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珀尔乔
夏末的一天,一对中年男女站在柏林国会大厦旁的大桥上。他们一人手抓一只红白色泰迪熊的一个手臂,划出一条弧线,将之扔进施普雷河,然后沉默地离开了。这只泰迪熊是他们危机时期的象征。这个女人曾欺骗这个男人。
这天过去五年多之后,安内格雷特和施特凡·施罗德坐在柏林一个漂亮的老式公寓中,和我们讲述他们的故事。施特凡一再落泪,安内格雷特则将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安慰他。
两人表示,他们的经历十分痛苦,但如果没有这段恐怖的旅程,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那段出轨的故事让他们加深了对自己的了解,帮助他们第一次学会了信任。
大部分人认为,出轨是一段关系走向结束的开端,是肆无忌惮和性格弱点的体现。当一方有了情人之时,这段关系就会像一辆出过交通事故的汽车,从此与幸运和珍贵无缘。但是如今,人们对这一古老的现象有了新的看法,心理学家赋予其价值,认为出轨可能成为一段关系向前发展的助力,其后隐藏着积极的力量。
这场运动的先锋是纽约两性关系治疗师伊斯特·裴瑞尔。她的一次演讲点击率达到约1400万次。她主张应综合各方面情况看待出轨这件事,怪罪任何人都没有用。她的那本讲述“出轨的力量”的书籍在美国成为畅销书,现在也出了德文版。
裴瑞尔对《明星》杂志说,出轨的爆炸性力量能使人们认识全新的自我,极大地推动一段原本风雨飘摇的关系走向结局。一些伴侣无法承受出轨带来的高压测试,有些伴侣则可以从中受益,变得更加成熟和诚实。
施特凡和安内格雷特结识于网络。他们在一个烟雾弥漫的小酒馆见面,一起喝啤酒闲聊。他喜欢她的安静,因为他自己喜欢说话。两次约会后,他就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确的人。他们双双坠入了爱河,感受着对方的爱意。一年后,在安内格雷特40岁生日时,施特凡送给她一只昂贵的手表。他说:“这样的礼物是送给一个人想认真交往的对象的。我想,无需多言,她就会懂。”他认为这是她唯一的恋爱关系,她也知道他是这样想的,于是向他隐瞒了自己的其他男人。
生活在罗斯托克的安内格雷特是一名模特星探,经常出差。施特凡在柏林开了一家绿色环保小吃连锁店。两人一般每周五晚在柏林见面,共进晚餐,亲密缠绵,开启爱的周末。
然而不久,施特凡就有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很长时间他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次,安内格雷特和一个闺蜜去巴厘岛玩了两个星期,到家后她给施特凡看服务员帮忙拍的照片。施特凡说:“看到照片时,我就知道了:给她拍照的,是她的情人。你可不会那么情意绵绵地看着随便哪个服务员。”他有些晕眩,但什么都没问。后来他知道了,这个情人是安内格雷特所在代理处的老板,已婚,有孩子,她和他一起享受五星级酒店的奢侈,向施特凡编造出一个个故事,希望尽可能持久地维持这样的状态。
这样的欺骗故事成百上千。一个男人在手机里将情人的号码储存为“汽车修理店”,晚上他的妻子有時会在沙发上看到他的手机屏幕,虽然吃惊于他会如此频繁地联系汽车修理店,但是直到大约一年之后,她才真正看到他都给汽车修理店发了些什么信息。一个女人将情人的号码存储为“乌呼”,表示这是她女儿的昵称,甚至当着男友的面给乌呼发送信息:“今晚见,很期待!”其后还要附上爱心符号。
谎言、怀疑、跟踪侦查的故事已经上演了几百年,新出现的是现代媒体。将情人的存在上传至网络,比如和已婚男友的“恋爱之旅”照,有时则完全别有用心。妻子在脸书上悄悄接近情敌。一对夫妻在一个性伴侣平台相遇,两人都在平台注册了,但都没敢和对方说起这件事。两人都想找个附近的情人,他们就这样被互相推荐了。
据调查,16%的女人和21%的男人都曾不忠。根据在线交友平台Parship的数据,25%的男人和13%的女人承认至少出轨过一次。但这具有代表性吗?从哪一步开始就算不忠?接吻?有性行为?伊斯特·裴瑞尔认为:不忠的问题关系到80%的德国人,包括那些因父母出轨而出生的孩子。她得出的结论是:“出轨是正常的,对此我们需要全新的理解,更加富有同理心,更少作出评判。”
而我们的社会现状距离这些目标还很遥远。根据加拿大卡尔加里大学的一项研究,40%的人会在感情上欺骗他们的伴侣,但只有5%的人认为他们的伴侣可能不忠。这是一种健康的自我保护,但也展示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段排他性关系存在的意义。对此,伊斯特·裴瑞尔表示,浪漫也可能变成一个陷阱:伴侣应该成为朋友、情人、生意伙伴,最好还是妈妈和爸爸,简单来说就是一人包办所有角色。当自己的伴侣出轨时,人们从未像如今这样绝望,表现得那么受伤,也是因为如今我们将所有对亲密关系的渴求都集中在了伴侣身上。
安内格雷特流产过一次后,施特凡揭穿了她脚踏两条船的生活。他不想再欺骗自己。这真的是他的孩子吗?安内格雷特感到自己被逼进了死胡同。她坦承自己和老板睡觉了,但是他没有生育能力。施特凡不断问她问题,他需要所有疑问都有个解释,安内格雷特坦白了一切。她的情人不只已婚老板一个,而是如同施特凡所说“就像水手一样,在每个海港都有一个”。
听闻此言,施特凡崩溃了。很多个星期他都无法工作,总觉得浑身都疼,就像有人将他暴揍了一顿。他让朋友照顾自己,在他家过夜。而安内格雷特深受震动,渐渐觉醒:这个男人是因为她而如此痛苦吗?他如此喜欢她?这可能吗?
对双方来说,这段时期都十分痛苦——彻夜交谈,相互指责,不断提出疑问:为什么?他们都去看了心理医生,有时单独去,有时结伴去。他的朋友建议他和她分手,但他仍然放不下安内格雷特,而她也挂心着他。在治疗中,他终于透过她冷酷的面具看到了她的内心。他看到了一个悲伤的小女孩,在缺乏父爱的家庭中长大,父亲很少出现,总是让她失望。她说:“不知何时起,我就决定再也不信任任何人了。”
她的治疗师建议他们签署一个协议:她必须结束所有出轨的关系,比如她和任何一位前男友联系前都必须告知施特凡。此外协议里还写着:施特凡可以出轨一年。他给自己找了两个床伴,而她必须接受,协议就是协议。施特凡说,就这样过了大概两年,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愤恨和不安。他们想用一个象征性的仪式纪念这一刻:那只泰迪熊必须被淹死,这样她的爱情就能活下去——它是安内格雷特和老板在巴厘岛上进行冒险之旅后,给施特凡带回的礼物。
面对欺骗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一切都陷入疑问的泥潭。两人之间还剩下点什么?欺骗的时间越长,谎言越多,人们就越不愿意面对。一段关系就像一颗未打磨的钻石,一旦开始打磨就会显现出光彩。有时,钻石也会经不起打磨,最后碎裂,但其碎片仍然可能成为闪亮的珠宝。
在科隆的一个游乐场,优雅女人卡林·多赫特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四年前,当卡林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时,她如今的人生伴侣说:“天哪,打掉他!”男孩出生了,卡林决定独自抚养他长大,这个有着瘦削脸庞的金发男孩和他的父亲非常像。
“输掉的总是深爱的那一方。”这句话用在卡林·多赫特身上似乎再合适不过了。她30多岁时爱上了拉斐尔·米勒,两年后生下他的孩子,但已婚并有两个快成年女儿的他并不打算就这段婚外情向家里摊牌。
50多岁的拉斐尔说,他知道卡林肯定受了很多伤害。“但我的妻子是我一生的最爱,如果不是因为当时的变故,我们现在肯定还会在一起。”他说。拉斐尔和妻子之间的不幸发生得十分隐秘:11年和谐的性生活,开心的家庭日常,然后拉斐尔所在的按摩诊所倒闭了,他们没钱再去滑雪,夏天也没法去叙尔特岛度假了,他们的婚姻也随之跌入谷底。“我感觉无法再满足她的需求。”他说。真的是这样吗?他不知道。
他們没有开诚布公地交流这一切。“根本不需要,看上去一切都好好的。”他说。有次他看到她微笑着抱着手机消失在浴室。“她有情人了。”他想。于是出于报复,在一次庆典上,他开始和一个年轻的服务员跳舞、调情,此后他们的关系维系了下来。
卡林·多赫特说,她常常很悲伤。当她怀孕了又不想打胎时,拉斐尔的抑郁情绪也不断增加。离婚?对他来说不可想象。“那段时间,我不想活了,成天想着:天哪,我做不到这一切,一切都太过了!”孩子出生时,他开车去医院探望,回家后睡在沙发上。他为儿子买了一个安全座椅。最开始每次开车回家后他都会把它放进行李箱,后来他开始把它留在后排座位上。有几个月时间,他——有时候是他的妻子——就开着这辆装有安全座椅的车出行。
这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但是对于一对和谎言一起生活、谎言的揭穿意味着一切天翻地覆的夫妻来说绝不寻常。一个人悄悄发送信号:“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另一个人回复道:“我完全不想看。”在拉斐尔的婚姻中,直到他的妻子在他的iPad上发现了视频——里面是她的丈夫和他的儿子,一切才走向终点。她看着他说:“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他们还是什么都没有谈。她另找了住处,他帮她搬家,然后他们之间的联系断了。
拉斐尔并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如何,他只知道他们的一些老朋友如今很讨厌他,因为他骗了她那么长时间,而他也觉得自己有罪过。拉斐尔觉得自己在妻子面前就是个失败者,在卡林面前则十分细腻而风趣。他说:“我本以为我的生活结束了,有时候我根本无法理解,为何自己还能有这样一次机会。”
对此,伊斯特·裴瑞尔说:“在出轨发生前很久,这段关系中就已经出现了谎言。”她知道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一对夫妻有性生活,但是其中一人已经厌倦性生活多年,只是不说。夫妻之间不会说他们已经厌烦彼此,或是有没被满足的愿望,羡慕其他夫妻,怀疑自己,也怀疑对方,希望过上不一样的生活。他们喜欢隐藏心事,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免威胁到曾经美轮美奂如今却锈迹斑斑的爱情大厦。最后,他们会突然爆发。
裴瑞尔激励她的客户用更加负责的态度对待他们的伴侣和情人,而不是简单说一句:“我和别人上床了。”是说出全部事实还是只说出部分情况,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理解出轨的意义。“一个人为何会走向另一个人?那之后隐藏着怎样的渴望?你真的希望从中学到点什么吗?”
在如何有责任感地实现这些渴望方面,生活在博登湖附近的拉拉和约翰·舍乐尔是个有趣的例子。她是个心理学家,而他是建筑师。两人认为彼此完美相配,感情十分甜蜜。但是即使是他们,也有受到考验的时候。当时,约翰感染了一种病毒,很久都没有康复,身体变得虚弱,总觉得十分疲倦,对性生活也提不起欲望。他的医生表示,他肯定会康复的,但是这让拉拉很不高兴。“我很混乱。我们想要孩子,我感觉如果我成了母亲,就不会再那么热衷于性了。”这时她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工匠:身体强壮,十分风趣,潇洒自然。她想过要欺骗约翰,但最后还是决定对他坦白一切。
他们的谈话持续了很多天。她羞愧地告诉他,他的疾病给她带来了什么影响:她渴望拥有一个真正热情的夜晚,哪怕只有一个。约翰被她感动了。他们最后达成了一致:他会叫一个黑皮肤的三陪女,不像拉拉那样金发碧眼,而这天晚上,她可以和工地上的那个男人度过。但神奇的是,这天过后,她的兴趣很快就消失了。冒险的刺激感减退后,拉拉对其和约翰关系的担忧不断加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伤害会一直存在吗?如果哪天她也身体虚弱了该怎么办?她不再去工地,直到那个工匠离开。
现在,拉拉·舍乐尔已经怀孕两个月了。约翰的体力渐渐恢复,对于两人当时选择坦诚相对,他们感觉很幸运。拉拉知道了,约翰比她想象的更加忠诚。约翰也知道了,拉拉渴望性和冒险。
对于科隆的卡林·多赫特和拉斐尔·米勒来说,新的生活开始了。他们搬入了市郊一栋带有花园的房子。
现在,施特凡·施罗德能肯定安内格雷特不会再出轨了吗?对此,安内格雷特的回复是:“当一个人经历了所有这些之后,就不会再轻易铤而走险。”三年前,他们结婚了。婚礼上有马车、闪亮的戒指和很多客人,其中也包括那些曾试图说服施特凡放弃这个可怕女友的朋友。
(为保护故事主人公,编者对其姓名和一些经历的细节作了更改。)
[译自德国《明星》]
责任编辑: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