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大桥

范继平

小时候，父母靠饲养老母猪维持生活。身为长子，我有一点劳动能力时便开始帮家里干活。第一次出远门，是八九岁时为父亲推的独轮车背纤，到江对岸的泰兴卖小猪。

從扬中去泰兴，要从永胜铁匠港码头摆划子（小木船）。独轮车两边猪篮子里各装着四五头小猪，父亲推着，我在前面背纤，一路“吱吱扭扭”地到江边码头。

“好大的河啊！”虽然我就住在四面环水的江中小岛上，但还是第一次看到长江。

父亲说：“孩子，这不是河，是江！”

“江？江与河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不解地望着父亲。

父亲一时答不上来。这时，江面上正好开过来一艘大轮船，父亲似乎有了答案，指着大轮船说：“江里能开大船，河里只能开小船。”这是父亲给我“普及”的江与河的区别。

小划子船摆渡两个小时才有一趟。独轮车上受不了酷暑高温的小猪崽“哇哇”地乱叫。我望着使劲抽着烟的父亲问：“为什么不在我们家附近的街上卖？过江多不方便。”“我们扬中养猪的人多，卖不出价，跑远点能多卖点钱。”父亲说。

交易比较顺利，由于小猪膘肥体壮，既卖得快，价钱也好。可返回扬中时却遭罪了。

我们赶到泰兴江边码头，碰上台风停渡，只好住在江边一个小客栈里。江边的蚊子又大又多，没有蚊香，夜里手上、脚上、脖子上被咬出十多个红疙瘩。

台风刮了整整一天一夜，父亲和我买了几只黄面烧饼充饥。我一边啃着烧饼，一边天真地对父亲说：“要是有座桥就好了！”

“你这孩子，说话不牙疼！造桥？那是活做梦！”

多少年之后，我长大参加工作，才知道父亲那句话的意思。多少年，多少代，四面环水的扬中人何尝不希望长江上架起一座大桥，以解舟楫之苦？可那时候刚刚解决了温饱的扬中，哪有条件建大桥呢？

时间到了1990年4月，经过十年改革开放的扬中，经济有了长足发展。扬中人开始富起来。再也憋不住的扬中人终于燃起了希望之火：县人大代表正式在人代会上提出建造扬中长江大桥的议案。

1992年5月，扬中长江大桥奠基。经过两年苦战，美梦变现实，扬中长江大桥于1994年10月胜利通车。从此，扬中结束了江中孤岛的历史。这可是长江上由地方人民集资建造的大桥啊！大桥通车那天，扬中万人空巷，想从桥上走过长江的人不计其数。扬中长江大桥建成十年后，2004年10月，扬中长江二桥又胜利通车。

这时父亲虽已因病瘫痪在床十年，可听说又一座过江大桥通车，不禁起了到大桥走走的念头。第二天，我借了辆车，把父亲背了上去，然后直驶扬中大桥车上大桥后，父亲关照道：“开慢点，开慢点。”我懂得父亲的意思，他要多看看这座埋藏在心底多少年的梦想之桥啊！车在扬中长江大桥上开了个来回，父亲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也许父亲的兴奋使他有了精神，看了一桥后竟还要去看二桥。车驶至桥中央时，父亲突然要下车。我急忙停车，搀扶着父亲挪到桥栏边。父亲抚摸着桥栏，双手颤抖，激动不已地说：“我终于走在大桥上了！”

父亲参观完回到家后，便进入了半昏迷状态，可嘴里还时不时地喃喃自语：“我……走过……大桥了，我……走过……大桥了！”两天后，父亲离开了我们。

不知不觉，父亲离开我们十年多了。自父亲离开后，我从没有梦见过父亲。可是今年清明节的前一天，我梦见父亲对我说：“儿子，听说扬中现在有五座桥了，最大的‘泰州大桥从东江架到西江，我是没有福气从上面走了……”清明节那天，我开车驶上穿越扬中岛上空的“泰州大桥”。车至桥中，我下了车，在心中默默地对父亲说：“爹，您好好看看这座大桥，如今去泰兴再也不用坐小划子船，也不会在江边遭罪了。”

（选自2018年8月6日《人民日报》，有改动）

阅读点击：文章写“走过大桥”，抒发了作者怎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