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陶瑾
人生需要有业余精神。著名古琴家吴兆基先生就曾经提过,古琴还是业余弹更好。与吴门琴家孙小青先生相识,一切便豁然开朗了。
孙小青,号琴道人。师从苏州吴门琴派黄耀良先生。多次参加全国打谱会、国内外古琴演奏音乐会。他对古琴的爱是发自心底的,并融入多种艺术的滋养。每天忙完一切拧亮台灯,读书弹琴,与心灵对话,这便是他最享受和舒心的时光了。
孙小青是名执业律师,从事涉外知识产权法律服务十多年。日常工作忙碌,但不管再忙,他从未放弃个人文化修养的提升。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法律与艺术是相通的,法律本身是一门艺术。“我们在处理法律事务时,有时就像在画画、在舞蹈……比如,当律师分析案情,准备开庭的代理意见,抑或提出化解矛盾的方案时,法律就变得有生命、有韵味。从框架的勾勒,到细部的描绘,再到重点的突出和全局的平衡把握,那些工作和音乐的创作、编曲并演奏完成一首乐曲,或者层层叠叠去渲染一幅画并无二致。从根本来说,无论法律还是艺术,都是对人的生活、文化和理想的一种无止境的哲学求索。”孙小青坦言。
孙小青对艺术的热爱,原是幼承庭训,这份艺术的濡养一直驻留在骨子里。他的爱好是交织在一起的,他爱古琴,对琴歌琴谱深有研究。他爱书画,少有人间烟火。他也爱收藏,不少珍贵的琴谱、古代琴家书画、扇面等为他所珍藏。
如此多才多艺,离不开他深厚的家学。他的祖父孙善康,解放前在上海写散文,后研究戏曲,晚年在常熟度过。孙小青的琴缘从幼时就结下了,祖父与古琴家翁瘦苍是故交,翁瘦苍是虞山派著名琴人。念初二那年,孙小青听了翁老弹的琴,一下子被琴音吸引住,然而当时没有条件学琴。就读于苏州中学时,痴迷于琴的他只能在图书馆搜集古谱并抄录下来,他还留心收音机节目和购买少见的古琴磁带。有一次竟然不上自习,回家从中央广播电台里录制了几盒磁带的琴曲,其中反复聆听的琴曲是卫仲乐先生的《醉渔唱晚》。
而他与恩师黄耀良先生相识,也是始于一曲《醉渔唱晚》。1999年12月31日,千禧年怡园雅集,当时古琴界的老先生都在,黄耀良先生弹奏《醉渔》一曲时,一下子让他产生共鸣。后来他拜黄先生为师,先生引导他真正进入古琴艺术的殿堂,并不收一分学费。孙小青从四川订了一把古琴,材质上桐下梓,买回来是钢弦,被他换成了丝弦。他说,丝弦之美,在其柔韧而长,清丽而圆,别有一种怀古之思。从2000年开始跟先生学琴,从《仙翁操》起,到《阳春》止,先生倾囊相授,毫无保留。两年时间,孙小青学完了吴门十四首传曲。先生还指导他打谱,从《云水吟》,到全本的《溪山秋月》、《鹤鸣九皋》、《泽畔吟》和《列子御风》,直至全本《广陵散》。
2005年,他接待了一位瑞典汉学家林西莉,孙小青为她当年苏州之行随行翻译,帮助她完成了在苏州的古琴资料收集。后来林西莉写了一本《古琴》,被译成了八种文字,也将苏州的古琴文化传播至全世界,成为了孙小青难忘的一份记忆。
如今,打谱于他而言,是生活的一部分。“打谱”极有难度,古琴界有“小曲打三月,大曲打三年”的说法,但实际上耗费的时间更久。“我们祖先留下的有据可查的三千多首曲谱中大多已成绝响,近三四代琴家所弹者仅百首。因为这些琴谱都是古琴专有的减字谱,很少有人能看懂,而我们通常用的都是简谱,这就需要打谱,打谱需要很深厚的古琴知识和技艺,而且每个人打出谱的节奏、曲调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才有这么多的古琴琴谱没有简谱,从而很多人都不会弹。”孙小青觉得,今人有责任让一些沉睡的琴曲复苏,将中国宝贵的传统文化传承下去。他很认真,每次都做好详细的打谱笔记——《列子御风》,别名“列子”、“御风行”,相传为南宋著名琴家毛敏仲所作,估计其创作年代不会晚于南宋。本曲是一首道家琴曲。聆听是曲,有一种凌虚御风,超然物外的感觉。孙小青根据《研露楼》谱本打谱,复活了这一藏于深闺的古琴名曲。
瑞典汉学家林西莉与孙小青的往来信札
采访中,孙小青即兴弹了一曲《潇湘水云》,听来如行云流水,大音希声。
深爱古琴这么多年,他所理解的琴,不仅仅是一种乐器,而是一种系统化思维,是反映内心世界和表达心境的。“如果弹琴只是为了表演,这并不是琴所表达的内容。琴背后的意境和思想很深。”当代不乏好的曲子,而在他心中,弹奏古人的曲子如《梅花三弄》《平沙落雁》等,从情感上更能够打动他。想象一下古人弹琴时的心境,虽然时空交错,却可以与之产生共鸣。他喜欢这种感觉,就好比看书一样,能够与作者心气相通。
吴冠中先生有言,“笔墨等于零。”一开始他不理解,弹琴久了,他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任何艺术都是渲泻情感,表达心性。画到一定程度,笔墨就只是工具,技法也是工具,最终都归结到思想上。
是的,弹琴,非悦他悦耳,而是悦己悦心。琴是中国人的一种思维和哲学方式,一位真正的古琴家,需要沉静下来寻求自己的内心。弹琴之余,孙小青习练书法与绘画,他发现书画与古琴本是相通、契合的,都是寻找中国人的一种哲学生活方式。慢慢地,他弹琴、画画、写字,都越来越“松”,越来越悟得其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