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龄 章谊
今年六一国际儿童节前夕,我们收到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作为 “统编语文教科书必读书目”出版的《七色花》,不禁感慨万千。
《七色花》,我们第一次读它时,也和书中拥有那朵美丽、神奇的 “七色花”的小主人公珍妮差不多年纪,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们已从黄嘴小雀般天真、活泼的蒙童,变成满头霜雪的老人。而这本书中的珍妮还是那个单纯、稚嫩、活泼的小女孩儿,她手中那朵具有神奇魅力的“七色花”,也丝毫未因岁月的流逝而凋零。
《七色花》是苏联著名作家卡达耶夫创作的一篇童话,发表在1940年2月10日苏联《文学报》上。那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父亲曹靖华受周恩来同志指派,在重庆中苏文化协会编译苏联反法西斯文艺丛书。对于有着“天之骄子”之誉的卡达耶夫,父亲是十分熟悉的,那段时间,他刚好译完卡达耶夫的代表作《我是劳动人民的儿子》,所以当从《文学报》上读到《七色花》这篇童话时不禁眼前一亮,立即将它译出。1942年父亲编译短篇小说集《梦》,便将《七色花》和卡达耶夫的其他几个短篇(包括另一篇童话《小笛和水罐》)也收了进去。
鲁迅先生对于所有外国文学艺术珍品,一贯主张“拿来主义”,“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地推介到国内,作为推广和发展我们民族文学艺术的借鉴。当年北伐失败后,父亲被迫前往苏联客居列宁格勒时,就曾广泛接触著名版画家并搜集他们经典作品的拓片和木刻原件,协助鲁迅先生在国内推广版画技艺。对于儿童文学和童话类图书,鲁迅先生也同样重视,他在1935年1月翻译苏联儿童文学作家班台莱耶夫的小说《表》所写的“译者的话”中,引述了本书日文译者槙本楠郎的序文:“人说,点心和儿童书之多有如日本国度,世界上怕未必再有了。然而,多得是吓人的坏点心和小本子,至于富有滋养,给人益处的,却实在少得很。所以一般的人,一说起好点心,就想到西洋的点心,一说起好书,就想到外国的童话了……所以我想,为了新的孩子们,是一定要给他新作品,使他向着变化不停的新世界,不断地发荣滋长的。” 鲁迅先生说,在将这话译成中文时,“自然也想到中国。十来年前,叶绍钧先生的《稻草人》是给中国的童话开了一条自己创作的路的。不料此后不但并无蜕变,而且也没有人追踪,倒是拼命在向后转”。为此,他说在开始译《表》之前,自已“确曾抱了不少的野心”,“要将这样的崭新的童话,绍介一点进中国来,以供孩子们的父母,师长,以及教育家,童话家来参考”。他身体力行,先后译介了《表》、荷兰作家望蔼覃的《小约翰》以及俄国盲人作家爱罗先珂的童话集等。1935年,父亲将苏联儿童文学家盖达尔的《远方》译成中文,刊登在1936年3月复刊的《译文》第一期上,鲁迅先生以编者名义撰写的按语说:《远方》是从原文直接译出的,它“恐怕是在《表》以后我们对于少年读者的第二种好的贡献了”。由于以上渊缘,父亲在BOKC(苏联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提供的苏联报刊上沙里淘金般地遴选译介作品,遇到《七色花》这样充满童趣、不带一点死板说教,又能给人深远影响和启迪的童话故事时,自然不肯随意舍弃了。
《七色花》的故事并不复杂:一天,妈妈让小姑娘珍妮去买面包圈,珍妮买完回家的路上,身后的一条小狗在她不经意间把面包圈都吃光了。珍妮生气地去撵狗却迷了路,一位老婆婆听了她的哭述后宽慰她并送给她一朵可以实现愿望的“七色花”:“你想要什么,就撕下一片花瓣扔出去,再念一小段口诀,你的愿望立马就会实现。”在“七色花”的帮助下,一眨眼工夫珍妮就带着面包圈回家了。
她想,这么神奇的花应当插在最好的花瓶里。当她站到椅子上探着身子去够书架上的花瓶时,几只乌鸦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于是妈妈心爱的花瓶摔在了地上。珍妮连忙撕下一片花瓣扔出去,背一遍口诀,吩咐说:“快让小花瓶恢复原样吧!”那些碎片顷刻间聚合一起。
珍妮来到院里,她想参加男孩子们的游戏却遭到拒绝:“我们这是在北极呢,哪有女孩子去北极的?”珍妮想,让你们看看,我要去真正的北极!便撕下一片花瓣,真的孤零零一个人到了北极。想不到那里那样冷,还有可怕的北极熊,她不得不忙用冻僵的手指再撕下一片花瓣,才重新回到院子里。
珍妮羡慕极了女孩子们有各种各样的玩具,便借助“七色花”吩咐说:“让世上所有的玩具都归我吧。”话音刚落,各种玩具就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向珍妮拥来,一下子堆满了院子、街道、广场,连警察都被挤得爬到电线杆上去了。珍妮吓得慌忙撕下一片花瓣……
当四周恢复了平静,珍妮看看手上的小花,不禁喃喃自语:“哟,只剩一个花瓣了!我把六个花瓣都白白浪费了,却一点也没感到幸福。这最后一次机会,我该做些什么呢?……”正当她捉摸不定时,忽见大门口坐着一个文静的男孩儿,她想邀他一块儿捉迷藏,却发现这个叫威嘉的男孩儿是个跛脚。“没办法,我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不,”珍妮掏出“七色花”,把最后一片花瓣扯下抛向空中,用激动得几乎颤抖的声音重复着她已经背过六遍的口诀:“飞哟,飞哟,小花瓣儿哟,/飞到西来飞到东,/飞到北来又到南,/绕一个圈儿哟,打转来。/等你刚刚儿挨着地,/吩咐吩咐如我意:叫威嘉健康起来吧!”话刚说完,威嘉果然从板凳上跳起来,和珍妮一起玩捉迷藏了……
这篇轻松明快、充满诗意的童话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活泼、天真又有些简单、率性的小姑娘珍妮,终于从帮助有残疾的同伴恢复健康这件事上,找到了她所追寻的幸福。
可能令父亲也未想到的是,《七色花》这篇童话一经面世,立即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从我们手头不完全的资料统计,新中国成立后,继1954年中国青年出版社推出了《七色花》单行本,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又先后将它与安徒生的《丑小鸭》、狄斯尼的《小飞象》、格林兄弟的《年轻的巨人》等经典童话一起,分别推出单行本。这次我们收到的新版《七色花》,在插图、诠释、归纳、提问各方面都较我们所知的旧版本有很大改进。
《七色花》问世半个多世纪以来,确曾影响过几代人,成为他们人生路上童蒙养正的基石。
年幼时我很迷恋《七色花》这本小书。
我无须赘述这个人们熟知,尤其为少年朋友所喜爱的童话。我只想说:我之所以从未忘掉它,大概是因为我自己很像那个淘气而又头脑简单的珍妮,那个不知珍惜手中宝花而做了许多糊涂事,最后才有所颖悟的小姑娘。
流年似水,而今,虽然已近不惑之年了,我所颖悟的道理不多,而像珍妮那样企望扯下一片美丽的花瓣便能随意遨游的童心却未减。
这是著名女作家叶文玲近40年前一篇散文开头的一段。叶文玲的散文明快亮丽、清新脱俗,读过之后常感其余音袅袅、催人奋进。或许正如她所说的“像珍妮那样企望扯下一片美丽的花瓣便能随意遨游的童心却未减”,几十年来她始终怀着那企望“随意遨游”的初心,不论风里雨里,不辞劳苦地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用眼、用心、用笔记录着祖国与时代俱进的足音。如今她虽已年逾古稀,卻依旧本着“美是文学的生命”的信念,不顾体弱多病,继续寻求与揭示现实中的美。
美国著名诗人惠特曼曾说过:“儿童最初看见什么东西,那东西就成了他的一部分。”说明儿童周遭的人、环境、事物及其相互的关系,对他们的影响是巨大的。一个人在童蒙时期接触的儿童文学作品,不仅关乎其审美情趣的形成,还关乎其精神底色的铺就。叶文玲女士曾在一篇短文中说:“我依然记得自已在初识文字时,就成天捧着一本本小人书,如痴如醉地从上午看到断黑。我跟着书中的小人儿忽而喜笑颜开,忽而掩面而泣。如果说敏感是搞创作的人共同的气质,那么,那些五花八门的小书,给了我最初的文学营养,使我变得敏感而早熟。”如今,儿童文学作家的队伍正不断扩展,希望他们能像创作出《寄小读者》《小橘灯》《再寄小读者》等脍炙人口的儿童文学佳作的冰心奶奶当年所说的“单向孩子多处行”,贴近儿童,了解儿童的特性,成为儿童信任与爱戴的朋友,方能春风化雨、循循善诱地引导他们善良、勤勉、勇敢,爱生命、爱自然、爱同伴,自觉地学会“扣好人生笫一粒扣子”。
在这方面,相信这不会凋零的《七色花》依旧可作很好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