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以为自己是白龙， 最后却成了无脸男

衷曲无闻

《千与千寻》是我比较喜欢的一部动画电影，每带一届学生，都会挑一个夏天的午后，买来冰棒或西瓜分发给学生，全班一起陪千寻冒险。

播到千寻为救白龙，执意要搭电车去找钱婆婆，锅炉爷爷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学生们会起哄。怕他们想歪，我又特意花一节课的时间来解读这部电影，试图去给他们讲一些关于成长的体悟。千寻进入那个不一样的世界是一次不同寻常的旅行，我们观看这部电影则是一次不同以往的精神放空。

如果成长非痛不可，那么至少让我们相信，在成长的道路上，每个人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温暖，这温暖的名字也许叫做锅炉爷爷，也许叫做钱婆婆，也许是饥肠辘辘时的一个饭团，也许是大哭一场后的幡然悔悟。而未来的每一天，因为得到信任和爱，我们都可以，勇敢微笑，无畏无惧。

人生是一程没有归途的远行，旅途所带给你的终究是苦大于乐，泪多于笑。也许在某个十字路口，命运还会再度将你推入泥沼，但是那已经没有关系。擦干眼泪之后，深吸一口气，苦难和坎坷转瞬即会成为过去的风景，你将以一种过来人的眼界来看待当前的一切。当你看到了旅途中完全不同的风景时，才可以说：“我成长了。”

已经数不清看了多少遍《千与千寻》，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每一次观影的体验都不一样。时隔18年，这部电影才登上国内大银幕，我第一时间前往电影院，把欠它的一张票还了。而这一次观影，我更多关注的是无脸男这个角色，因为他的身上有我们平凡大多数的影子。

无脸男第一次出场，是在千寻和白龙走过的大桥上。他从人来人往的桥上走过，像是那个异形世界的旁观者、边缘人，没有人会注意他，更没有人会关心他，而他早就习惯了。

他和千寻的第一次相遇，没有任何言语和眼神的交流，千寻有点怕他，只是礼貌性地冲他点了点头。他那一向毫无表情的面具上，不自觉地露出浅浅的微笑。自那以后，他开始偷偷跟着千寻，隔着远远的距离，还是一言不发。

风雨交加的夜晚，千寻发现在门外久久伫立的无脸男，问他：“你不怕被淋湿吗？进来吧。”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无脸男受宠若惊。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千寻为他打开的那一扇门，就像漆黑的夜里照进来的一束光。他想走到千寻身边，却又莫名地胆怯，只敢在她走后，害羞地将头探进门。她偷偷跟着千寻，帮她偷药浴牌子。他以为千寻得到牌子就会开心，于是拿了一大堆牌，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得到的却是礼貌的拒绝。

河神带着金子出现，让汤屋的人欢呼雀跃，无脸男以为金子能换来喜欢，于是也变出许多金子。汤屋的人都围着他转，这让他疯狂，他开始变得贪婪、暴戾、肆无忌惮。但其实，无脸男是在吞下贪婪的青蛙之后才变得贪婪的，他更像一杯白水，放进去糖就变甜，放进去醋就变酸，放进颜料就变色。可不管怎么变，只要千寻在，他就变得温顺，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我的金子，只给你。”

在包间里，等不到千寻，他把整个房间折腾得乱七八糟。而千寻一出现，他立马变乖，拿出一份美味，怯生生地递给她：“你吃，这个很好吃。”无脸男对千寻的好显得很笨拙，无非是“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只是，千寻一心只想让父母变回人形，赶着去救白龙，拒绝了他的好意。

知道千寻要离开，他抱头痛哭，说：“我好寂寞。”如果不曾见过阳光，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别人对他好，只想得到他的金子，唯有千寻对他的那份善意是真挚的，他不愿意失去，甚至想要霸占。

后来千寻喂他吃河神给的丸子，吐出虚荣、贪婪和暴戾，他又变成了那个默默守在她身边的无脸男。大音希声，安静也是一种力量。不论是面无表情还是缄默不语，他的那一颗护她周全的心，同样很珍贵。

和千寻在一起，无脸男所拥有的最美好的时光，是寻找钱婆婆的路上，搭电车的那一段相处。他乖乖地坐在千寻身边，电车上的人陆续下车。他会陪千寻到达终点，但也有他到站的时刻。因为即将和千寻重逢的，是比他优秀、比他帅、比他有存在感的白龙，最致命的是出场顺序比他早。这就是无脸男的爱情，平淡而无味，就连善于化腐朽为神奇的宫崎峻，也只能将其作为别人故事中的一部分，帮衬帮衬。

无脸男是个可爱的暗恋者，卻不是一个成功的追求者。他只知道为爱付出自己的全部，却把真心用错了地方。就像感情里的那些痴男怨女，人家明明喜欢苹果，却给了一车梨。好在，无脸男的退出还算洒脱，没有过度的忧伤，也不再羞涩，只是平和地点头，让人看不到心里的复杂与不舍。

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没人陪你的时候陪你走过一段路，后来你还要去别的地方，我没有资格参与。我孤单敏感，却将粗砺一生中所有的温柔都榨尽，悉数给了你。我从来没有被人爱过，所以也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而你呢，被我爱着，很辛苦吧，要忍受我的坏脾气，我的神经质。然而还是要谢谢你，因为陪着你，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爱一个人的感觉。

你是无意穿堂风，却偏偏引山洪，中途离开的时候，请别叫醒我。

孤独的无脸男，很像现实中形单影只的我们，生活在边缘地带，没有人喜欢，内心充满了自卑与无助。为了生活，不得不伫立在拥挤的人群中强颜欢笑，却怎么也无法融入。就算遇到喜欢的人，因为不如别的追求者般主动，所以也很难抓住。

无脸男真正让人心疼的地方也在于，他的心里会一直惦记着千寻，千寻的心里装满的，却只有白龙。

电影的结尾，千寻和白龙在天空中浪漫地翱翔，千寻想起自己幼时溺水是白龙救了她，白龙也找回自己真正的名字。白龙向汤婆婆求情，让千寻的父母变回人形，千寻和白龙含泪告别，听从白龙的嘱咐“不要回头看”，然后穿过隧道回到现实世界。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但千寻头上闪闪发光的红头绳却提醒着，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也许有一天，无脸男会回到汤屋，从大家的口中得知千寻的一些事迹，只是这些故事，他都不曾参与。

千寻会长成大人，会恋爱，会结婚，会在某个午后给孩子讲的故事里回忆起白龙，无脸男于她而言，只是在夏日里给予过微许清风，如今却不能运转的老风扇。

年少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我们都曾以为自己是乘虚御风的白龙，最后却活成了爱而不得的无脸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