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文
现在距离我上次离家已有两个多月了,如果从我第一次离家算,距今已有八个多月了。但直到今日,这离家的思绪还宛如滁州天空中的云彩般漫卷漫舒,虽时时笼罩在心头,但没办法把它的每时每刻都描摹得清晰。
离情别绪的乡愁,作为千百年来文人游子每每抒写的主题之一,却很难让某一篇传世作品表达出万分之一二。这乡愁时而复杂、时而单调,往往强烈得让你的思维和肢体都不受支配,让你把全部的内心揉成一团而无法自拔。而有时又淡泊得无声无息,默默地融入到你的生活、你的交际、你的点点滴滴甚至你的灵魂和血脉里去,让你无法明确地察觉和捕捉到。当你热泪涟涟之时,你无法用言语或文字记述你心头乡愁的真实存在;当你平心静气投入到现实生活的快节奏中时,才发现故乡已渐成一块模糊的地界,无力表述清晰。
在我离家的这段岁月里,唯独有两次场景尚能清晰地用言语或文字描述:第一次,它以单调的情态冲击我的眼眶;第二次,它以复杂的样貌席卷我的心灵。
第一次我和父母在滁州分手。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远走他乡。夏末秋初的滁州傍晚,四处弥散着耀眼的日光。那天,我和母亲在一个岔路口依依惜别,我独自踏上这座陌生城市通往学校的那条路。我知道身后渐行渐远的是不断拭泪但却没法陪我走下去的母亲,我也知道这脚下的路从此就是我一个人的成长和人生之路。那一刻我多想回头再看看,可只觉得脖颈生硬,呆板得无法扭转,脸颊上却悄然恣肆奔流着泪水!我舍不得哺育我的父母,舍不得熟悉的街巷,舍不得温暖的小家,舍不得浓重的乡音,还有这十八年來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积累起来的情怀。如今这一切都倏地融入到漠然的陌生中去,都要在一刹那间封存成历史。与母亲分手的次日,我起床时涌出眼泪,分手就是分手了!耳廓里塞满安徽口音的室友互相间地喊叫,起床啦、军训啦。那一天傍晚,我站在学校的天桥上望着桥下车来车往,由南向北纷纷驶去,我多么想搭乘一辆车赶回家乡……
时间是一种解药。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进入了正常节奏,乡愁就搁置在了心里。可是,难以搁置的“第二次”还是到来了。
我接到外公去世的消息时,正独自在校园的逸夫楼准备第二天的演讲。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连我面对的世界都静默着,以致宽敞的大教室闷得让人窒息。事实无法逃避。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孤身一人独在异乡是何等的脆弱,就像出海的渔船遭遇了狂风暴雨,没有港湾可以避风。我一直麻木地坐着,设想着家里的状况,直到获悉哥哥传来的消息,外公走得很安详,临了儿还喝了外婆冲的黑芝麻糊,这才缓过神儿来。天已经黑下来,教室里没有灯光。我扑倒在黑暗里嚎啕大哭,把所有的痛失外公的悲伤展现给了空洞的四壁!
从某种角度说,失去也是一种成长。可我的成长,外公再也看不到了。我和他共处的最后一天是我寒假离开家乡的那一天,外公的病情奇迹般稳定了下来,他平和地坐在那里,平静地问我什么时候再回来?我说要等7月末了。枯瘦的老人喃喃道:“哦,要7月份。”临别时,我去床边小心翼翼地说:“外公,我要走了。”我以为他睡着了,可是他很明确地回应了我,尽力地翻身,胳膊用力挪动。我马上握住了他的手,手是温暖的。现在我才悟到,外公是预知等不到7月份了……
诀别的忧愁无法左右。瑟瑟寒冬,炎炎盛夏,内心的潮起潮落只有自己知道。有时候我在想,乡愁存在,也不必去节制它,因为左右不了它;既然如此,那就左右自己吧。如果我能让一个更完美更成功的自己回到家乡,那么当我再离开的时候,也许就能更坦然更轻松地作别。也能够告慰所有过去和现在和我作别的人。这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都不能辜负。想到这里,乡愁反倒成为我的一种别样的不可替代的动力,无论学习还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