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在火炉里重生

2019-10-23 18:01郑彦英
时代报告 2019年9期
关键词:万庆三门峡书法作品

郑彦英

《笔墨涅槃》付梓在即,我有幸看到清样。不同于张万庆先生以前作品集的是,这本书有张万庆先生的童年、乡情和半个多世纪的岁月,所以读着读着,便如同看到了张万庆先生近 80 年的足迹。亲切而又真实。

30 多年前我见到张万庆先生,他刚刚从开封调到省委工作,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举止斯文,言语温和,很像儒雅的中国古代文人。那时他住在很小的一间房子里,我下班时去拜访他,他没有像一般人那样立即倒一杯水、递一盏茶或者点一支烟,而是拿了一片长条宣纸给我看,宣纸上是他刚刚完成的一幅手札。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张万庆的作品,我当时并不知道他爱好书法,所以在他住所的灯光下,我礼貌性地认真看。这一认真,便发现这是一幅难得的书法作品。

他写的是刘禹锡的《陋室铭》,看上去字体是魏碑,有《龙门二十品》的味道,笔画坚强耿直却又顺畅如水,墨意凝重厚实而又通达无阻,饱满的力度藏于骨干之间,但细细品味,却发现笔墨之间,有隶的痕迹,似乎是蔡邕的隶,端正丰腴,能顶天立地。这些若有若无的隶法,只在魏碑字体的形体之内,血肉之间。即便是不懂书法的人,拿着这一幅作品,也可看出其中的气质:流利、硬朗。

那是刚刚经过十年浩劫的年月,能把书法作品中的流利和硬朗看出来,已经是有文字灵气的人;只有读过帖或者临过帖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其中的文化传承和个人风格。

那时候书法刚刚在业内兴起,普通人甚至不懂何为书之法,一些人由于抄大字报而练就能上墙的毛笔字,字体清晰尚且端正,看上去若美术字,便豪迈地称自己的毛笔字为书法,真正的书法家是不会言语的,报之一笑而已。

细读细品张万庆的这篇书法作品,给我的冲击是不小的,在世人拼命追求功名利禄的时候,张万庆却钻研书法,而且已经自成一体,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我禁不住赞扬说:“好书法。”

他笑笑,很淡,声音平和地说:“长期在博物馆工作,爱钻研罢了,离开古人的艺术环境,古人的艺术灵魂还跟着我,或者说是我心中藏着古人的艺术灵魂,而且放在心中的正地方,有空就练几笔,不敢丢。”

话很短,却说明他将书法和生活融为一体了,如吃饭喝水,每天都离不开。更重要的,他明确了自己的传承,在古人,在那些安静的岁月,在那些清静的田园,在那些爬着青藤的陋室。

那幅手札被我视为珍品,一直很好地保存着。

几年后,由文化部举办的“张万庆书法与篆刻作品展”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我应邀前往,开场时很隆重,有很多人讲话,我没听,直接到展厅里,一幅一幅地仔细观看他的作品。

用“观看”两个字,是我下意识的用语。但是到了展厅,几幅作品看过,我就感慨万千:这样的作品,绝不能仅仅是观看,而必须用心欣赏!而张万庆,再也不是我开初认识的那个从博物馆的书画中走出来的书法家,而应该称为书法大家!

这时候《北京晚报》的记者赵李红赶来了,她在会场上听了发言,又匆匆跑过来,我笑着说她跑来看,她一笑,郑重地说:“是学习!”在一幅扇面跟前,赵李红流连忘返,我叫了两次她不走,说是太喜欢了,问我能向张万庆先生求一幅不。我当然答应了她。几年后,我去她家,发现这一幅作品挂在她的书房,她读书和写作的时候,这幅书法作品与她在一起。

这幅作品我也很喜欢,是在一面三尺斗方上书写的团扇扇面,是一个大大的篆书:“家”,而在“家”周围,是他典型的魏碑和隶书兼而有之的阐释性文字:家是一个温馨的字眼,在家里,可以撒娇,也可以打鼾,可以舒展筋骨,也可以培育志趣……

这幅作品,从书法上讲,也是难得的珍品。首先是篆书“家”字,看上去简洁明快,不似一般篆书那般多弯曲生僻,而是多用通直笔画,点在横里,横竖撇捺,皆走直向,一段一段,有力推开,如一节节大而重的火车车厢,一节一节,似独立,而又相连,行走之时,带来铿锵之声。

在赵李红的书房里,我与她论起这幅书法作品。她说她对嵌在“家”字里的 12 个红印,非常喜欢,犹如人的血液,犹如苍茫世界的红日。我说张万庆先生在金石篆刻上也造诣高深,这 12 方印,本是他自己所制,所以个个精彩。随后,我说我喜欢这幅字的笔画,每一笔不似一般书家作品的一气通达,而是阶梯式凝重和凝重中的飞白,像铺展开的烂草绳。赵李红立即反对我用烂草绳的说法,我说康有为的字,最大的特点就是像一截截飞舞的烂草绳。她一听这话,知道康有为是书法大家,就不再反对了。

之后我调到三门峡工作,常常想起张万庆先生和他的作品,禁不住跑到郑州,请他到三门峡去看白天鹅。当然,白天鹅是要看的,主要还是想请他给三门峡同人展示一下他的书法,给《三门峡日报》的同事们进行一下书法艺术的熏陶。至今,三门峡许多地方留着张万庆的墨宝,人们每每欣赏,都会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连称大家。

进入新世纪后,张万庆在陶瓷书法上大展宏图,我有幸得到他两件作品,一件是摆件,一件是笔筒。上面的字端庄大气,蕴含深厚,如张万庆本人的学养。

摆件上的字,几乎家喻户晓,那就是中央电视台《夕阳红》栏目的标题,这三个字用的是朱墨,红彤彤的三个大字似三个慈祥老人的气息,含蓄而又温润,字的间架结构稳重而又端庄,转折处温和交融,是一种和谐美好的态度和气息。

对书法的欣赏本已经让我陶醉,而令我更加佩服的,是张万庆先生在陶瓷上的书法,或者说把书法與陶瓷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陶瓷作品。

在上古时期,书法载体多以器物呈现,比如《汤铭》,是书写在石头雕凿的浴盆上的,然后经雕刻匠刻上去。由于其坚实敦厚,得以长久保留。而之后的甲骨文,更是书写或者刻在牛肩胛骨或者龟壳上的。随后的竹简木牍,不但方便了文字文化和书法的传播,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书法艺术。几乎与此同时的帛书,字体带有浓厚的汉简体意味。再后来,随着纸张的出现,人们渐渐淡忘了器物上的书法。进入新世纪以后,互联网时代的海量信息如狂潮汹涌,更使人们难以再回味器物书法。而难能可贵的是,张万庆先生在人们飞速前行的时候,回了一下头,把古人对器物的书法气象拿过来,到陶瓷厂去,把书法书写、雕刻在陶瓷上,书法和陶瓷完全融为一个新的生命:陶瓷书法。

陶瓷是古人发明的,现代人传承下来,发扬光大。书法更是源于古人,经今人发扬光大。而将陶瓷和书法两种艺术连接成为一个新的时代娇儿,张万庆是第一人。

墨西哥有一个寓言,一群人匆匆赶路,有一个人停下来说:走得太快了,把灵魂丢了,我要等等灵魂。

张万庆就是那个中国式的等待灵魂的人,他等的是中国文人的魂,等的是中国艺术的魂,这个魂里有书法与器物结合的美妙图像,他把这个图像升华,辅以现代科技,随后投入高炉,使之脱胎换骨,使之涅槃重生,于是,五千年的中国文化以一种新的形式展现在世人面前,让我们在感叹人与物、物与物、艺术气质与火焰熔炉的相辅相成时,叹服张万庆贯通古今书法艺术、升腾古今炉火造化的惊人毅力和迷人魅力。

写这一篇文字的时候,陶瓷书法“夕阳红”就摆在我的面前。使我不禁联想到英文里“中国”的单词:China。而英文里“瓷器”的单词,也是 China。这当然不是巧合,但令我激动的是,瓷器确实是中国最有特点的文化产品,是中国的国粹,而张万庆的书法作品与瓷器完美结合在一起,使国粹更加厚重。一如中国人在外国人眼中的形象变化,但是不管怎么变化,外国人说起中国人,还是说China。

我下意识地念道:China,中国;China,瓷器;China,张万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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