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一个人

刘正权

离婚时，两人都讲了狠话的。女人眼里噙着泪，牙齿印白惨惨地印在红唇上：“你记住，我这辈子就是讨米都不到你门前。”

“啧啧，蛮有志气啊！”男人话赶话怼了一句，“你也听着，从今天起，老子屙尿都不朝着你站的方向。”

输了婚姻还能输了气势。

两个人，就这么气势昂扬地分了手。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不一如既往的，是两人暗地里，都较着劲，有意无意打探对方的消息，有意无意躲避着彼此的身影。

到底没能躲过，小城就那么大，世界就那么小。

三年光阴，说弹指一挥间也无需商榷，说度日如年也经得起推敲。

彼此目光再次撞出火花，在医院急诊室。

女人是在男人楼下犯癔症时被车撞的。女人喝了点酒，脸色灿若桃花，不知不觉走到男人楼下，女人记得楼下有一棵桃树。

女人还记得男人洞房花烛夜诗兴大发，一把拽了她下楼，在桃树下旁若无人吟哦起来：“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女人的名字，叫桃花。

他们结的，确实是贫者缘。

再以后，贫者不愿贫下去了，男人开始鞠躬车马前。

桃花年复年地开，男人日复日地鞠躬，酒盏花枝的贫者缘一点一点被富者趣所侵吞、所蚕食。

男人和女人的观念很自然就“一在平地一在天了”。

都是桃花惹的祸。

女人没想到，那一树桃花可以开得那么恣意，恣意得都引出男人的吟哦之声。要死了，自己可是说过狠话的，讨米都不到男人门前，这算啥？

惊惶中，女人落荒而逃，迎面一辆车亮着大灯，女人竟然飞蛾扑火般扑了上去，哐啷一阵急刹车声响起，女人脑海中那一刻出现的竟然不是一片空白，是灿若红霞的桃花漫天飞舞。

还配有那么一句画外音，飞蛾扑火，是在祭奠一首神圣的歌。

再伟大的人，在医生面前，都神圣不起来。

男人抱着活一天是两个半天的心态在急诊室凑热闹看见女人的。

男人膀胱癌，晚期，不影响在医院里走动。男人看热闹，无非是心理上寻求平衡，急诊室的病人，有的是要送到重症监护室的，个别的，直接进了太平间，人生命的终点站。

男人想的是，我送别人一程，日后也有人送我一程。

男人这时已经没了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豪迈。

东京小石川后乐园

日本东京都文京区的小石川后乐园为日本著名园林。面积7万平方米，建于江户时代，至今已有300余年历史。取名后乐园是取“先天下之忧而憂，后天下之乐而乐”之意。园中古木参天，溪流潺潺，水明如镜。并有西湖堤、得仁堂、小庐山等仿中国式的建筑。月圆桥更由中国明末遗臣朱舜水亲自设计。当池水涨满时，拱桥倒影宛如满月，故名。其附近则为日本传统之回游式庭园，并多凉亭小屋。图为入园处及园内九八屋。

目送女人进了急诊室，步履蹒跚回到病房，男人开始在脑海中打捞前尘往事。

怎么就跟女人分手了，出轨？压根不会发生在女人身上的事。

实在是奇怪，天底下能让女人被男人毫不犹豫放弃的，除了给男人戴绿帽子，日子怎么都能将就着过。

急诊室里，女人一个劲回忆，咋跟男人闹到不可收拾地步的，家暴？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男人身上的行为。

太不可思议了，两口子过日子，几句狠话就能毁灭一桩婚姻？

不是说无仇不成父子，无怨不成夫妻吗？

女人第一次觉得这婚离得有点冤，能说出那种狠话，却找不到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女人只是皮外伤，没伤筋动骨。

两人的婚姻，说不定也只是皮外伤呢。

这么寻思着，女人做出一个决定，以病友身份探视一下，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医院不大，找一个有名有姓的病人不难。

在泌尿外科，女人找到男人病房时，男人正好有了尿意。

膀胱癌患者的痛苦正在此处，尿意都伴着强烈的灼痛。

皱着眉头，男人往卫生间里挪着步，他走得艰难，也走得极为用心，一只手捂着膀胱那，一只手去解裤子，女人进门他以为是护士例行检查，不耐烦地嘟囔一声：“干吗呢，我要屙尿了。”

还真是狠人一个啊，女人想起分手时男人的狠话，屙尿都不朝着女人站的方向。

“那我走，让你尿得酣畅淋漓的！”

女人走得气势昂扬的，一点也没听见卫生间里传来扑通一声响，膀胱癌到了晚期，男人，尿血了。

“桃花！”男人嘴唇颤抖着，叫出这么两个字，眼前一阵晕眩，有灿若红霞的桃花绽放开来，一片，又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