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人文的胜利:《心灵点滴》电影赏析

2019-10-17 01:33文/朱
中国医学人文 2019年8期
关键词:生物医学松鼠医学

文/朱 玲

《心灵点滴》是1998年的一部美国电影。电影主要根据真人真事改编,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主要说的是一名抑郁症患者帕奇·亚当斯(以下简称帕奇),在饱受精神痛苦的折磨,尤其是自杀倾向的威胁后,主动到当时美国的精神病院—费尔法斯医院寻求治疗。这次求医经历彻底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

《心灵点滴》是一部被低估的充满着医学人文精神的电影。值得从医者仔细品味,反思自己医学生涯的点点滴滴,咂摸其中的人文意味。

一部电影,两种医学模式的对比。

医学模式是人们从总体上认识健康和疾病以及相互转化的哲学观点,体现了健康观、疾病观、诊断观、治疗观等如何影响着某一时期整个医学及健康工作的思维及行为方式,从而使医学带有一定的倾向性、习惯化了的风格和特征。医学模式总随人类社会文明的进步而发展和变化,它对应于一定时期内医学研究的领域和范畴,故在不同发展时期,存在着不同的医学模式。在数千年的医学发展中,医学模式几经演变,其每一次演变都代表着人类对健康与疾病问题更深刻的认识。

人类历史中,医学模式已经历几次演变,如神灵主义医学模式、自然哲学医学模式、机械论医学模式、生物医学模式和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

《心灵点滴》这部电影中涉及到前三种医学模式的地方很少,主要是后面两种医学模式——生物医学模式和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的对比,而这种鲜明的对比是通过男主人公帕奇和两位医生之间的冲突来展现的,两位医生是费尔法斯医院的波拉克医生和维吉尼亚医学院的华克医生兼院长。帕奇是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的践行者,而另外两位医生是生物医学模式的坚定捍卫者。

从某种角度来说,帕奇应该算是医学界的先行者。因为彼时,据美国罗彻斯特大学精神科医生乔治•恩格尔(Engel)提出“生物-心理-社会模式”还有5年。

1977年,恩格尔在《需要新的医学模型——对生物医学的挑战》中指出:“在我们的文化中,早在医生们开始受职业教育以前,他们的态度和信仰系统就受到生物医学模型的影响。因此这种模型已成为一种文化上的至上命令,它的局限性易受忽视。简言之,它现在已获得教条的地位。”恩格尔对生物医学在当时医学界的地位认识非常准确,这在《心灵点滴》中的华克院长以及波拉克医生身上也得到了极为丰富的诠释。

1969年帕奇因为严重的抑郁症主动到费尔法斯医院精神病房寻求帮助。通过他的视角,也就是一个患有心理疾病的患者的视角,对当时美国的医院、医患关系、医生对待患者的态度以及患者在医院的感受有了切身的体悟。这个地方,是帕奇摆脱抑郁困扰的地方,是帕奇寻求医生帮助的地方,但他后来被女主人公凯瑟琳问道:“医生怎么帮你?”帕奇这样回应道:“医生没有帮我,是病人帮我,他们让我领会到我在安慰他们,帮助他们,每当这时候,我可以忘掉自己的烦恼。我真的帮了一些人,凯琳,那是种很好的感觉。有个叫如迪的病人,我帮他克服了上厕所的恐惧,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忘掉自己的烦恼,那真是令人兴奋的时刻!”

帕奇此刻提到的“没有帮我”的医生就是费尔法斯医院的波拉克医生,他当然是作为当时医生的典型代表——深受生物医学的影响,当他为帕奇作个别心理治疗时,帕奇试图敞开心扉,开始谈到自己幼年时期遭遇丧父之痛时,他却一丝不苟地兑咖啡,品咖啡,敷衍的态度使敏感的帕奇瞬间关上了自己的心门,不但没有得到心理治疗,反而受到了“被忽视”的伤害。波拉克医生就是恩格尔所说的“已获得教条的地位”的生物医学的维护者。这样的医生正如恩格尔指出的那样:“在它的框架内没有给病人的社会、心理和行为方面留下余地。生物医学模型不仅要求把疾病视为独立于社会行为的实体,而且要求根据躯体(生化或神经生理)过程的紊乱来解释行为的障碍。”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丽塔·卡伦于2001年提出“叙事医学”,帕奇当时是想“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自己为什么会抑郁的故事,但遗憾的是这个“听故事的人”却不是医生。电影中的“波拉克医生”认为患者按时服药就是“好的患者”。至于患者“讲的故事”,显然不是“细菌”或“病毒”等致病因素,也不是“低温高温”等理化因素,不必理会。丽塔·卡伦认为“医学,在本质上是叙事的,叙事在医学知识的传播上,能够起到不亚于数字、专业术语所起的作用。医学有普遍与特例之分,而叙事,就是连通二者的那架桥梁。”而生物医学不需要甚至排斥“那架桥梁”,实际上就是排斥医学的心理因素和社会因素。

帕奇的童年发生过重大的丧失。在他九岁时,父亲在战争中身亡。幼年丧失双亲中的任何一方都是典型的创伤性事件。儿童会在后来的岁月里对创伤性事件的记忆进行加工。这些强烈的记忆非常富有可塑性,并且容易被曲解。无人解释这一切的发生,无人安慰,以他9岁的年纪无法理解这一切的发生,于是他“自然”产生了一种防御机制——合理化,把这一切归为自己的过错,认为是自己做了错事,不配享有父爱,所以上帝夺走了他的父亲。这种防御机制,弗洛伊德称为合理化;艾利斯称为一种不合理的信念,即绝对化思维;贝克称之为一种错误认知,即个人化,贝克认为这种错误认知会成为自动化思维的一部分。

这就是帕奇人生中的“故事”,但在叙述的过程被坚持“生物医学”的医生彻底忽略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帕奇对电影中另一位患者的“心理治疗”——这应该是抑郁症与恐怖症之间的双向治疗,尽管他们都是患者,尽管他们都不知情,但不能否认这是一次“成功而巧妙的心理治疗”。这也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心理治疗。

帕奇的室友如迪是一个特定恐怖症患者,害怕松鼠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程度,出现了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行为,比如不敢下床,大小便都在床上,因为害怕松鼠咬他,最长甚至持续三周不下床。

有一天晚上,如迪像往常一样,因为惧怕松鼠不敢上厕所,下面是两位病友之间的对话:

帕奇:那就去!(意思是催促如迪去上厕所)就在那,四、五米远吧。

如迪:我想去,但是……

帕奇:但是什麼?松鼠?有几只?

如迪:现在只有一只。

帕奇:就因为一只松鼠,你不敢去厕所?

如迪:如果下床,它会招来其他的松鼠!

帕奇:那不要紧,他们不过是松鼠,松鼠而已,地球上最温和的动物!

如迪:不,它们不是!

帕奇:在攻击性食肉动物名单上,它们排在最后,仅高于小鸡和蜗牛!它们又会要什么?你的“坚果”?

如迪:你这么想?

帕奇:来吧,我带你去!

如迪:别动!

帕奇:又来一只?

如迪:它在你床尾的栏杆上!别动!它要跳了!

就在这时帕奇用手比出枪的形状,并做势在射杀松鼠,当如迪看到帕奇“杀死松鼠”时,他便欣喜若狂的跳下床奔向厕所。

帕奇帮助如迪摆脱了他对松鼠的恐惧,当他做到了一件连专业人士——波拉克医生都无法做到的事的时候,他的无价值感消失了,他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这既是对恐怖症患者如迪的治疗,也是抑郁症患者帕奇最终实现自我拯救的基础与发端。

但是,帕奇不知道的是,上述他无意中对如迪的“心理治疗”已经带有三种疗法的影子:认知疗法。帕奇试图改变如迪的错误认知,“松鼠是地球上最温和的动物”,但如迪对“松鼠的威胁”根深蒂固,通过几句话改变他的认知,显然不可能;支持疗法:帕奇说“我带你去”的时候,实际上是试图通过自己陪伴如迪,以增加如迪的力量,从而能让如迪敢于去面对“松鼠”;最后是人本主义疗法起了作用。两位病友谈话的转折点在于帕奇无意间问了如迪一个“正确的问题”:“有几只?”因为这意味着帕奇终于认可了如迪“看见松鼠”的事实,意味着终于有人站在如迪一边,接着“跌跌撞撞”,帕奇在认可如迪“看见松鼠”的基础上,再进一步认可“松鼠可怕”,可怕到需要用武器才能应对。这样完全接纳和理解了如迪。这是非常了不起的。

1961年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的代表人物卡尔·罗杰斯出版了一本著作《个人形成论——我的心理治疗观》,第二章是《关于促进个人成长的若干假设》,这一章有一段话是对帕奇对如迪的“心理治疗”的完美诠释:“我还发现,我不断地渴望去理解当事人的当下感受,理解他的各种情感和表达的个人意义,即达到一种敏感的共情。在这方面,治疗关系具有关键性的意义。并不是说仅仅有接纳就足够了;需要有理解,接纳才会有作用。只有当我理解了你觉得是那么可怕、那么脆弱、那么伤感或那么荒唐怪诞的情感和想法——只有当我看到这些情感和想法如同你所见,并且接受这些情感、想法,接受你这个人——只有这时你才会真正感到能够自由地去探索内心所有隐秘的角落,探索令人恐惧的缝隙,探索通常被深埋于地下的经验。”

谁也不会否认,随着生物医学的发展,过去困扰人类的一些传染性疾病被很好的控制,而心脑血管疾病、肿瘤、精神病等其他类疾病开始成为人类健康的主要威胁。人们发现生物医学模式在面临新挑战时,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恩格尔在其论文中一针见血地指出:“许多医生的生物医学基础知识很好,但医治病人必不可少的品质很差。”恩格尔此处提到的“必不可少的品质”即是指医者的人文素养,如同《心灵点滴》中费尔法斯医院的波拉克医生和维吉尼亚医学院的华克医生一样。所以当患者向他们倾诉时,他们不会倾听;当与患者交流时,他们理所当然地以病名称呼患者;在对儿童患者治疗时,完全忽略儿童活泼的天性,将其死死地限制在病床上;在对待临终患者的时候,束手无策,任由其在孤独中等待死神;更可怕的是,在一大群实习医生——未来的医生围绕一个糖尿病患者接受资深医师的指导时,资深医师毫无感情地当着患者说出“并发症有可能截肢”,实习医生也只是忙着记下笔记,没有谁注意到躺在病床上的患者的恐惧不安与无助。而此时,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帕奇倾听患者,甚至倾听临终患者的梦想,当有一位老人希望在临终前能跳进面条池里游泳,他帮助老人实现了这个梦想,老人带着满足离开人世;帕奇扮演小丑,给儿童患者带来快乐,快乐是一剂良药;帕奇捕捉到了病人的恐惧,马上温和地询问了患者的名字,叫着患者的名字,温柔地握握患者的手,患者此时感到无限的安慰。这就是人文精神在医学中的具体体现。

电影最后打出字幕:往后十二年,帕奇创立以家为本的医疗服务,在没有业务过失保险及正规设施的情况下,替超过15000人免费治疗。他买下西维吉尼亚的一百零五英亩地,且康健医院目前在施工中。到目前为止(1994年),候补名单上有超过1000名医生,时刻准备着加入帕奇的行列。

电影的结果是令人欣慰的,意味着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的意义,意味着医学人文一次胜利。医学人文之光最后照亮了众多医者的仁心,为患者的生命带来无限的温情,这正是医学的本质。

心灵点滴,点滴心灵,人文蕴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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