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通讯员 渝西锋光
谈及我老家马蹬坝村的田地,必先从我的曾祖父也就是我爷爷的父亲那辈人说起。其实,不仅是我、就是我的父亲,都没有见过我的曾祖父。尽管我们几代人都能记住关于曾祖父与田地之间的一个故事。
估计我的曾祖父家曾经还是有些兴旺,以至于有了几十亩稻田,也有了几家佃户。然而,到了我爷爷十来岁的时候,家道中落,某些方面的开销逐渐开始有点紧凑。最明显的就是,到了我爷爷要去县城读书的时候,家里却拿不出足够的路费。不得已,祖祖决定卖掉红李子沟那块水田,换得送我爷爷去县城读书的费用。
这个应该是真实的故事,至少说明两点:一是我家从祖祖那辈人开始,就非常注重孩子的教育;二是田地历来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除非万不得已,不会旁落他人成为“败家子”。
我的爷爷念书非常用功,在县城读完初中,就直接考上了国民党当时举办的“简师”——也不知是不是“简易师范学校”的简称,反正据说是读完了这个“简师”,就能成为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对于我们老家那个名叫马蹬坝的山村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可以光宗耀祖的事情。
然而我的爷爷始终都没有当成教书先生。就读简师时还差半年毕业,就碰上了国民党抓壮丁,我的爷爷和他很多男同学就被抓去做了“壮丁”,入了国民党的部队。然而,穿上国民党军服不到两个月,共产党的部队又打过来了,爷爷所在部队团长率部起义,他一下子又成为了解放军。然后,爷爷随部队抗美援朝去了朝鲜,回来后去山东等地平息匪乱,最后辗转回到老家县城,当上了干部。
我对爷爷的记忆,应该开始于他在县城当上干部二十多年以后。爷爷3 个儿子,我父亲是老大。爷爷虽然在城里当干部,他的3个儿子却随我奶奶在乡下农村。我至今能够记住的是,每年有两三个时节,爷爷必回老家来。
一个是春节,家家户户团圆,爷爷会给我们买新衣服回来,大家喜气洋洋地过年;第二是栽秧时节,爷爷会回家来看上几眼,和来家里帮忙栽秧的邻居们吃饭说话,给他们敬上城里带回来的好纸烟;第三个时候,就是秋天收割谷子的时候,爷爷通常会提前一天回来,和奶奶商量好收割谷子的细节安排,直到谷子割完、晒干,爷爷才会带上刚打出的新米,坐客车去县城上班。
多年后,爷爷要退休了,按照当时的国家政策,我的幺叔也就是爷爷最小的儿子,接班在爷爷单位当上了干部。再后来,奶奶岁数大了,爷爷便把她接去了县城生活,但是奶奶的田地却分摊给了我父亲和我二叔,继续耕作经营。
从那时开始,我开始知道了我家的田地面积。老家所在的马蹬坝是一个山间平坝,中间是水田,四周是土坡。按照当时的人口数量,人均有七分五厘水田,四分多土地。加上奶奶分摊来的田地,我家共有三亩多水田、接近两亩的山地。这个数字,直到后来我和弟弟考上学校,农转非退了田地,才有了改变。
对于庄稼人来说,我从没有看到还有谁比我的父母更加勤劳。经常在某些文学作品中看到的“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等形容,对于他们就是生活的常态。尤其是到了栽秧、割谷等关键的农忙时节,他们每天通常只吃两顿饭——早上天没亮就饿着肚子到田里干活,到了中午回家吃一顿饭,下午继续干活,一般要很晚才收工吃第二顿饭。
当时我作为孩子,根本就体会不到他们为了赶农时不得不顶着的饥饿与辛苦。我们这些孩子既不干活,又不去给他们帮忙,而只是在一旁玩耍,当我们都觉得很饿的时候,我的父母都还要继续拼命干活,尽量多栽几蔸秧子下田、多挑一担稻谷回家。
我的父母如此辛劳,主要还是为了我们几个孩子。要养活一家几口,还要供我和弟弟妹妹上学读书。除了粮食、家里的猪牛牲畜可以卖钱,老家那个地方的农家,的确少有其他的财路。不过,等我们终于明白这个道理,我和弟弟妹妹都已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孩,我们的父母也已逐渐步入老年,可他们仍在土地上劳作。
在村里读完小学,去区里读完初中,县城读完高中,再去大城市读了大学,我和我这一辈的几个弟弟妹妹,几乎都是这样完成了与老家田地的脱离。因为参加了工作、有了城市户口,我们就不再是拥有水田、耕地的农村人了。然而,仍在老家劳作着的我的父母,每年仍以固定的时节与方式进行着栽秧、割谷。每年到了秋天,父母也总会托人捎带来当年的新米或是当年收获自田埂上的绿豆、米豆以及沙地里的红苕、花生。
当然,只要有机会,我和弟弟妹妹也会回马蹬坝老家,在农忙时帮助家里的父母。读高中时的每个暑假,我们是收割稻谷的绝对主力。即便不会下田,几个妹妹也会在家准备饭菜,做好后勤工作。上了大学,我们就很少下田挑谷子了,毕竟老家也开始了机械收割。工作以后,我们就很少在农忙时节回去了。做得更多的是给父母打几个电话,提醒他们一定要花钱请机器收割。
直到最近,父亲给我电话说,他不想再干农活了,我才发现这成为了一个问题。父母逐渐老了,老家的几亩田地,他们终是干不动了。而我或我的几个弟弟妹妹,都待在各自的城市,终也不会回老家去耕种庄稼。至于我的孩子,他们这一辈人不要说回去耕种,就是抓一把谷子摊在他们眼前,他们也不会知道里面裹着的就是每天都在吃的大米。
这可怎么办呢?我家绵延了很多代人的那些田地,估计就要开始断代、甚至不再属于我们了。红李子沟、落蛋丘、三角丘、大湾、水井湾、大丘、咕泥堡、枞树堡……这些都是我家田地所在的地名。以前想到这些地名,心里就有一种挂念与温暖,因为知道我父母就在那里劳作。而现在再想到这些地名,想到快要离我们而去的这些田地,翻涌起来的却是慌乱空虚与莫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