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玲玲(安徽工程大学 艺术学院)
前苏联画家叶福塞尼• 叶夫谢叶维奇•莫伊谢延科(1916-1988)是一位非常有影响的军事题材现实主义画家。1936年他进入列宾美术学院油画系学习,毕业后留校任教。1941年他参加了苏联卫国战争,他看到了战争的恐怖和人民的颠沛流离和悲欢离合,也体会到胜利的喜悦,这段经历成为他日后创作的主要题材。 他的战争题材作品往往不是直接描写战争本身,而是表现战时的生活,莫伊谢延科对于画面的构图、造型、色彩都有独到的见解,他十分重视构图艺术表现手法在创作中的作用,他的探索为现实主义油画创作做出了独特的贡献,开创了现实主义油画表现力的创新篇章,特别是他创作中用构图的艺术手法将宏大叙事题材结合内心联想、精神象征转换为主题性美术创作的实践,值得我们中国艺术家在创作中借鉴与学习。
绘画是一种语言,同英语和日语一样,它是一种可以学习和弄懂的语言,它是一种通过学习和实践可以学会读与写的交流方式, 读是指弄懂它的视觉表述,写就是应用这种语言进行的视觉表述,绘画有它确定的词汇和语法,如色彩、节奏、点线面、明暗、构图法则等,这些构成了绘画创作的原则和原理,是我们在创作绘画作品时所需遵循的法则,也是我们进行绘画评价和交流的基础。雷诺阿讲:“当你必须研究某一伟大画派时,你就必须如同学习一种语言一样,仔细研究它的语法,绘画创作的语法就是构图。”构图从广义上讲,是指形象或符号对空间占有的状况,是创作者在一定空间范围内,对自己要表现的形象进行组织安排和构成形象的特定的结构和形式。任何一件艺术作品,无论它有无主题,或者抽象的还是具象的,其内容都离不开相应的存在方式——构图。在各种造型艺术中,构图的名称不尽相同,在西方绘画中叫“构图”,在建筑中被称为“法式”与“布局”, 在摄影中被称为“取景”,在书法中被称为“间架”与“布白”,在中国画里称构图为“章法”、“经营位置”、“布局”等,“布局”的“局”就是指一个特定范围内的一个大的整体,“布”就是对这个大的整体的布置与安排。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艺术界流行着这样一段观点:“艺术作品是艺术家主观情感的自我表现”。持这种观点的不仅有贝多芬、凡高、蒙克、邓肯等艺术家,而且克罗齐、柏格森、赫尔曼等艺术理论家也持这个观点。在他们看来,艺术是艺术家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是艺术家内心世界的坦然裸呈与肆意宣泄。事实上情况并非如此,美国女哲学家苏珊•朗格对上述的“自我表现”说持反对态度。她在其名著《情感与形式》中明确指出“情感的规律是自身的规律而不是艺术的规律,纯粹的自我表现不需要艺术形式,”“以私刑为乐事的黑手党徒,绕着绞刑架狂吼乱叫;母亲面对重病的孩子不知所措;刚刚把情人从危难中营救出来的痴情者浑身颤抖,大汗淋漓或哭笑无常,这些人都在发泄着强烈的情感,然而这些并非艺术需要的东西。”在朗格看来,艺术表达的情感不是人或动物的自然状态的情感,而是一种带有某种抽象性的人类普遍情感。艺术家要想将自然状态的个人情感升华成为艺术所需要的形式,就必须对它进行提炼、梳理,使之符号化、有序化, 从而转变成为既能感染自己,同时也能感染他人的具有普遍意义的艺术符号。就绘画创作领域而言,艺术家个人情感得以转化的重要媒介之一,便是表达情感的“语法”——构图。
艺术家对自然的熟悉并不等于有了艺术,没有情感的作用是不可能推动艺术家进入创作过程的,情感维系着艺术家对事物形象的选取和强化。没有生活的创作当然是没有生命的,但对生活没有独特的审视角度和个性判断,是不会吸引和打动人的,其实一幅优秀作品有自己的鲜明个性,并给人以启发,其原因无非是使用不同手法,化平凡为新奇,使平日熟视无睹的东西放出光彩,以自己的作品启迪人们,以新的方法去观察世界,“作画之贵,取法为上。”艺术创作过程是从感性认识向理性认识发展的过程,情感后面的本质被艺术家理解,就能可以产生艺术构思, 完美的构思在于主题深度与立意的高度;在于用新颖奇巧的想象力把浓郁的思想情感带到真实生动的形象之中,这样就给构图表现手法开辟了广阔的天地。从观察、理解到表现,如果要表达某种特定的想法,就必须要巧妙的选取一定的构图表现手法,进行精心的构图。如何巧妙的使用明暗和光线?采用什么透视?如何组织安排画面中的形象?所有这些,必须要通过构图表现手法来实现。因此,构图的艺术手法是沟通生活认识与艺术表现之间的桥梁和维系构图的纽带。构图的艺术手法有多种,如:对比、比喻、含蓄、夸张、象征等等。构图的艺术手法体现在创作构图中,有时是相互联系的运用,有时却是相对独立的运用。
图1 《红军来了》,布面油画,200X360CM,1961年
图2 《甜樱桃》,布面油画,187X275CM,1969年
对比手法是一切艺术表现技巧的主要手段,对比就是把二种特征明显而又对立的事物组合在一起,形成异常鲜明的对照,从而更加显示出内涵与深度。构图中的对比手法,基本上可以从两个方面加以归纳:从形式结构关系上有效的创造一种差异,例如:形态比例的大与小,直线与曲直,空间的疏与密,布局的黑与白。从概念内涵的关系上,成功的把感知性的或者观念上的两种事物内部的本质特征并列并进行比较,例如:善与恶、美与丑、抽象与具象、虚与实、喜与悲、动与静、平与奇等。
莫伊谢延科在他很多作品中都大量使用对比手法。比如《胜利》一画中的构图形式结构关系上,运用了直线和曲线对比,人物高低上下对比和色彩强烈的黑白对比。从概念内涵上看是“牺牲”和“胜利”的强烈对比和“悲剧”和“喜悦”的强烈对比。战士抱着受伤的战友,“悲剧”和“胜利”的含义大大深化,让悲剧和喜剧并存,具有使人产生更深刻联想的效果,充分展示出生与死这一主题的内涵。
莫伊谢延科的另一幅油画作品《红军来了》中黑和白是精心安排的,画面中这个马头一个黑的一个白的,黑色背景后面是白色块的骑手,白色块和黑色块是分割的,是在不同的空间,但是画面上是连成一片的,具像的物体造型和抽象构成形成对比,形色、线块是构成整合在一起形成对比,看上去非常生动。如果没有抽象的构成因素,这个画面中飞奔的马的速度和气势一定会大大减弱。
图3 《同志们》
图4 《土地》
比喻手法是绘画创作构图的重要艺术手法,它是抓住两种不同性质的事物的相似之处,用一比较容易理解的事物来比喻另一种较难理解的事物。他托物兴辞,借物传情。化平淡为生动,化深奥为浅显,化抽象为具体,化冗长为简洁。莫伊谢延科的作品中构图的比喻手法是应用比较多的手法。
莫伊谢延科的作品《甜樱桃》并没有描绘战争的血腥残酷,而是表现了战斗片刻休息时红军战士军帽中鲜红的樱桃和逆光中挺拔的战士,以及草地上疲惫的战士…,借樱桃表达出红军战士对美好甜蜜和平生活追求的愿望,构图中出现的军刀比喻作战的残酷。樱桃、军刀都成为作者借物抒情的形象符号,作者把浓郁情感带到生动的形象之中,偏重心理刻画,表面安详,给人以遐想与启示,构图简洁明确,如同一首抒情诗,所以当思维结合形象现实的比喻手法时,构图才有可能随之创新。
应该说所有的艺术都会使用夸张手法,如京剧中的大花脸一出场,就给人一种威风凛凛之感,这是因为在造型上将特征加以变形强化,动作极度夸张所塑造出来的形象更具有表现力。这种有意识的将事物特征运用各种手段加以强化的手法就叫夸张。这种与自然形态不同的表现形式,使观众有强烈的感知性的刺激,在惊奇中领略其中真意。人的思维是有一定规律的,人通过眼睛把事物与形态记忆下来形成表象;把记忆下来的表象变成抽象的东西形成概念;又把不同概念的东西在某种需要下组合在一起,产生新的概念。在特定情况下的思维形式,将两个不同的概念组合在一起形成的新的认识,以强烈的思想情感表露事物的特征。画家眼里的东西都不是孤立的,实际生活本身并不一定能说明自己,而只有给对象罩上感情色彩,在外形上加以变形强化,才能够在内涵上实现转换成为艺术。夸张手法在构图中的运用是以创造视觉形态的特有方式并借助于想象而展示的,夸张可以通过视角、视域和光色的选择来披露事物的本质特征,以达到引人注目的效果。
夸张手法在莫伊谢延科的代表作品《红军来了》中充分体现,《红军来了》一画中作者借助马来表现战争,画面构图表现从远及近、冲出黑暗走向胜利的瞬间,夸张的动感和气势表现了红军战士的勇敢和豪迈,画中的人物形象既不是哪个具体的人,也没有特别明确的情节,作品给观者留下了联想和思考的空间,似乎是画面中的人物领导着骑兵团走向胜利,用夸张且简单的面面呈现出宏大的战争史实。
图5 《自卫军》,布面油画,200X370cm,1959年
图6 《母亲们,姐妹们》
含蓄手法不是直接刻画形象表达情感,平铺、和盘托出,而是委婉曲折,让读者通过亲身感受,借助想象去思索领悟,艺术贵在含蓄,含而不露,赋予作品深远意境,含蓄,即将含义稍隐,从侧面进行描写,构思独到,使观者得到有益的启示。是要给读者留下独立思索的余地,调动读者自身的生活经验、丰富想象和思辨能力,去补充画面的境界,借助于形象外在与内涵的某种联系,去领悟话外之意。
伊谢延科的战争历史画《五月九日》、《回忆》、《八月》等作品,就不是直接描写战争和战士的生活,而是通过群众和战士的关系这个侧面反映战争的,作者含蓄的从侧面的角度,通过哲理性的艺术语言,去创造令人体味的意境,含蓄地向观众提出更深层的问题,以引起人们的联想和思考。《5月9日》描绘的是5月9日——战胜法西斯的纪念日里,人们聚集在一起纪念反法西斯的日子,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妇女,手持象征生命的红苹果,几个穿着时髦服装的年轻人,正在向一位在卫国战争中建立过功勋的老战士祝福。周围的人们若有所思,或是回忆或是思考,含蓄的向观众提出问题,以引起人们的联想和思考,从而大大丰富了具象的内涵。
莫伊谢延科的另一作品《胜利》没有直接描写战争胜利的场面,而是描写1945年5月攻克柏林市区战斗中,楼梯口传来了最后胜利的呼声,一个战士突然中弹,他选择了重要的历史性的一个残酷的瞬间,用这两个人充分的表现了整个反法西斯战争的历史面貌。让人们思考反法西斯斗争取得胜利是用牺牲换来的,表现了胜利的来之不易。
象征手法也是绘画创作使用比较多的艺术手法。它是用某一个具体事或物的外在特征,寄寓艺术家的想法和表达某种富有特殊意义的概念的手法。象征的象征事物与本体事物之间原来虽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通过艺术家对本体事物特征的特别强调,能够使观众产生由此及彼的联想并领悟到艺术家所要表达的含义。在审美认识中,联想是以表象为基础的一种心理活动,联想也叫表象的联合,象征则是联想所产生的结果, 它通过高度凝结的形象,概括的表达某种观点与想法,象征在审美认识中比较稳定,具有普遍性,不像联想那样带有偶然性,当两个概念在固定形式上合二为一时,如太阳与光明,太阳就成为光明的象征,白鸽成为和平的象征,春天是希望的象征等等。
《红军来了》一画,他借助马来表现战争,战马成为前方频繁战斗中的流血和牺牲的象征。战马之所以能赋予画面形象以深刻的思想和更多的审美价值,完全是因为运用了想象,采用象征手法,驱使着人们去联想理解,以重叠的构成方法重新组合,通过审美感受产生认识与情感一统的观念,更显示出画面内容的丰富,引起读者无限的联想,使主题升华到一个崭新的高度,使作品更具内涵和艺术魅力。
就实质而言,构图包含了很广的范围和丰富的内容,从立意、构思、布局到写形、设色、布势,几乎涉及到整个创作过程。可以说构图成为了绘画艺术创作的“总纲”,构图并不仅仅是作品的外部框架,也不仅仅是对作品面积的分割,从更深层的意义上看构图是对画面点、线、面、色彩、肌理等各种造型元素和位置、距离、疏密、态势等关系元素的统筹安排,是对画面的内在结构的设计与调控。所谓构图的艺术手法,不能单纯理解为制作和安排上的技术,也不仅仅是正确描画可以看到的世界物象的能力,自然中的物象生动地再现在画布上并不一定感人,重要的是以最鲜明的构成形式,充分而准确的运用各种艺术表现手法,掌握视觉与感情心理因素上的关系而进行构图的能力,以及善于处理和利用一切手段和一切因素,以达到表现意图的新颖和艺术的表现力。创作构图的艺术手法是画家对自然的过滤,形成有意味的形式,从而产生出动人的力量。它包含着以鲜明的形式对画面各要素进行的合理安排和设计,它应该是构思的延伸,是达到形式美和传达思想和情感的重要途径和重要方法,包含全部造型因素与手段的总和。可以这么说,莫伊谢延科的艺术创作应该就是最好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