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和人文的双翼:重庆建筑的时代腾飞

黄天其

(重庆大学 建筑城规学院,重庆400045)

0 引言

一座城市的建筑是城市文明成就的重要标志.优秀的大型或者扼守要地的建筑被称为城市地标.而一幢建筑的声誉能够超出本城空间范围扬名区域、全国乃至国际,不仅是建筑本身的卓越,更显示出城市以至国家的荣光.作为内地欠发达地区的大都市重庆,直到建国后的许多年,能够驰名域外的优秀建筑可谓凤毛麟角.重庆直辖后,城市终于得到了日新月异的发展.

1 重庆建筑新时代的序曲

进入新世纪的2000年,清华大学主办的《世界建筑》杂志设立了陆续介绍我国各个大城市建筑作品的专辑插页,在那上面北上广、深圳、大连、杭州等近沿海发达地区城市都先期得到报道.次年,杂志编辑部邀请我组织一期以这种形式介绍的重庆新建筑,展示自改革开放特别是直辖以来设计并建成的代表性作品.

通过市规划学会领导,向重庆各大设计院征集遴选建筑的图片和文字说明,在大家的支持下得到26件作品的资料及时寄出.有的单位交来资料较晚,未能赶上在2001年7月号刊出(图1).作为组稿人的我感到十分歉疚.幸好这一期刚刚出版,编辑部对重庆情有独钟,要求再组织一辑发表,于是有了"重庆新建筑"之二.两辑先后一共有50项作品在这份全国著名的专业期刊上得到亮相.

图1 世界建筑杂志2001年7月号的"重庆新建筑"部分作品

回顾此事,已过去近20年.同行们当年推选出来的重庆的代表性新建筑有万豪大酒店(雷春浓等)、重庆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教学楼(陈荣华)、大都会广场(香港舒义龙等)、民族路广场(又称"纽约纽约",陈荣华、李秉奇、陈航毅等)、沙坪坝工商银行(汤桦)、商社大厦(戴志中、汤桦、李向北等)、大足石刻游客中心(张兴国、杜春兰)等.今天看来,它们依然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佳作,令重庆现代化都市面貌焕然一新,其中有的作品在新功能要求下成熟地演绎了巴渝传建筑统风格.从上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到90年代末,重庆的老中青建筑师群体有了10~20年的现代化与城市化认知和设计实践的历练,在建筑创作的舞台上相继崭露头角.这些作品,加上前期的急救中心大楼,可说是重庆建筑新时代的序曲.

2 重庆生态与人文建筑的探索

直到此时,除香港以外的境外建筑师还很少在重庆承担建筑和规划设计.不过仅此以后,随着重庆经济的起飞和内陆的更加开放,以2003年的渝中区城市形象设计招标为契机,外国的设计公司,其中包括一些加盟外国公司的海归学子纷纷进入内地重庆,揽接多个重要设计项目,同时带来了生态与人文的先进设计思想,在重庆留下了新的建筑和城市空间理念的足迹.但是有的作品也暴露出对巴渝地域传统文化精神和空间语言的生疏与漠视.事实证明,因此有的并不很成功,也受到一些负面评价(如江北大剧院).这里面隐含着有待深入探究的文化学问题.值得指出的是,这一时期重庆本土的专家,包括大学教师,也在努力开拓新的生态与人文规划和建筑设计体系.后者多以教学为主,专注于培养学生,为我国城乡的可持续发展造就人才.

新世纪以后的20年中,我国的规划和建筑学界逐渐组成了一支强大的设计队伍,基本上学会和掌握了当代建筑和城市设计技术的各个方面.到近年,展现出的规划与建筑设计中的创新能力令人鼓舞.自从进入新世纪和加入世贸组织的同时,我国从沿海到内地的城市建筑和规划设计就已向世界建筑市场开放了.新生的重庆直辖市同样经历了以美国为发源地的2008年世界经济危机的冲击.但是很快就雨过天晴,重庆的城市发展,在大踏步的基础设施建设方针推动下日新月异.中心城区跨越两山,大学城靓丽现身;两江新区北拓西展;生态导向的悦来新城横空出世.同时兼为西部国家中心城市和历史文化名城的重庆,在迈向国际化大都市的大目标下城市空间的文化品质也要求得到更大的提升.

从上世纪70年代以来各国的规划和建筑师就认识到世界性的生态危机和文化危机.中国城市化的迅猛发展迫切需要可持续性的技术政策.也就是说,新时代的城市发展策略必须是生态与人文并重.必须大力提倡生态建筑和传统建筑遗产和街区的保护.这是当代人类文明生存和发展的历史潮流.重庆的发展轨迹在这方面也令人欣慰地得到许多印证.

浓墨重彩的大手笔,是在2005年和2006年,重庆两件建筑文化的盛事相继告成.一是在世界银行和意大利ARS机构的帮助下,经过重庆专家的精心构思设计 (何智亚、张兴国、郭璇等),耗资上亿,具有300多年历史的湖广会馆(图2)修复完工;二是曾为巴渝十二景之一,体现了地域风格的洪崖洞商旅结合建筑(图3)落成.这标志着重庆历史文化名城的保护和城市更新迈开了步伐.

新世纪以来,重庆城市的发展和全国各个特大城市一样,中心城区的经济集聚效应带来大量高层和超高层建筑的兴建,一方面是重庆具有了骄人的现代大都市的壮观景象,另一方面则是旧城区城市历史的轮廓线面目逐渐被掩没,历史景观线路断裂和迷失,都市记忆这一空间文化信念的载体接连被铲除.哥本哈根低价模型证明,高层建筑是现代大都市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特别是建筑高度的频频超越,标志性建筑地位的快速转换,显示了我国城市由改革开放带来的经济活力.但是部分重庆高层建筑,主要是高层住宅群出现了个性缺乏,布局单调的城市景观问题,从中令人联想到开发商的容积率贪恋(图4).整个说来,由于地形多变,重庆城市的天际线良好的地段还是占多数,为这座山城增添了新的魅力.一个新的问题是,老城区的传统风貌如何在高楼林立的现代城市空间中保留下来.值得庆幸的是,党的十八大以后,我国进入新的高质量发展转型时期,中央城市工作会议提出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五大发展理念,使城市生态环境维护与历史文化保护的认识大大增强.这里面两个重要的观念和方法的提升,对于重庆的建筑师和规划、景观师非常重要:一是城市建设为人民的思想的牢固树立,并化为笔下的每一个决策思索,尽力为人民,特别是中低收入的大众殚精竭虑;其次是对高质量的追求,把建筑(规划、景观)的不论大小的创作任务当作是一次次塑造重庆城市空间文化的历史使命.我们没有理由不精益求精,对自己严格要求.对于过去的作品,如果说成绩是主要的,未尝不可以总结经验与不足,从历史上伟大建筑遗产的高度上对比衡量,找出问题,勇敢探索,继续进步.这种进步是实现伟大中国梦的时代要求.从中国人民需要更好的理想城乡居住空间的大前景出发,我们正在奔向一个生态与人文高标准的城市空间的文明.这里需要一种建设性的批判精神.要敢于指出和摈弃规划与建筑设计中落后的理念和旧习,指出其对自然环境和社会身心健康的危害,开创时代的先进设计理念和技术.当下我们所说的城市发展与规划设计模式的转型,不仅是技术的突破,更包含着一种深刻的社会变革的时代内涵.因为一种城市空间建构模式的形成反映和代表了一种社会利益格局,当其走向畸形,危害城市公共和长远利益时,变革就会成为时代的要求.生态建筑和城市,以及历史文化城市保护的提出,正是社会有识之士在人类的生存和文明的危机形势下的正义和明智之举,已成为我们学界以及全社会的伟大事业.这一事业必然受到保守的利益集团的阻挠和消极对待.但是新时代的前进脚步不会停顿,只会越来越加速.互联网和大数据时代新知识的普及和建设实践,将使生态建设科技和合理的规划设计决策日益成为常态.重庆城市高级阶段的现代化发展将是生态和人文景观的时代.

图2 精心设计施工修复的重庆湖广会馆(2005)

图3 在原巴渝十二景旧址上兴建的洪崖洞文化休闲建筑,仿穿斗结构风格,装饰繁富,成为旅游观光胜地(2006)

图4 这类居住楼盘景观在重庆并不罕见

3 巴山灵韵,"重庆房子"

在重庆,对于绿色生态建筑和建筑语言的创造性探索,我们已经看到了令人鼓舞的范例——"重庆房子"(陈航毅等)(图5).低碳设计、绿色墙面、山城步道、吊脚楼韵味、灵活出挑、大量的开放活动场所以及内部的人性化空间系列、山城主题的室内艺术品的布置以及对城市环境的整体考量,把山城重庆的传统地域建筑韵味演绎得淋漓尽致.建筑师精辟地讲述了城市和乡村空间的挤和疏的辩证法,指出要本着不同条件下把握"适度"的原则;设计是综合各个约束条件平衡的结果.如果说这些话语是同今昔任何建筑学教师的传统教导并无二致的永恒真理,它则在当下,在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里,真正践行了生态与人文理念的创造性结合,唤醒了巴渝建筑文化精神强大的生机.它给未来重庆建筑乃至城市空间的创作以无尽的启迪.

图5 "重庆房子"(两江新区翠渝路46号)

就当代建筑的地域风格探索来说,多年来重庆的新建筑体量日益高耸庞大,但是像吊脚楼、穿斗结构这类表现力极强的传统符号,除一些古镇街坊模仿性采用外,在大型建筑的语汇中难觅踪迹.重庆新美术馆夸张的飞椽形象来自中国的北方殿宇,可惜也是非重庆的.在城市的新区设计建筑,可以参照丹下健三关于创新和传统的关系的观点:"建筑必须拥有吸引人心的东西,但即使这样,基本的形式,空间和外观也必须符合逻辑.在我们的时代,创造性作品的表达是技术和人性的结合.传统扮演着一个催化剂的角色,能促进化学反应,但在最终结果中却不被察觉.可以肯定的是,传统参与创作,但却不再是创造性本身"."重庆房子"无疑是现代化的,但是它创造性地采用了重庆山地建筑的传统元素.地域空间文化的传承需要充分认识传统建筑形式要素的文化价值和生命力,与现代功能和技术巧妙结合,高超地表现出地域空间文化精神."重庆房子"得到市级、国内和国际设计的一系列大奖,但它的意义已经超越了一幢建筑物本身,在重庆地域建筑文化精神复兴上,可谓振聋发聩.

重庆城市传统风貌的时空内涵已经包含了近代开埠和抗战时期的建筑元素.南岸和中山四路便各自属于不同的建筑风景线,那里的建筑设计必须服从于当地的整体感要求.中山四路的更新设计,可说是巴渝建筑风格成熟的典范.街道建筑经过改建后获得的整体感并不排除而是增加了多样性.我国一位著名的老一代建筑师哈雄文先生曾说过:"在城市中的建筑不能强求统一的时代感,但是要有统一的空间感."1对于建筑师和城市设计师来说,在技巧的意义上,这只是一个构成学的修养问题,但在文化学层面,就涉及伦理和审美价值观.作品要臻于完美,则两方面都要求做到.

我国传统城市空间发展的成功经验在于建筑、规划和园林景观的总体协调,创造了和谐优美高效共享的人居环境,因此建筑与城市和大自然应当是一个有机整体.令人欣慰的是这种景象在我们的重庆街市里也越来越多,从市级、区级的街道、广场到社区的更新方兴未艾.走入城市的许多角落,你都可以看到公共空间进步的动人景象(图6、图7).在城市空间中有机地嵌入非建筑物或是小建筑物的文化元素,是今后从建筑到环境设计不可或缺的,是需要精心思考的问题.

图6 沙坪坝三峡广场的邮局广场更新后景观文化氛围浓郁,但是公共空间的积极利用有待进一步改进

图7 沙坪坝三峡广场原以深水渠道模仿长江,无法亲水,是一种笨拙的设计.更新后改以浅水隐喻,成为市民尤其是儿童夏日消暑胜地

图8 鹅岭上的"混沌星球"——一座建筑旧躯的魅力可以比肩世界

而当下符合世界潮流的工业遗产利用的创新设计方兴未艾.鹅岭印制二厂旧址保留厂房规划设计成重庆独具特色的文创园,是一种自然生态和文化生态相结合的城市空间再生.到这里无论是青年和老年,都能得到一种人性的陶冶、回归和激励.旧建筑的再利用避免了推倒重建的碳排放,新文化的旧地建构和近代历史足迹的保存是一部伟大的无字的传记.2010年,"德中同行"的国际文化合作活动在重庆举行,五位德国小组成员中除了规划/建筑师外,还有一位印着urban artist名片的一位专业的城市艺术家.现在这样的职业在我国也正在形成,他们将为城市空间文化品质的提升提供专业保证,也将代表城市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新高度.建筑师需要与他们合作,当然也可以提升自身的素养而兼有此能.城市空间的艺术追求在印制二厂得到初步而令人鼓舞的展示,这无疑已成为更多的重庆城市空间的必然的前景.应该感谢英国的艾尔索普先生把这一前卫理念带入重庆并化为实际的场所.这是一种文化交流的巨大贡献.据最新报道,落户在印制二厂一间旧厂房的"混沌星球"这一作品,入围有着"建筑界的奥斯卡奖"之称的A+Awards建筑设计奖(几里设计齐帆等). "它为一座城市的精神文化构建出自己的一份力.所以,混沌星球会在不久的将来开展自己的文化沙龙和认知分享,我们希望更多的人关注城市的精神生活,让钢筋水泥的城市拥有自己的灵魂."2019年9月20日在这里举行的城市更新论坛,证明了它的时代精神的动员场所和基地作用.

4 结语

追溯现代建筑发生和演进的历史,大家知道,几乎所有的大师,特别是柯比西埃,在他们的传记中,都记载了把建筑革命和社会主义或者人民美好生活的理想联系到一起的人格品质.他们都反对资本家门依靠建筑开发的手段垄断住宅市场的唯利是图行为.当然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他们只能有很小的社会性作为.此外他们所处的时代也局限了他们主张的完全合理性和可行性,而只能是时代进步潮流中的一朵朵闪光的浪花.在20世纪结束时,著名的建筑理论家詹克斯编著了《当代建筑的理论和宣言》一书,摘要介绍从1955即后现代思潮泛起到40年后的1994年之间,针对现代主义危机而涌现出的新的建筑和城市规划理论著作,共有120篇.这40年间世界建筑不无交叠地经历了后现代主义、生态设计、历史文化保护、晚期现代主义和新现代主义的理论和实践探索,为我国改革开放后的建筑和城市发展提供了宝贵的参照和借鉴.我们当然要另辟蹊径并走得更远.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目的是理直气壮地为人民服务,维护人类家园——地球的可持续发展,必须把经济、社会、环境、文化和技术进步,把建筑个体与区域和城镇总体结合起来做设计.今天我们的社会财富和技术能力远远超过了工业革命初期的水平,逐步比肩发达国家,而面临的新问题、新危机和新挑战一点也不逊于当年.生态危机、文化危机、社会危机、道德危机威胁着世界,但是我们的人民共和国拥有辽阔的大陆城乡;巴山蜀水,犹在华夏西陲的豆蔻年华.但是这个新时代的擘画者要有慧眼、巧手、仁心.在此特寄信于重庆的建筑、规划和景观师们,同怀中华复兴的百年梦想,本着五大发展理念,求索不止,满怀壮志,日新力行,一定能创造重庆未来城乡空间历史的辉煌卓越的篇章.

注1:

1959年新中国建国十年大庆,建筑工程部和建筑学会在上海召开讨论住宅设计和建筑艺术造型问题的座谈会.建工部刘秀峰部长著《创造中国的社会主义的建筑新风格》,此一主题成为会议研讨的中心.哈尔滨建筑工程学院哈雄文教授在会上发言的如是观点,载于会议文集.

图片来源:

图5:建筑联盟《"重庆房子"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