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的重点在于,你必须跟上队伍

2019-10-28 02:22谭香山
南方人物周刊 2019年30期
关键词:黑森林面包屑迷路

谭香山

黑森林内日光和树木

章邀请我去黑森林玩时,我没有多想,当下就答应了,尽管当时我们的友情已经相当岌岌可危。这件事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因为在当时,他对我的态度并没有任何不同。邀请我去旅行时,也是一副亲密好友的态度。于是我至今没有明白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

我带着对朋友的相当信任开始这趟旅行,现在看来这也是一种盲目。由于没人通知我这将是一场艰难徒步,我就没有选择合适的鞋子,而仅仅穿了一双保暖雨靴,沉重且不合腳,走起路来相当辛苦。也并没有人告诉我,在同行的诸位中,我将是唯一身高不足1米75的。两位男孩身长1米9,女孩也近1米8,我勉强1米65,就要在走路上付出相当的努力。同伴迈一步时我得迈两步,同伴快步走时,我就得小跑。这简直是《格列佛游记》,然而大人国的诸位都视小个子格列佛为新奇小宠物,并将他带在身上走来走去,而我不幸没有这种待遇。

在城市里还好,第一天我们取道苏黎世,跨过瑞士国界去看莱茵大瀑布。尽管是自然景观,也还是文明社会的周边地带。在苏黎世,我们说起德语,观赏起大学里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壁画来,并躺在落叶金黄的草地上拍照。瑞士和德国交界处,风景则以一种相当和谐的方式变化:坐在火车上,能看见城市逐渐褪色,道路一点点变宽,最终成为一望无际的草地和汹涌的水库。下了火车,行走半小时,就能看见欧洲最大的瀑布。宽、广且冷,水雾弥漫,遮天蔽日。我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的。由于我带着一台相机,需要驻足拍照,于是总是被落在后面——我在瀑布的一头举起相机,伙伴们早已经消失在层层水雾中,到达了那一边。奋力追赶后,我远远望着他们相互交谈,在瀑布边,像一幅浪漫主义绘画、德国童话或歌德小说的一章。汉斯和格雷特,弗雷德里希的凝望深渊,威廉·迈斯特的漫游。我走近他们,在轰隆水声中,他们就收起话头来,看着我。

我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有什么。”他们都温柔且回避地说。

奇怪的预感不断加强。当天晚上,我们在镇上一家小酒馆吃饭。我将盘子里浸满油脂的鳟鱼捞出,看到餐厅里挂的一幅绘画:黑森林广阔而茂密,阳光难以穿透,适合迷路、争吵和被抛弃。章看着这幅画,赞叹其美,并对第二天的徒步充满期待。我就想到汉斯和格雷特的故事:兄妹俩被继母带到森林里抛弃,幸好二人沿路撒上鹅卵石,依此找到了回家路;但第二次,二人没有鹅卵石,只能洒上面包屑;面包屑被鸟儿吃掉,于是兄妹俩在黑森林中迷路,并遭遇糖果屋子里吃人的女巫。桌上的面包已经被吃光,我恐怕连面包屑都不会有机会洒。而周围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古怪。

果然是这样,第二天,我们徒步进入黑森林。朋友们纷纷迈开长腿,大步向前,完全陶醉于景色中。而我在这幽微清冷的森林里,只能感到害怕。人往往害怕天空,害怕水,害怕树。比如,当行走在毫无人迹只有高树的森林里时,理应对视野里的影子和形状感到害怕。应该害怕森林,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那些枝桠都在我们的视野顶端,而脚底下总是颜色奇异的菌类和苔藓。森林的流水也和城市里的流水不同,这种不同不仅仅是暗藏危险,而且极端陌生,超出了所有可能的城市经验。但我依旧拿起相机,拍下层叠的树影、森林边缘投下的日光、矮树上形状奇异的蛛网和上面的露珠。当我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已经看不到伙伴。

莱茵大瀑布,欧洲第一大瀑布

沿途经过的莱茵河水库

独自一人在森林里行走是什么感觉?手机已经没有信号,地图形同虚设,是一种纯粹的孤独无助,也是难以言喻的沉醉其中。“在人生的中途我们遇见歧路。”但丁便是这样,进入了地狱和天堂的旅程。我沿着最粗的一条路走,并在岔路口观察可能的脚印和人迹。终于,在一个小时后,我看到同伴们的背影。

他们看到我,仿佛并不知道我曾经在森林里迷路,谈话就自然地进行下去。接下来的旅程,我都一路小跑,以免再次被队伍抛下。穿过峡谷和牧场,溪流和山顶,八个小时后我们抵达弗莱堡,这个城市在白天阳光充足,夜晚却也漆黑幽静,仿佛另一个迷宫。我们沿着电车轨道走回住处,因为不合脚的鞋,我已经精疲力竭,步伐踉跄。他们却始终没有放慢步伐。在那时刻,章没有说话,我也没有。但搭上离开德国的火车时,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弗莱堡高处黄昏景色

在那之后,我和章便再也没有见面。回头翻看旅行时的照片,他的背影总像是一张诀别的脸。

Tips:

黑森林昼夜温差极大,如果是10月或11月去,建议早晚带御寒防风的衣物。

一双舒适耐走的鞋非常重要。

黑森林边的蒂蒂湖是非常美丽的景色,非常值得一去,也是个好的休息场所。

森林中有一部分没有手机信号,需要紧跟同伴,最好携带指南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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