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是一个脑洞特别大的作者,这篇《娜塔莎》是她的最新作品,与科幻AI相关,讲述了一个人造人莉莉,对她的实验员产生了感情的故事。在文章中,既有科幻,又有悬疑元素,故事情节丰满有趣,人物塑造也非常完整。
不过稍有遗憾的是,王宇同学在这个故事的叙述上,带入了太多美剧的场景化风格,打乱了原本的叙事结构。当诉诸行文之后,在表达的呈现上,削减了剧情流畅度,以及对于悬疑反转的冲击感。
她的问题,也让我产生了一个思考:在创作的过程中,有时候不要去思考过多的手法,而仅仅是回归故事叙述的本质,用流畅平实的语言讲好故事,反而更能打动人心。
——赖尔
我猜维克特又给家里订花了。
“维克特——”我等了一会,没有人回话。维克特的系统还是两年前的旧版本,有时候会因为和家庭网络不兼容而自动休眠。
我手动重启了电子管家,三十秒后,闪动的粒子组成了一个黑发男人,他站在客厅面朝我颔首:“晚上好,先生。”他有一点地球时代爱尔兰南部的口音。
我看着维克特的眼睛:“你又订花了吗?”
“没有,先生。”维克特坦然对上我的目光。人工智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炉火纯青。
“您今晚心跳速率显示您的焦虑比上一周的平均数值还要高上五个百分點,需要我为您来一杯茶吗?或者咖啡?我今天刚从第五星系订了咖啡豆……”
“顺便订了百合花?”
“我打开了空气环流系统,希望能让您好受点。”维克特转身去了厨房,“约翰,我今天没有订花。”
维克特不高兴的时候会直呼我的名字,但百合花的味道让我发神经,这不能怪我。
下班的路上,车里的广播说又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孕妇尸体被发现,体内的胎儿不知去向。这年头愿意自体妊娠的姑娘少得可怜,警方已经将抓捕“开膛手”的悬赏提高到十五亿银河币。
维克特在厨房泡茶,我坐在沙发上放空大脑。但空气中越来越馥郁的花香熏得我天灵盖要炸开,我怀疑家里的空气环流系统出了问题。只听厨房那里“嘭”的一声,是维克特打碎了杯子。
然后我就看不见了。有人从背后捂住了我的眼睛。我小腿一软,差点滚到地上。我也没听见我脱口而出的脏话,我失声了。
那个人的指尖轻轻覆在我的鼻梁上,她身上的百合香恶心得我胃一阵痉挛。她慢悠悠地将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用叹气一样的声音问我:“你想不想我,约翰?”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张价值十五亿银河币的人脸来。我想开口但说不了话,愤怒和恐惧让我不停地颤栗。她在我耳边笑了一声:“我好想你啊。”
“除了想你以外,我一切都好。”莉莉躺在实验床上,对我眨眨眼。
我笑了笑,低头检查数据:“莉莉,你的肌肉含量只有33%,有些偏低,希望你能增加一些运动量。”
“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你很健康,继续保持。”
“谢谢你,约翰,今天天气不错。”
莉莉是我们实验团队第一例成功的人造人,她诞生在八年前的百合花期,身体年龄二十四岁左右,团队里的科学家们用仅有的一点浪漫,给她取名Lily。
但莉莉保持着正常的生命体征睡了八年,直到上个星期才醒过来。
“今天天气不错。”莉莉坐在床沿,把一缕头发别在耳朵后面,抬起头看着我笑。
“这确实是聊天开始语的一种,你学得不错,你今天想问我什么?”
“你知道我的很多事,约翰,这次我们可以聊聊你吗?”
实验品对外展现好奇心是一件好事,我想了一会告诉她:“我叫约翰,约翰·卡拉尼什,今年三十五岁,参与你的项目已满十二年,现在负责数据整合的工作。”
“那你的家人呢?”
“我父母住在第九星系。”
莉莉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左手,问:“你是一个人吗?”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枚款式简单的银白色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我摇摇头:“我结婚了。”
莉莉愣愣地盯着我,我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这个动作使她从床上跌了下来,我被她带得也往前一倾。
她蜷缩在地上,脸上呈现出一种隐忍的痛苦。我吓坏了,赶紧把她拉起来。莉莉靠在我身上,我抬手圈住她,给了她一个拥抱。我问她:“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莉莉闭眼睛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对我说:“我没事,约翰,你别走。”她仰起头看我。那眼神看得我一惊,她脸色苍白地恳求我:“你再陪我一会,约翰,你别走。”
我不相信她没事了,我计划着把今天的事在个人终端里汇报一下。我望着怀里莉莉的发顶,突然想起来,像今天这种状况,实验床如果检测到莉莉的情绪波动,为什么没有给莉莉推一针镇定剂?
另一点让我想不通的是:莉莉看我的眼神——她明明虚弱得像是要断气,望向我的目光却是温柔的。温柔得古怪。
真奇怪,就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而我却不知道。
“我能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莉莉捧着茶站在窗边说。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下意识地旋动戒指,“只是你的心理状态对我们也很重要。”
莉莉抿了一口茶:“对你也很重要吗?”我没有回答。“约翰,对你而言,”莉莉皱着眉,“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我听了有些好笑:“你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莉莉,但是区别于同事。”
莉莉突然有些不耐烦,她握紧了茶杯:“你的工作随便一个AI都能做。”我抿着嘴思考了一会,“也是,但我们等会得谈谈你歧视职业的事。”
莉莉看着我像看弱智:“约翰,”她斟酌着用词,“你难道不觉得,我和你……”我不明白她想说什么。“我们应该在一起,我是说,是像从前……”莉莉顿了一下,她看着我的眼睛,“恋人那样。”她最后一句说得很轻,我还是听见了。
我慢慢地吸了一口气:“我想我们真的得检查一下,我有点担心你。”我指了指脑袋。
“你还没意识到吗?就像我重新活了一次,”她放下茶杯,走到我面前,试图握住我的手,“我们也应该重新在一起。”
我往后退了几步:“莉莉,你冷静一点。”
“你为什么不能直视我们的感情?”
“我们有什么感情?如果我让你产生了困扰,”我叹了一口气,“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看向我的眼神温柔又真挚,“我们既然是相爱的,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过了一会,我试着平静下来,向她点了点头,“今天就这样吧,我得去见你的负责人,”我拎包走出了门,没敢回头看莉莉的反应,“再见。”
我逃走了。我申请调离了团队,也没有向负责人提莉莉的事,只说我想去第九星系探望父母。我的申请很快获得了批准,接着我收拾行李离开了第一星系,再也没见过莉莉。只是偶尔会从交接工作的同事乔那里听说她的事。有一天,乔说,在我走后,莉莉不太对劲。
“她看起来很关心你,我们一直在聊你的事情,她像个热衷八卦的小姑娘,”讲到这里,乔小声地说,“我还跟她说了你和娜塔莎,我很抱歉,约翰。”
“我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不知道这正不正常,约翰,她对娜塔莎的事有点着迷,她以前有过这种情结吗?突然對一个陌生人产生好感,有点崇拜对方之类的?”
“我想想……陌生人应该没有。但你是说,莉莉崇拜娜塔莎?”我旋起了戒指。
乔为难地说:“嗯,有点。”
最后他问我:“约翰,你会考虑回来吗?”
“我想再休息一阵子,谢谢你,乔。”乔无奈地看着我,我切断了会话。
我知道莉莉把我当成了恋人,但是乔不知道。我担心莉莉知道了娜塔莎之后,说不定会让现在的状况更复杂,虽然我从没想过要瞒着她。
“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夫人叫娜塔莎,只有我不知道,”莉莉悲伤地看着我,“约翰·卡拉尼什,你在害怕什么?”
这是我对昨晚梦境的最后一点记忆,梦里的莉莉把我吓出一身冷汗。我想跟她解释清楚,但越说越乱,我很少主动和别人提起娜塔莎,她离开我太久了。十一年前发生了一起飞行器事故,急救人员在一堆机器残骸里找到了她,还有她怀里的亚伯,但最后连亚伯也没能救回来。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分享的回忆。
我父母劝我,难得放假回来,不如把个人终端关掉好好休息,但是我想和乔再联系一次,我有些事想问清楚。
“约翰,抱歉,我不能跟你说太多……我们这里出事了,我晚点联系你。”乔切断了会话。
我从来没见过乔这么着急,那边的情况一定很麻烦。我刷新着终端等到了下午,乔终于发来了会话请求,我算了一下时间,乔那边已经凌晨两点多了。“约翰,你没看新闻吗?”乔闭眼捏了捏鼻梁。
我打开终端里的新闻:“还没,这次的消息流出去了吗?”
我在第一星系的首都星板块扫描到“化学品泄漏导致爆炸”“伤亡情况待定”这两句话。
“是爆炸吗?首都星发生了爆炸。”我把新闻发给了乔。
“对……发生的时候我下班了。”
自从莉莉醒了之后,我们减少了很多药品的用量,目前实验室常备的药品应该达不到会发生事故的量。他们最近在做什么?
“还有一件事,你别说出去,我们费了不少关系才瞒下去的,莉莉不见了。”
“我的天。”
“老大说下星期去桥洞找她。我还有报告得写,再见,约翰。”
团队十几年的工作才造就了莉莉这么一个人,我预设了这起事故的不同走向和各自最坏的结果,无论哪一种,我都接受不了。我订了明天早上回第一星系的票。
等我重新加入团队才知道,乔的玩笑不是苦中作乐,而是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担心过。因为莉莉已经被“归零”了。
我们称一种清洗记忆的手术叫“归零”,让实验品记忆回到初始状态。怎么说呢,这是最简单,也最极端的办法。非特殊情况,我们通常不提议这么做。
终于我在下班的时候遇到了乔,我拦住他问:“为什么要把莉莉‘归零?”
“记得我跟你提过的莉莉崇拜她的事吗?”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乔说的是娜塔莎:“嗯。”
“她走火入魔了,后来我们开了一个会……是老大提议的‘归零。”
“所以出事的药是‘归零。”
乔耸了耸肩。
这就是结束了,虽然浪费了大量资金和时间,但团队觉得是值得的。现在团队有相对成熟的人造人技术,也有莉莉从诞生到失踪前的所有资料和数据,他们可以重新制造一个莉莉A、B、C。至于失踪的莉莉,被“归零”的莉莉就是一个普通人,对社会的污染也被降到了最低。
莉莉的存在变成了一组实验品档案,“Lily”也只是一种花的名字。
我以为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吗?”维克特问我。
“对,再来一次。”我把维克特重启了。
这是我第一次使用电子管家,我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的独居,我会排斥陌生人,但我和维克特意外的契合。
“先生,今天早上有人来拜访,系统时间七时四十五分,我转告她您不在,访客留下了一张便条,您现在方便阅读吗?”
维克特递给我一张纸条,纸上写着:我不怪你丢下我,约翰,这不是你的错。我想和你谈谈,我还会再来的。另:维克特是谁?他真可爱。署名娜塔莎。
如果这是一出恶作剧的话,未免有些卑劣了。我让维克特调出他的记忆画面:七点多,门外站着一位戴宽檐帽的女人,穿着柠檬黄的连衣裙。我印象里没有这么一个人。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得有些迟。维克特告诉我昨天那位自称“娜塔莎”的访客到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让维克托把她带到客厅。等我洗漱完,走到客厅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正在和维克特说话。那个女人转过身来,摘下了她的宽檐帽。
莉莉。我下意识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她却恍若未闻:“早上好,约翰。”她把碎发别到耳后,“今天天气不错。”
这不是被“归零”后该有的样子,我站在原地,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见你。维克特说我是访客,我以为你会为我留一个女主人的权限。”
“归零”的手术范围包括脑前额叶和海马体,手术结果可逆的可能性为零。我一心想着“归零”的事,没注意莉莉对我说了什么,直到维克特轻轻咳了一声。
“我忘了说正事,对不起。约翰,再见到你我太高兴了。”
“嗯?”
“我知道我们永远回不去了,但亚伯不应该是我们关系的裂缝。我知道你放不下他,我也很想他,当时他还那么小。”
她在说什么?
“我们还是有机会的,约翰,我们还可以……”
我试着打断她:“等一下,我没听懂。”
“我们还可以有一个孩子。”她说完了,脸颊有点粉,期待地看着我。
有那么一瞬间,尽管很残忍,但我希望“归零”能起点作用。她总有本事让我手足无措,在这种情况下,我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我捏住婚戒:“莉莉,你听我说,你自由了。”
莉莉惊讶地看着我,我接着说:“你去过自己的生活,我不会向其他人说起今天的事,就当我们今天没有见过,好吗?”
莉莉向我走了几步,问:“为什么?”
原因太多了。更重要的是,我得跟她说实话:“我很抱歉,莉莉。”我尴尬又为难地看着她,“我们没有给实验品留生殖系统的习惯。”
莉莉渐渐睁圆了眼睛,我决定说得再清楚一点:“我的意思是,你没有生育能力。”
莉莉低头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我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但我知道这个事实非常伤人。于是我错开她,弯腰拿走了茶几上的茶杯,离开客厅,剩下的交给维克特处理。
我以为会听见质问或者争执,但客厅里只有安静。一小会儿之后,玄关那里“咚”的一声,大门利落地关上了。
乔推门进来,邀我一起吃中饭。
我们这段时间都比较忙,团队已经重启了人造人计划,每个人都很紧张,好在计划具体实施上没什么大问题,总体来说一切顺利。
距离上次莉莉来我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乔端着餐盘坐下来:“埃尔说会给我们寄贺卡,你别忘了检查邮箱。”我们的同事埃尔去了第三星系度蜜月,过了新年才回来。
我打开了终端,乔忍不住提醒我:“约翰,纸质贺卡。”
那就有点麻烦了。我下班之后特地给维克特开了查收邮件的权限,没过几天,维克特转交我一张明信片,埃尔不至于这么早就寄新年贺卡来,我拿来一看,不是埃尔。
明信片背面是一个宝宝,正在咧嘴笑,左边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正面被人手写了一行字:“但我爱你深至如此。”地址栏只填了收信人的地址。我猜是父母粗心,把宝宝照片寄错了人。
晚饭的时候,维克特怕我无聊,打开了电视。我让维克特把盐递过来。模模糊糊中听见晚间新闻说:“近日一婴儿失踪……警方排除熟人作案……”
我随口问维克特:“哪一天失踪的?”
维克特回忆了一下说:“十一月十三号”。
那张明信片就被我丢在桌上,我瞄了一眼,明信片上邮戳盖的是十一月十四日。
我扭过头看新闻,失踪婴儿的父母提供了一段孩子的视频:小朋友躺在床上,笑起来露出一個不明显的酒窝。
是巧合吗?我拿起明信片:“我不太确定,维克特,你觉得这和失踪的宝宝是同一个人吗?”
维克特接过明信片看了一会儿。我还以为系统卡顿了。维克特突然说:“先生,我建议您尽早和警方联系一下比较好。”我看着电视父母崩溃的模样,对维克特点点头:“我会的。”
我有点害怕。亚伯叫我爸爸的时候,左脸上也会有一个像那样的酒窝。我害怕接触有可能会把我重新拉进那场事故回忆的人。
之后过了将近半个月,维克特一脸严肃地交给我一张新寄来的明信片,依旧不是埃尔。明信片和前一张应该是同一个人寄来的,差不多的背面照片、我的地址还有正面那句话,看得我毛骨悚然。
维克特是对的,我应该早一点报警。
我把两张明信片交给警方,他们把明信片给孩子父母看过之后告诉我,第一张确认是失踪的孩子,皮塔。但第二张明信片不是,这意味着可能有第二起失踪案发生了。
被直接卷进一场失踪案,我觉得有点不真实。从警局出来,我一直在想负责皮塔失踪案的警长对我说的一句话,他说:“我觉得你认识这个凶手,有线索可以随时来联系我们。”
我目前的人际关系网只有一个团队的同事们,其中唯一一个会给我寄信件的人正在和新婚妻子度蜜月。
我把我的疑惑告诉了维克特,维克特给我倒了一杯茶,然后说:“娜塔莎小姐。”
我一顿,将茶从下巴灌进了衣领里,维克特接过我的茶杯,提醒我最好去换件上衣。
我去房间更衣,听见维克特隔着门说:“我很抱歉那天听了您与娜塔莎小姐的谈话。我并非恶意揣测娜塔莎小姐,只是涉及孩子的话题,我只记得那一次而已。”
“莉莉,她叫莉莉。”
“那就是莉莉小姐。”
我顺着维克特的话,想起莉莉说的:她说我和她可以有一个孩子。
然后我脑海浮现出她低头摸自己小腹的场景。我不敢再细想,赶紧穿好衣服,拎着外套去了实验室。
周末实验室只有乔在,乔一脸奇怪地看着我,我问他:“老大今天在吗?”
乔示意我坐下来:“不在,她女儿住院了,出了什么事吗?”我跟他说了那两张明信片的事,简单提了莉莉来我家时说的话。乔听完望着天花板,好像在想什么,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乔说:“我还以为‘归零对她是有用的。”
“我也以为。”
“约翰,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上次我们开了一个会,决定对莉莉‘归零。”
“这个我知道。”
“因为她有身份认知障碍,她幻想她是娜塔莎的时候,我们整个团队都庆幸你去休假了。真是对不住,没想到她还能找到你。你等着,我去联系老大,我有紧急联系权限。”乔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
警方现在把莉莉列为了嫌疑人之一,考虑到莉莉的身份,警方并没有向公众透露过多。为了配合警方调查,我们团队放缓了人造人计划,并提供了莉莉的DNA样本和指纹。后来警长单独找到我,和我聊了一次,他怀疑莉莉作案动机是为了亚伯拉罕·卡拉尼什。他的话让我很难过。
我已经收到了第三张明信片,也确认了第三起绑架案的发生,莉莉成了最大嫌疑人。我让维克特把娜塔莎和亚伯的照片发送到警长的终端,过了两天,警长告诉我,失踪孩子或者孩子的父母,与我和娜塔莎有些相像。
尽管我和团队提供了一切我们能提供的东西,但警方寻找莉莉的难度仍如海底捞针。在看不到莉莉有收手的打算后,警方以五亿银河币悬赏全星系抓捕莉莉。
我在不断搬家中度过了两年,试着过正常的生活,但莉莉如影随形的明信片总能提醒我,我是她罪恶的始作俑者。这两年里莉莉绑架了十多个孩子,没有人知道这些孩子是生是死,毕竟她只要一个亚伯,其他孩子在她眼里都是多余的。
我不敢考虑莉莉对社会造成的影响,感谢维克特为我过滤掉的新闻报道和社会评论,但我知道她确实被媒体形容成了美杜莎一样的妖怪。
这段时间每个人都痛苦不堪,莉莉也未必好过,我去警局交明信片的时候,警长告诉我,莉莉手段越来越残忍了。“她绑架了一名孕妇,受害者和你妻子有些像,她剖腹取走了孩子,受害者失血过多,”警长顿了顿,“现场还有一个被割喉的女婴。经受害者丈夫证实,受害者怀的是双胞胎。”我想象不到莉莉双手沾满鲜血的模样。
我搬回了原来的家,这么长时间的躲避让我精疲力竭,我不想陪她玩了。
她笑完就把我放开了,我脱力地跪爬在地上,背对着她喘气,她走过来想扶我,我甩开了她。她说:“我怕你把我忘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所以寄那么多明信片给我吗?”
她默认了。
“莉莉,告诉我,你把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她温柔地看着我:“没怎么样,他们叫我‘妈妈。”
“那你为什么杀了一个还没有足月的女婴?”
她说:“约翰,亚伯是男孩子。”说着,她挪开了视线,声音也低了下去,“这是我的错,那个时候我太激动了。”
我没有说话。她很快又温柔地笑起来:“约翰,我今天来不是说这个的。我们几乎没有好好聊过,你记得吗?你和我聊得最多的时候,是你把我当做实验品的时候。”我回想了一下,可能是这样的。
“他们叫我怪物,但我在想,到底我们谁才是怪物?”她一个人干笑了几声,“我累了,约翰。”她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亚伯拉罕·卡拉尼什。”
我说:“有,他是我和娜塔莎的挚宝。”
她看了我一眼:“是吗?”
“你看着我,约翰,我是谁?”她突然问我。
“莉莉。”
闻言她眯着眼睛看向我,我发觉她眼睛红了。“约翰,我一直以为,因为我是娜塔莎,所以我才爱你。”她眼神依旧那么温柔,“但我弄错顺序了,我爱你,才会把自己当成娜塔莎。”
她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的钟:“我的时间不多了,约翰,我很谢谢你。”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柄小东西,“还有一件事,你别忘了。莉莉爱你。”
她朝我走过来,将一把手术刀用力地插进我的喉咙。黏糊糊的血立刻涌了出来,我倒在地上用手紧紧压着脖子,艰难地用单手往厨房爬去。维克特去哪了?
莉莉任由我在地上挣扎,没有跟过来。我的血流得越來越多,手掌有几次打滑按不住,我一边在地上挪动,一边听见我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维克特不在厨房,我手掌碰到了茶杯的碎瓷片。我觉得自己再也动不了了,最后咬牙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瓷砖有些凉,我才发现我颈间的血是热的。
可能莉莉马上就要来给我一个结束了,我想。模模糊糊间,我在一片血腥气里闻见了东西烧焦的味道,慢慢睁开眼去看,一个黑影站在我身边,是莉莉。莉莉身后火光肆意,客厅卷在一片火海之中。
莉莉蹲了下来。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了警笛声。
我再次挣扎起来,想离她远一点。却看见莉莉竟然泪流满面,她摩挲着拭去我脸上的血迹:“对不起”,然后在我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厨房的窗户被从外砸破了,警笛声蓦地清晰起来,莉莉放开我,站了起来。
我看着她一步步向客厅走去,我想说话,但是喉咙只能发出“呼噜呼噜”。
最后她在火海前停了下来,回过头深深地看着我,周围闪动的火舌照亮她满脸的泪光,让她看起来像是剔透的,她嘴唇嚅嗫了几下,便被滔天的火焰吞噬了。
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救我的人来了,我也可以睡一觉了。
我醒了之后,就一直被AI护士捆在病床上,为能有人照顾我的起居,医院把维克特的权限接到了我的病房。维克特对我的遭遇满怀歉意,他说他当时在厨房突然被人强制关闭了,他还以为是我在客厅对他乱发脾气。
警长来探望过我两次,提到那晚,他告诉我那天他们接到一个女人电话,对方除了一个地址什么也没说,到了地方他们只见到十来个小朋友,最大的也不过两三岁,出警的警员问他们爸爸妈妈去哪儿了,最大的小朋友回答他,妈妈去找爸爸了。他们赶忙派了两辆警车来保护我。
“我们还是来晚了。”警长抱歉地搓搓手。
我对他摆摆手,AI护士以为我在逐客,二话不说把他赶了出去。
绑架谋杀案以莉莉畏罪自杀而告终,我万幸捡回一条命,被莉莉掳走的孩子在做完DNA比对之后,送回到各自父母身边。
我恢复得不错,莉莉当时只划伤了我的气管,医生说再观察一阵子,我就能回家休养了。
等伤口痊愈后,我脖子留下了一道刀疤,医生提出可以给我祛疤,我拒绝了。
我以为提到那晚,我会有很多想说的,但其实没有。直到现在,我闭上眼睛,好像还能听见噼啪作响的烧灼声、“呼噜呼噜”的呼吸声还有莉莉最后对我说的话。
她说:“约翰,我罪无可赦。”
主持人:赖尔
责任编辑:张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