粮食作物,仅次于小麦、稻谷和玉米。
土豆不是中国的原产,它的原产地在南美洲安第斯山区,人工栽培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大约公元前8000年到5000年的秘鲁南部地区。饮食学界通常的说法,土豆在16世纪时传入中国,进入国门后,很快在内蒙、河北、山西、陕西北部普及。及至现在世界范围,土豆的主要生产国有中国、俄罗斯、印度、乌克兰、美国等,中国是世界马铃薯总产最多的国家。总体而言,土豆非常适合我国在原来粮食产量极低,只能生长莜麦的高寒地区生长。因了我国各地土壤、气候条件不同,出产土豆的品质各异。
土豆作为一种粮食作物,在我国各地均有栽种。由于土豆在我国大面积栽种和作为主食、食材的广泛应用,对维持明末、清朝、民国时代中国人口的迅速增加,起到了重要作用。
恩施属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雨热同期,海拔高度在420米左右,地理条件极适宜土豆的种植。恩施的地理条件还有个独一无二的重要特点,即石煤贮存量极为丰富,由此带来此地的土壤硒含量普遍较高,恩施因而被誉为“硒都”,包括小土豆在内的恩施土特产品随之富含有机硒,而现代医学研究表明,硒是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之一,能调节人体维生素的吸收与消耗,提高人体免疫机能、防癌抗癌、防治心脑血管疾病、保护肝脏、抗氧化、延缓衰老,还能解毒防毒,抗污染等。恩施土壤富含硒量的先天条件,让小土豆的生长,赢在了“起跑线”上,为其能在全国各地众多出产的土豆品种中脱颖而出,奠定了决定性的条件。
2017年11月,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权威发布,恩施马铃薯成为“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也为恩施小土豆贴上了一个不同凡响的“典型”标签。
在改革开放以前的相当一段历史时期,土豆与包谷、高粱等一起,恩施土家人都是当作主粮食用的,这种现象直到改开放后才有所改变。懂得小土豆优异秉性的恩施人,开始让小土豆物尽其用,因此,现在恩施当地小土豆的吃法多样:土豆饭、炕土豆、炸薯条、炸土豆、腊猪蹄炖土豆……在我看来,以小土豆烹成的诸多中餐菜肴中,尤以腊猪蹄炖土豆最具代表性,而制成零食的土豆食品,则以炕土豆最具代表性。
我尤其喜欢恩施人把土豆焖成或炕成零食的吃法。
焖土豆选用全身有五六个“坑洼麻眼”的小个子土豆(依据当地人的生活经验,土豆的“坑洼麻眼”太多,则土豆不太粉糯,有五六个“坑洼麻眼”的小土豆口感最佳)煮熟,放少油开小火,加佐料,盖上木盖,焖上二三十分钟,待土豆被焖得绵软入味时,撒上辣椒、葱花、芝麻,当零食吃,一口一个,口感柔糯,吃起来很是过瘾。
炕土豆之法与烤红薯之法完全相同,在烤炉里,将小土豆烤得表皮酥枯易于剥离,土豆内里成滚烫滑腻的溏芯时取出,此时吃烤土豆,口感脆酥绵糯兼得,且有一股清香充盈口腔,食后齿颊留香,久久纠缠不散。
这20年间,我去恩施次数不少,每次去彼地一以贯之要做的事情,必吃恩施小土豆:或吃炕土豆,或吃炸土豆,或吃腊猪蹄炖土豆……总之,我对吃恩施小土豆,乐此不疲,百吃不厌。
至于现在,恩施小土豆的多种不同吃法,已经流传至我居住的这座都市,所以,我无论啥时想念起恩施小土豆的味道,无需远去恩施,只需就近择一家“恩施土菜馆”(现在恩施菜馆武汉三镇都有),点上一钵腊猪蹄炖土豆,喝一杯恩施包谷酒,抚慰那一份对恩施小土豆的眷恋之情了。
曾庆伟:武汉市人,作家、美食评论家,现任《炎黄美食》杂志总编辑、武汉散文学会副秘书长、武汉餐饮业协会副秘书长、武汉炎黄文化研究会美食文化委员会主任。已出版《楚天谈吃》《味蕾上的乡情》等书籍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