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岸
辽阔的爱
爱它匍匐的姿态,隐忍的低眉
爱一场大雪,被阳光劈出一条伤痕的路
爱地平线那端,走着一个人
身上的风尘,在晚风中幻变鸟鸣
渐渐地,他卡在那儿
那儿有落日的脆响,有远行的苦痛和甘甜
爱一个人在月光下形色纵横
夜撕开他的胸膛,袒露心跳噗噗的原野
爱土里的草根,举着牛羊的重量
爱成群的斑马、豹子,像星群一样转移
愛大象踩着草丛里的星斑
朝着时间的刀锋走去,把最高的意志
铺成命运的河床
爱世界在一颗石头内部兀自回响
踩着它走过,每一步,都无比扎实、劲道
爱它姿态沉稳,低眉而沉实
这爱,被草动,被风吹
在野外,知遇更多的人;爱他们渺小
如省略号,迅疾陷入阔大的苍茫、辽远
在长江边看秋芦苇
如看我自己,不觉得好奇
但你们要激动,我表示理解
就像你们初见我,握手或寒暄
拘泥于谨慎的热情
保持着克制的坦荡
风吹苇叶,起伏如雄浑江浪
我们一边自喻沧桑,一边活得油辣生猛
唯有这些沉默之物
在低处,让人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蛰 伏
寒冬腊月,日子忽忽,从立冬到小雪
不到半月。寒潮挡都挡不住
爱惜自己的树,都在以掉叶子的方式表白
清心寡欲。比如银杏,被人类的狂喜
扫除,以堆砌为美……一直扫到天降大雪
而内心的雪,是扫不尽的
微信里,谁不是被自己的激动弄得
不接地气?在空镜头的正中
一点雪,足以让一个时代失去理智
那个调焦人,左眼交换右眼
在想象之外,他,更像一个颓败的巫师
无尽的冬夜
尖硬的雨,先落枯枝,再打残叶
哒哒!哒哒……无尽的冬夜,被雨声蛀空
听这阵势,像是苦水吐不完
冰冷的雨从哪里来
为什么要那么一遍遍地重复自己
为什么要和睡眠过不去
好像它们不这么把人折腾,就会被隆冬
扫地出门。我躺在床上,像湿重的落叶
在黑暗中,孤寂得有点恐惧
落叶辗转,它不知道这雨怎么
每一滴,都是深渊;每一滴,都长着獠牙
唬它,吃它,吸它的骨髓
没完没了的雨,无数把錾子,凿打长夜
好比在一块巨大的墓碑上
一笔一笔,凿出密密麻麻的姓名
等人对号入座,我抗拒着,针尖般的清醒
刺痛我,把我扎进空无的雨声……
琥珀,琥珀
静谧的此刻,一枚琥珀,壮我胆子
我说:最真实的历史,有透明的洁癖
时间的有限,也被我看见
江水洋洋,在纵横的原野上生殖闪电
骨盆打开传奇,与未来相互折叠
湖波绾结如石头绵延的假象
蒹葭齐声喊叫着撤退,退到沼泽的背阴处
众鸟低空盘旋,衔着草木的尸骨
每次起落,都在修补迁徙的地理
我还看见,大陆架在奔跑,壮观的刹那
突然冷却,像厄运过后,沉默的父子
寒凉渐起
天色将晚,转眼:风气;叶落
散了一地的枯黄被雨打湿
走在路上的人,脚步迟疑
不知心事,被落叶牵动,还是因为
雨下得急促,下得野
她们踩着它们,事物于是有了
关联、逻辑,或者美学的意外
雨打湿落叶的样子,不像有心事
走路的人,在微信上自嗨
她们经过我,美颜之外,是冷漠
我经过它们,肉身之下,是破碎
去火车站
一条被太阳晒得发慌的路
撵着我,向前!脚步声焦躁
光线是负债的,像一笔老账
我像一个债主,牢牢地,拽着自己的影子
有阳光的日子我活得人模人样
没有一个声音能准确说出
此刻,我,活得像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