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婚姻是一种妥协的艺术

2019-10-30 03:42傅孟丽
幸福·婚姻版 2019年9期
关键词:情诗余光中表妹

傅孟丽

余光中辉煌的文学成就和在海峡两岸的影响,多年来有增无减。而他的“婚姻之道”:“家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也颇给人们启示——

楚楚可怜的表妹

咪咪,宓宓,这些名字经常出现在余光中的诗文中。她原是同一人,本名范我存,余光中的一位远房表妹。抗战胜利后,17岁的余光中跟随父母回南京,在范我存的一位姨妈家中两人巧遇。此前,范我存常听姨妈提起这位表兄,夸赞他书读得好,中英文俱佳,又有绘画天分。范我存不免多瞄了余光中几眼,不过当时两人都很害羞,没说上几句话。

表兄对这位初识的表妹显然很有感觉,因为不久范我存就收到他寄来的一份同仁刊物,里面有余光中翻译拜伦的作品。可笑的是,信封上写的收信人名字竟然是“范咪咪”。小书呆子不知道咪咪只是范我存的小名,甚至没去打听她的真名。

范我存此时就读于南京的明德女中,母亲孙静华是新女性的前辈,总是教导女儿要看社论或思想性的文章,不喜欢她接触纯文艺。范我存的父亲范肖岩是浙江大学生物系教授,早年留法,受西方影响比较尊重女权。抗战爆发,范肖岩在携妻女逃往内陆的途中染上肺病,一病不起。幸好外婆和舅舅已逃难到乐山,范我存母女就投靠了他们。

1949年初,范我存随一位表姐夫飞去台湾。到了台北,范我存才念了两年半书,学校为学生进行健康检查时发现她的肺部有问题。于是,年轻苍白的岁月,就在休学养病中寂寞度过。

1950年6月,余光中一家也从香港来台。不久,余范两家就联络上了。后来余光中在《四月,在古战场》一文中,对当年的表妹有这样的描述:“一朵瘦瘦的水仙,婀娜飘逸,羞赧而闪烁,苍白而疲弱,抵抗着令人早熟的肺病,梦想着文学与爱情,无依无助,孤注一掷地向我走来……”

然而,一开始,两边家长都不太赞成他们来往。余家顾虑范我存身体不好,范家看余光中这个台大的高才生有点书呆子气,但是两个年轻人很快就从知己发展成情侣。当时余光中在文坛上已小有名气,表妹眼中自然是爱慕有加。而余光中也在表妹那里得到另一些艺术的启发,例如西洋现代绘画,尤其是凡·高的作品,就是经由她介绍才开始认识的。

除了心灵契合,他们又有共同的生活经验:江南的童年,四川的少年,逃难的艰苦,经过战火的洗礼,那份共鸣就更不一样。而余光中在爱情燃烧到白热的那段时期,也曾用一柄小刀,在厦门街自家院子里的枫树干上刻下“YLM”三个英文字首,Y代表余,L是爱,M是咪咪。

1955年,余光中开始翻译《凡·高传》。他在白纸的正面写译文,反面写情书,然后寄给范我存,由她誊写后再寄回给他。前后11个月,全文30多万字全由范我存陆续誊写在有格稿纸上,之后才由余光中送往《大华晚报》发表。

里里外外全靠她

1956年,余光中终于和表妹结婚。结婚之为女人一生的分界线,对于范我存来说,婚前的娇柔羞涩,在婚后不久就磨炼成自信坚强。从1958年到1965年,7年之间,她生下了5胎(其中唯一的男婴出生后3天不幸早夭)。范我存回忆当年,经常是门铃、电话铃齐响,她一手挟着孩子,一边先抢接电话,要对方等一下,再奔下玄关去开大门;要不就是在厨房,把孩子放在推车里,忙着做饭。余家全盛时期,大小共有八口,食量惊人,还得兼顾营养可口。这对范我存是一大考险,但渐渐她也从中学到了讲求实际,而婚前的浪漫幻想也得暂放一边。

不过丈夫的文学活动,范我存始终坚持参与。蓝星诗社的成员把余宅当作总部,众诗人经常进出。后来余光中在师大教书,交游更广,家里又经常有学生来往,再加上公公余超英好客成癖,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厦门街余宅,简直人文荟萃。而外表娇柔的范我存,其实内心是极有主张的,从内务大臣到外交部长,全由她一手担纲。“她帮我摒挡出一片天地,让我在后方从容写作,我真的很感谢她!”余光中不止一次这样说。

心底不止一朵莲

在余光中的800多首诗中,情诗占了100首,有不少很引人遐思。从早年的《昨夜你对我一笑》到《莲的联想》,让人隐约感受到余光中的情诗应非凭空捏造。那些情诗所咏是谁呢?那样浪漫凄美的情韵是真是假?“如果没有动心,莲的联想在哪里啊?”余光中眼中带笑,语带玄机,“人难免会动情,如果控制得宜,也是一种智慧。”对余光中来说,莲有三重意义:既是花,也是古典美人的象征,又有宗教意义。他钟情莲的化身,他迷信美。在他的心底,莲,不止一朵。

对于爱情,余光中是这样看待的:“人如果太绝情,老是理性地慧剑斩情丝,也未免太乏味了,像是不良的导体;但若是太自作多情,每次发生爱情就闹得天翻地覆,酿成悲劇,又太天真了。爱和美不一样:爱发生于实际生活,美却要靠恰好的距离。水中倒影总比岸上的实景令人着迷。”余光中认为自己是个保守的人,外出吃饭都在固定的餐厅,买东西也认定了原来的商店,缺乏革命性。所以这一生的感情,不可能再有什么大变化了。

诗人强调,作品本来就虚虚实实,不必认真考证。他庆幸妻子没有从字里行间去搜索微言大义,这种见怪不怪、大而化之的性格,有利他的创作。“如果妻子对艺术家丈夫把一本账算得太清楚,对艺术绝对是一种障碍,什么都写不出来啦!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她自信的表现。”做夫妻40年了,两人鲜少吵架。余光中脾气虽急,但从不迁怒,而且脾气发过就放下了,心胸非常开阔。“家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夫妻相处是靠妥协。婚姻是一种妥协的艺术,是一对一的民主,一加一的自由。”这是余光中的“婚姻之道”。

余光中的情诗又多又动人,其中写给妻子的历历可数。范我存淡褐色的双眸和象牙白的肌肤,早年在《咪咪的眼睛》《灵魂的触须》《当寂寞来袭时》等诗中,都一再浮现,那是年轻时期的炽热恋情。晚年的《珍珠项链》《三生石》《东京新宿驿》《停电夜》《私语》《削苹果》《风筝怨》等,已转化成相依相偎的不渝之情。

摘自《共同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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