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智
2014年年底,66岁的英国男子阿利斯泰尔突发疾病。检查的结果令人震惊:他得的是一种不宜动手术的脑瘤——胶质母细胞瘤,预期寿命很短。此后不久,他从报纸上读到一篇文章,说是一些廉价的日常药物因具有抗癌功效,被配在一起治疗同样患有此病的一名病人,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他的医生对此不以为然,但表示“我们不会阻止你这么做”。
四年过去了,阿利斯泰尔仍然在吃这些“标准护理”疗法中搭配的药物。配出这些药的,是伦敦的私人诊所“肿瘤护理”,该诊所推介的处方中有斯达汀(一种降胆固醇药物)、二甲双胍(用于治疗Ⅱ型糖尿病)、多西环素(一种抗生素)和甲苯咪唑(一种抗蠕虫药)。或许听上去有些激进,可事实上它们都是具有一定抗癌效果、安全且实惠的非专利药。不过,药物标签上可没有写明它们能治疗胶质母细胞瘤或其他任何一种癌症。
药物的这种临床效益的流失并不少见。一个巨大的非专利药宝库有待挖掘,众多药物的用途尚待开发。这些药物原本被批准用于治疗某种疾病,失去专利保护后,它们如今又显示出对另外一些疾病有疗效。抗妊娠呕吐反应药物沙利度胺总是与丑闻和灾难联系在一起,却被发现了治疗麻风病和某种血癌的新用途。一种治疗痤疮的药物,现在成了针对某种白血病的有效疗法的组成部分。而大名鼎鼎的万艾可,则是研发心绞痛药物失败后的产物。
美国老药新用慈善机构“可治愈”的老板布鲁斯·布鲁姆表示,已经有9000种非专利药获批上市。另一慈善机构“抗癌基金会”的潘·庞茨扎卡说,他的团队已经在将近260种非抗癌药物中发现了抗癌活性存在的证据,这些药物大多数已经失去了专利保护。激发研究这些药物的兴趣的,是人们通过临床前的动物实验、病例报告、小型临床试验以及大规模观察性研究获取的知识。
无专利保护、廉价且已经获批上市的药物,相对而言可以更快速开发并投入治疗新的疾病。被赋予新用途的老药,其安全性已经得到公认,还能节省五到七年的开发时间,获批上市的几率也更高,而且有人认为,这类药物的总成本只及那些新药的六成。
大规模的筛选研究正在将越来越多被遗忘的选项打捞出来。美国研究机构国立卫生研究院在对数千种获批上市的药物进行筛选之后,确认出25种可用于对付耐药细菌。圣迭戈的加州生物医学研究所收藏了1.2万种药物,目前研究所正在对这些药物进行抗致病菌测试,其中两种药物还由此进入试验阶段:抗风湿药金诺芬用于治疗肺结核;麻风病药物氯苯吩嗪用于治疗隐孢子虫病。
此类药物无专利保护、廉价且已经获批上市,相对而言可以更快速开发并投入治疗新的疾病。在美国,对新分子实体(从未作为药品批准或销售的活性成分)进行测试要耗资数亿美元之巨,有45%的药物因为安全性和毒性问题而无法通过临床试验。被赋予新用途的老药,其安全性已经得到公认,还能节省五到七年的开发时间,获批上市的几率也更高,而且有人认为,这类药物的总成本只及那些新药的六成。
业界对于老药新用的热情正日渐高涨,尤其是对于那些能够治疗在贫穷国家被忽视的疾病、罕见病、癌症及精神疾病的药物。《美国医学会杂志·精神病学》新近发表的一项研究称,他汀类药物、甲福明二甲双胍和降压药,可能对精神分裂症和双相障碍症等精神疾病有疗效,而米诺环素(一种抗生素)已经在被测试用来治疗孤独症。伦敦国王学院的神经病学家阿马尔·艾尔·查拉比则打算赋予抗艾滋病药物Triumeq新的用途,以对抗渐冻人症。
不过有个问题。致力于罕见癌症治疗的生物技术公司“谢泼德疗法”的凯特琳·艾琳表示,由于耗资高昂且可能得不到回报,各家公司根本没兴趣对非专利药开展临床试验。就算能将测试和注册的成本收回来,专利保护的缺乏也意味著任何一家公司可以生产这类药物。有人因此将非专利药形容为“经济孤儿”。
解决此问题的一个方法是对非专利药加以改造,生产出可取得专利的药物。在有大量证据证明麻醉药物氯胺酮可治疗抑郁症后,美国强生公司目前正在对此药开展研究,将其改造成鼻喷剂形式,且很可能获得美国食物及药品监管机构FDA的认证批准。
将非专利药再用于新的指征,有几个问题也随之而来。布鲁姆表示,以他的经历来看,有1/3到一半患者即便知道自己得了要命的病,对于使用现行医保标准之外的药物仍不太“感冒”。而且很多医生即便原则上可能愿意超说明书用药,可出于法律责任的考虑也不会这样做。此外,围绕着是否应该将未被批准治疗某疾病(却被用来治疗该病)的药物纳入医保或商保,亦是争论纷纷。
尽管如此,很多非营利组织还是在支持老药新用试验时看到了希望。流行病学数据能够提供极具吸引力的线索。台湾有保险数据显示,服用甲福明二甲双胍和随着剂量积累而逐步增加的防护效应,让糖尿病患者得肺结核的风险降低了76%。不过伦敦癌症研究院的研究员乌代·班纳吉提醒道,想要证明某种药物确实能够治疗一种新的疾病,随机的临床试验不可或缺。
临床试验很烧钱,但好处也不小。瑞士非营利研究机构“被忽视疾病药物研发倡议”资助了非昔硝唑的研发。该药在初始阶段便被一家制药公司弃置,可接下来又发现它具有抗寄生虫的功效。经过多年努力,今年一月,它在刚果民主共和国获得批准,用于治疗昏睡病。这是治疗昏睡病的首款口服药物,对该病的所有病程都有疗效。
说起癌症,很多被寄予厚望的非专利药已经是众所周知了。英国慈善机构“癌症研究”正在对阿司匹林展开测试,以确定它能否阻止癌症复发;甲福明二甲双胍被拿来用在一个针对前列腺癌的大型试验中;一种抗真菌药被用来治疗肠癌。布鲁塞尔的抗癌基金会则对心得安治疗恶性血管皮内細胞瘤和胰腺癌寄予厚望。心得安是1960年代生产的一种β受体阻断药,对许多病都有疗效,如高血压、焦虑症和偏头痛等。如能证明可治疗癌症,其价格比起那些通常须每月花费数万美元购买的抗癌药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据班纳吉估计,每五种失去专利保护的抗癌药物中,或许就有一种可以被用来治疗别的癌症,他表示“这差不多就是意外之财”。
在抗癌基金会看来,想要扩大人们对改造药的接受程度,途径就是药监部门对老药新用和重贴标签放行。庞茨扎卡说,打通这条通道尽管有困难且很耗钱,但它后面还有一连串重要事情要做。当药监部门批准一种药物上市时,临床指导原则会被更新,药物手册需要更换,相关赔付要有序跟进,临床医生也要学习如何用药。“可治愈”的老板布鲁姆则认同重贴标签会促进改造药的应用。
不过,钱才是制约改造药发展的一项关键因素,因为即便是积极引导资金进入制药行业的政府,也会优先考虑专利药。庞茨扎卡表示,很多官方的资助计划,比如欧盟的“地平线2020”计划,都希望制药项目拥有自主知识产权。在美国,帮助药企开发拥有专利的改造药的研究,会得到来自“国家推进转化科学中心”的资助。
资金不是唯一的绊脚石。任何药物,只有制造商或原始开发者才被准许调整其标签。总部位于巴黎的赛诺菲公司,曾将治疗昏睡病的药物非昔硝唑弃置。在瑞士非营利研究机构“被忽视疾病药物研发倡议”资助该药的研发时,赛诺菲便要求对方出具管理审查书——即便这一研发是慈善性质。药企并不愿意资助非商业性质的改造药开发。
伴随着非营利机构在改造药方面取得的进展,各家公司对这一领域的兴趣也在提升。布鲁姆说,要是在10年前,没有一家制药公司会跟他的慈善机构打交道,可如今,他每月至少会接到两到三家中小型制药公司的电话,说他们有这方面的兴趣。就患者可获得新的治疗选择而言,这是个好消息,但不会给受制药行业忽视的传统领域带来便宜药,因为各家公司会想尽办法为药物的新用途取得专利,比如通过重新配方或添加新的成分,再将成品的价格定得很高。
如果政府希望药价降下来,非营利机构就需要来一点儿经济刺激并搭建有效的管理框架。想要进入改造药领域的机构已经提出了一些建议,其中包括监管者提供免费咨询,停收审批费用,以及建立一个资助药物改造的公共基金。另外还有一个点子是“社会影响力债券”,它由私人投资者出资,对一系列药物试验进行资助。这些药物对应的都是那种需要耗费大量医保资金的疾病,当药物获批上市,投资者从公共卫生机构那里取得回报,公共卫生机构也会因为患者使用新获批上市的改造药而节省不少资金。
老药新用领域的缓慢变革,让像阿利斯泰尔这样的患者身陷困境。伦敦私人诊所“肿瘤护理”表示将公布他们对其患者的治疗结果。这些结果虽然受欢迎,但并不符合药物注册所需试验证据的最优标准。治疗效果无定论,患者也会陷入困惑:政府怎么就看不到我们这些需要改造药的人呢?
[译自英国《经济学人》]
责任编辑:刘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