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艳 李 波
(①西藏民族大学外语学院 ②西藏民族大学教育学院 陕西咸阳 712082)
1994年6月10日,全纳教育(Inclusive Education)概念在西班牙萨拉曼卡召开的“世界特殊需要教育大会”上以宣言的形式提出。25年来,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参与联合国世界教育大会的各国政府努力推动下,全纳教育在实践中不断地发展与完善,已由一种教育思潮发展为在世界范围内、被广泛认可的教育思想,更成为现代社会人们对教育的一种期待与愿景,被称为“未来之路”(Inclusive Education:the Way of the Future)。
事实上,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期,我国政府就开始试行“随班就读”,为特殊儿童提供多样化的教育途径。“随班就读”使普通学校接纳了残疾学生与普通学生一起学习,标志着教育从特殊教育和普通教育二元式的教育体制,走向了一体化的教育体制[1]。本世纪以来,国家大力倡导教育公平,通过健全法律和完善政策,保障各阶层、各民族儿童的受教育权利,探索出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教育发展之路。西藏作为我国主要的少数民族地区之一,在国家政策的指导下,以现有的条件和资源为基础,积极探索全纳教育的实践之路,本文将就此展开讨论。
众所周知,西藏社会是从农奴制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社会,教育实现了跨越式发展。在这历史性的跨越过程中,中国政府对西藏自治区投入大量经费,实行教育“三包政策”,在内地举办西藏班,以确保每一个孩子都能够接受学校教育。同时,政府在教育内部倡导和践行平等教育观念,实行跟班就读以及多种双语模式教学,并根据各地实际情况开设英语课。教育部门主办的特殊教育学校也由2001年的1所增加到2017年的5所。2012年,西藏已全面实现义务教育全覆盖,并且在全国范围内较早地实现了免费的高中教育。2014年《西藏自治区特殊教育提升计划(2014-2016年)实施方案》提出要全面开展全纳教育,且进一步明确了要保障特殊儿童接受合适的教育,同时,也对随班就读、送教上门、特殊教育学校建设等方面提出了相关实施意见。自治区政府的这些举措与全纳教育所倡导的理念不谋而合。通过对2001年到2017年西藏自治区普通中学、小学、幼儿园、特殊教育学校的建校数、学生在校人数进行分段统计,可充分看到其中的巨大变化。具体数据[2]见表1。
表1 建校情况和学生在校人数统计
由以上数据可见,西藏的普通中学由2001年的100所增加到2017年的132所,在校学生人数也由71710名增加到183329名。需要关注的是小学由2001年的895所减少到2017年的806,但在校学生人数却由311993人增加到315122人;更值得关注的是幼儿园2001年有20所,随后一直扩建,到2017年达到1239所;特殊教育学校2001年创办第一所,到2013年增加到5所,截止到目前仍然为5所,分别分布在拉萨、山南、日喀则、那曲、昌都五个地区,其他地区仍然为空白。而特殊教育学校的在校学生数2001年、2005年、2010年、2015年、2017年却分别为113人、208人、257人、695人、877人,呈现出持续增张的趋势。
西藏教育事业的长足发展极大地促进了全纳教育在西藏的推行。首先,西藏自治区政府在拉萨市各县成功建立了8所全纳教育示范学校,各示范学校积极开展“随班就读”教学实践。2014年,8所示范学校中,有随班就读的残疾学生143名,占在校学生总数的1.99%[3]。随后,在2016年4月6日,拉萨市残联举办了为期三天的“全纳教育指导教师基础性培训班”,14名示范学校的指导教师参加了培训。同年8月18日,拉萨市残联再次举办了为期三天的“全纳教育指导教师巩固性培训班”,又有13名教师参训[4]。培训使教师全面了解了全纳教育的理念和开展全纳教育工作的流程,充分体现了西藏自治区政府对推展全纳教育的支持。2017年,西藏自治区有107名人次家庭经济困难的残疾儿童享受了“普惠性学前教育提供资助”,36名残疾人被普通高等院校录取[5]。
2015年,西南大学与三所中国大学(西藏民族大学、四川师范大学、广西师范大学)和四所欧洲大学(巴塞罗那自治大学、里斯本理工大学、都柏林大学和巴斯大学)合作,开展欧盟“伊拉斯谟+”高等教育能力建设项目“以课程开发和教师教育促进全纳教育在中国的发展”的研究工作。2017年研究人员就此研究联合发起问卷调查、访谈、和焦点小组讨论。其中西藏民族大学的研究人员通过问卷星在西藏拉萨、山南、林芝、日喀则、昌都、阿里、那曲等7个地市小学、初中的教师中投放问卷1000份,回收有效问卷831份。本文对问卷中与全纳教育的理念、教师的认知、校方对学生需求的关注度、教学环境和多方协作几个方面相关的20个题项的调查结果进行整理分析,在中观层面考量西藏全纳教育推展的状况。
问卷通过Q10和Q11两个开放式问题考量了被调查者对全纳教育的理解和认识。调查结果经过归类,分为1、2、3、4类进行统计。Q10的第1类指被调查者的回答为“不知道”;第2类为被调查者的回答为自己的主观想象,认为“全纳教育是新课题、新改革、机遇、挑战、培训机构等”;第3类的回答涉及了全纳教育的基本概念,如“公平、面向全体学生”等;第4类指被调查者对全纳教育概念的理解比较全面,答语中涵盖了“反对歧视与排斥、社会共同关注教育、资源共享、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教育公平等理念”。Q11的第1类仍然指被调查者全然不知道全纳教育的优点和缺点;第2类仍然为被调查者的主观评价,认为全纳教育是“一个平台,灵活高效、多样化,可以提高对美术课、语文课的兴趣等”;第3类指被调查者能笼统地说出全纳教育的一两个优点;第4类指被调查者的观点相对比较客观、理性、全面,能从优缺点两个方面进行阐述,指出“全纳教育关注特殊儿童,反对歧视与排斥,倡导真正意义上的教育公平。不足之处在于西藏发展全纳教育未从实际出发,目前对其研究也不够,实施中还存在一定的问题等。具体结果见表2。
表2 教师的认知
结果显示,Q10中的第2类百分比最高,为42.2%,其次是第3类,为36.1%,第1类百分比为11.4%;第4类占比最低,仅为10.2%。说明被调查的教师中有一半以上(53.6%)对全纳教育理念全然不知,三分之一多的教师(36.1%)仅仅知道“全纳教育”这一词汇而已,并不了解它的含义,仅有10.2%的教师基本知道其内涵。同样,教师对全纳教育实践及其优点和不足之处也表现出相应的认知。正如Q11(N=829)的调查结果所显示,第1类人数的百分比为19.1%,比Q10的第1类多了7.7%;第2类比Q10的第2类略高,为42.5%;第3类比Q10的第3类低1.7%,为34.4%;而第4类的百分比则为4.0%,直接比Q 10低了6.2%。由此可见,绝大部分的被调查者对全纳教育理念的认知模糊。
此外,问卷通过5个封闭式问题,对教师的主观态度、课堂教学、教学评价过程、教师之间协作、教育培训等几个方面的态度展开调查。具体结果见表3。
表3 教师的态度
调查结果显示:教师对全纳教育理念的认同感最高的方面是“评价过程有利于增进所有学生的学习”(Q12.36,m=3.04),百分比高达94.5%;其次是“教师之间的协作行之有效”(Q12.24,m=3.02),百分比为92.4%和“全纳教育培训在教育实践中很有用”(Q12.23,m=3.01),百分比为91.2%;再次是“课堂中存在着不同教育需求的学生,这样的学习过程更利于促进所有学生的学习”(Q12.40,m=2.96),百分比为88.9%。但是,在对教师的主观态度调查时却发现84.4%(Q12.3)的被调查者认为“残疾学生应该进入到特殊学校去学习”,再次印证了大部分教师对全纳教育的丰富内涵认识不足。
因西藏历史、地域的复杂性、特殊性和多样性,学生在基础教育阶段就面临多重目标的选择。比如小学毕业后,学生可进入内地西藏班学习,可升入职业学校学习,也可升入普通中学继续学习;学生的学习基础、个性、爱好和需求也因城乡、农牧区的差异、教育背景不同等因素表现出多样化和多元化。因而,该从什么样的视角来关注和满足学生的需求是西藏推展全纳教育的巨大挑战。研究通过6个题项对此进行了调查,结果见表4。
表4 校方对学生需求的关注度
由表4可见:大部分教师在教学方法的设计和应用(Q12.33:90.9%)、学生参与教学活动方面(Q12:18:86.0%)比较关注学生的需求。此外,大部分教师也都比较认可学校在服务意识(Q12.2:84.8%;Q12.20:86.7%)、管理意识(Q12.17:82.5%)方面关注学生的需求,但是,仍然有近三分之一的被调查者认为学校没有在教育心理学方面为学生提供评估,并测量学生相应的教育需求(Q12.27:29.4%)。这一比例比其他4个问题中相应项的比例均 高(Q12.2:15.2% ;Q12.17:17.5% ;Q12:18:14.0%;Q12.20:13.3%;Q12.33:9.1%),表明校方、教师、家长对学生的心理需求支持不够。
有效的教学环境是全纳教学实践的重要保障,多方协作则是环境创设的依赖,对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的自我感知有着重要作用。问卷通过7个题项,从政策保障,设施建设、多方协作三个方面对此进行了调查,结果见表5。
表5 有效教学环境的创设
结果表明,在政策保障方面被调查者的认可度相当高。93.0%的被调查者(Q12.10,m=3.10)认为我国有各种法律和政策确保教育面向所有人,91.8%的被调查者(Q12.12,m=3.08)认为学校有教育项目确保所有人受教育,政策支持将有力保障全纳教育的开展。在设施建设方面,86.7%的教师(Q12.1)认为学校为学生们提供了所需的设施环境,而反向调查却显示有一半以上的教师(Q12.19,59.1%)认为学校的设施环境存在障碍,如没电梯或没有无障碍厕所。在多方协作和支持方面,91.6%(Q12.7,m=3.05)的被调查者认为学校的教师、职工和管理层能团结协作;86.6%的教师(Q12.25,m=2.95)认同学校能协调教师、家长、学生、当地政府和其他机构,一起来促进所有学生的学习;虽然教师对家长们参与到教育过程中(Q12.5)的认同度比较低,但也超过三分之二(80.2%,m=2.89)。数据说明在全纳教育推行中,国家政策有保障,但在设施建设方面、家长参与教育方面力度仍然不够。
《萨拉曼卡宣言》(the Salamanca Statement)倡导的主要内容包括:强调每一个儿童都有受教育的基本权利;教育体系的设计和教育方案的实施应充分考虑到每个儿童的个人特点、兴趣、能力、学习需要与需要的广泛差异;有特殊教育需要者必须有机会进入普通学校,这些学校应该将他们吸收到能够满足其需要的、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活动中;各国政府应当重视特殊教育,制定法律、法规和规划,保证经费投入,建立示范性项目,确保师资培训,鼓励家长、社区和残疾人组织参与决策,应扩大和加强国际合作,有效地支持和参与全纳教育并将特殊教育作为其各项教育项目中不可分割的部分而发展;各非政府组织要加强与国家机构的协作,增加对全纳性特殊需要教育的规划、实施及评估的参与[,6]。
宣言的丰富内涵告诉我们:未来的教育是为所有人的教育,是每一个人都能参与的平等教育,是为所有人都能提供终生学习机会的教育。国外全纳教育的发展也告诉我们:国外对全纳教育的研究以及实践也经历了一个从理论到实践的回归过程,尽管也曾经有过感性的冲动,但实证还是让他们回到了理性的现实之路[7]。
同样,西藏推展全纳教育也应重在从理念层面走向实践。结合以上资料统计和调查结果分析,研究引发以下相关启示。
全纳教育旨在通过增加学习、文化与社区参与,减少教育系统内外的排斥,关注并满足所有学习者多样化需求的过程,是一种全新的教育理念和持续的教育过程[8]。西藏自治区因地理环境的多元化,学生基础、需求的多样化,推展全纳教育,满足个体的学习需求,促进教育的健康发展,更需要作为全纳教育直接实施者的教师准确把握全纳教育的丰富内涵,深刻认识到全纳教育与素质教育有着共通之处,并非相互排斥,相互对立。只有将全纳教育与素质教育很好地融为一体,才可以保证全纳教育的有效实施。否则的话,将不能保证国家政策或者说宏观理念能够直接转换为各地的具体实施办法,并在有效的系统内将这些宏观理念、中观政策以及微观实践集成一体。
在这种情况下,应倡导普通高等师范学校可通过渗透式、选修式和证书式等方式为师范生开设相关课程[9]。使教师对全纳教育具备一定的认知、能力和态度。此外,西藏自治区应以拉萨市已经开展的全纳教育指导教师培训为基础,在全区随班就读的学校以及普通学校为任课教师、班主任、管理人员等开展全纳教育相关培训和训练,使他们深入理解全纳教育的理念和丰富内涵,打破把全纳教育等同于特殊教育的狭隘观念,为全纳教育在西藏全面顺利的发展打下牢固的基础。
按照诺维奇的定义[10],可将学生的需要分为三个层面:普遍需要——每个儿童都具有的相同的需要;个体需要——每个儿童都具有的不同于他人的需要;特殊需要——部分儿童具有的特殊需要,占比非常小。而特殊需要的儿童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有生理损伤的残疾儿童,第二类是学习困难儿童,第三类是社会性发展受阻的儿童[11]。全纳教育的重要形式“随班就读”在普及残疾少年儿童义务教育阶段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把残疾学生安排到普通班就读,并不意味着满足了他们的所有需求,残疾学生的生理和心理都需要特别的关怀和疏导,他们除了接受和其他学生相同的教育之外,还需要心理的疏导和支持。因此,全纳教育理念应由最初的关注特殊需要学生转向构建一个更公正的和更具包容性的教育体系,将全纳教育从理论层面推向实践。
在发展全纳教育的过程中,教师应充分熟悉、了解学生的身心、学习特点,关注学生的个体需要,制定适合每个学生发展的个体教育计划。由每个年级逐渐过渡到每个班级配备一名巡回教师,有针对性地提供咨询指导。由于学生需求的多样性和学习目标的多重性,西藏推展全纳教育应秉承“因地制宜”的原则,以全纳教育的“公平、融合”为指导,设置适合西藏区情、适合普通学生和特殊学生共同学习和发展的学习课程,且课程应根据学校实际进行适度调整,以保证课程和教学模式可以完全融合普通学生和残疾学生的普通需要、个体需要和特殊需要。此外,可以依据三类学生的具体情况,尝试开展具有西藏特色的全纳教育隐性分层教学,力求做到既满足各类学生多样化的学习需求,也可以避免特殊需要学生的被排斥感。
全纳教育是一项宏观工程,与国家、各级政府、学校及其教职员工、家长、其他社会机构的通力合作有着必然的关系。但西藏毕竟地域广阔,农牧民居住分散,大部分学生都是住校,由学校和老师负责学生的学习和生活起居。这种情况虽然有利于学生的学习和提高,但却加大了校方的责任和管理难度,在一定程度上更需要政府、社会、家长、社区和学校多方合作,共同管理,为创设良好、有效的教学环境提供保障。
为此,首先应确定政府的主导地位。尽管上世纪八十年代,政府就特殊教育安置形式方面制定了大量的法律、法规和发展方针,表明了重视的态度,但推展全纳教育涉及到整个教育系统的改革。如果教育体系和社会体系保持着原有的状态,全纳教育的推行将遭遇到形式上的改革或实践中的无形排斥。其次,应成立专门的全纳教育研究机构,在推动理论研究的同时,制作全纳教育宣传视频以及文字宣传资料,通过舆论宣传,在社会中形成舆论共识,为全纳教育的被接受提供条件。当然,成功的全纳性学校必须配置特殊教育所需要的专门化设施,并开展有关特殊教育的教师培训,因此,政府应加大资金投入,建设全纳教育必须的设施,提供资源,为全纳教育在西藏的发展提供有力的保障。
总之,西藏推展全纳教育有很强的必要性。在全纳教育视野下,每位学生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个体,都有自己的特殊需要,都应得到尊重和接纳。通过教育,使每个学生既能够保持自己的独立个性,又能够相互合作,共同创造未来,是全纳教育的必经之路。全纳教育的终极目标是建立一个人人享有平等,社会和谐共处的人类社会。西藏推展全纳教育虽然面临着一定的挑战和困境,但毕竟已经从理念层面逐渐转向实践层面。我们认同这种观点:在超越文化差异的基础上,倡导谋求教育公平的全纳教育理念,而在实践上根据不同的文化背景来寻求推动和实施全纳教育的方法[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