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所见制盐遗址与遗物的特征

2019-10-16 08:28李水城
盐业史研究 2019年3期
关键词:制盐盐业陶器

李水城

摘  要:盐业考古是考古学的分支学科,其所采用的方法和手段与一般的田野考古并无区别。其不同之处在于,考古学家要了解和熟悉制盐的生产工艺流程,通过对出土遗迹和遗物的观察,还原制盐活动的完整步骤。制盐遗址的特殊之处是文化堆积深厚,这是由制盐产业的特殊性决定的,尤其是在人类早期陶器制盐阶段更为突出。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制盐陶器的使用寿命短,耗损量巨大。制盐陶器与日常生活用具差异甚大,其特点是器类简单、质地粗、厚胎,流行尖底、圜底造型,或加圈足、锥足,还有大量的支脚类附加器件,而且同类器具个体大小和容积接近。其中可细分为熬煮制盐的大型容器和制作盐锭的小型器皿。盐业贸易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人际交往活动。通过盐业生产与贸易可积累财富,导致阶层分化、社会复杂化,促进文明化进程,进而推动人类历史的进步。

關键词:盐业考古;制盐遗址;制盐陶器;盐业贸易           中图分类号:K86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864(2019)03—0132—09

盐是一种易溶于水,在空气中可慢慢挥发的离子型化合物质。地表土壤中的盐会随着雨水的冲刷而淡化消失。因此,除了盐矿,考古学家很难在土质遗址中找到古代的盐。从这个角度说,盐业考古有其特殊性。实质上,考古学家需要通过对某些特殊器具、特殊堆积、遗迹、残留的某些痕迹的观察来识别制盐遗址。此外,在制盐的卤水中往往会含有某些特殊的微量元素,考古学家也可借助现代科技手段检测、验证其结论的可靠性。

盐业考古是考古学的分支学科,其所采用的方法和手段与一般的田野考古并无特殊之处。所不同的是,考古学家要了解和熟悉制盐的生产流程,通过对出土遗迹和遗物的观察,还原制盐活动的完整步骤。食盐生产是个相对程式化的操作链,包括获取卤水、沉淀、净化、提浓、煮(晒)制等,每个步骤都会涉及到复杂的物理化学变化。因此,考古工作者需要认真细致地分析和研究盐业生产每个过程可能产生的遗痕、遗物和遗迹现象。

首先,制盐遗址的文化堆积现象超常,这是由制盐产业的性质决定的。人类在早期陶器制盐阶段产生的废弃物非常之多,堆积也非常深厚。以法国东部塞耶(R. Seille)河谷的制盐遗址为例,其文化堆积最厚处达12米,从发掘出的地层剖面可清晰看到废弃的制盐炉灶、蓄卤坑池、陶棒搭建的栅格支架残留、大量烧土、草木灰、炭渣、层叠的活动面及海量的制盐器具残块等。制盐过程产生的大量垃圾及修补和更新制盐设施造成的废弃物只能就地消化,地表不断被平整翻新,再构建新的作坊、炉灶或其他生产设施,遗址所在位置也随之不断抬升。由于制盐产业的持续时间非常之久,制盐遗址的延续时间很长,文化层则愈积愈厚(图1)。仍以法国塞耶河谷为例,这里的制盐业出现在公元前800年,一直延续到铁器时代末期,即公元前100年。奥地利哈尔施塔特(Hallstatt)盐矿遗址的生产持续时间更为长久,从公元前15世纪到公元前1世纪,长达1500年。德国的巴德瑙黑姆(Bad Nauheim)制盐遗址的持续时间为600~800年,遗址中与产盐相关的文化堆积厚3~5米。中国重庆忠县中坝遗址的文化堆积多达79层,最深12.5米,跨越时代上迄新石器时代晚期,历经青铜时代(商代、西周、春秋战国)、秦汉、南朝、唐、宋、明、清,几乎囊括了中国历史上的所有朝代,延续时间长达4500年

非洲尼日尔曼嘎(Manga)地区的人类学调查表明,制盐设施和制盐器具的使用大多是一次性的,故耗损量非常之大。在曼嘎,每烧一灶盐,便将制盐器具全都毁掉。一旦炉火熄灭,温度降下来,盐工们便将灶内熬盐的泥碗打碎,取出盐锭并包装,再将包装好的盐锭运往外地销售。接下来,盐工们还要将灶内用于煮盐的泥碗、支脚及燃料灰烬等废弃物清理出来。如此,很快便在盐场四周形成堆积如山的垃圾(图2)。由此也就不难理解法国塞耶河谷和中国重庆的中坝遗址为何会有那么厚的制盐废弃物堆积了。

其次,制盐遗址的堆积物相对单纯,主要由各类制盐器具残件及相关的产业垃圾构成,这从法国塞耶河谷制盐遗址的地层剖面也可清晰地看出来。在日本濑户内海喜兵卫岛发现的制盐遗址堆积厚度超过1米,其包含物几乎全部为制盐陶器残片。这些陶器基本出自同一地层,即便出自不同的层位,也基本为同类制盐器具。反之,日常生活用具却很少发现(图3)。同样的堆积现象也见于中国重庆忠县的瓦渣地和中坝等遗址

造成上述现象的原因是,制盐陶器的烧成温度较低,有一定的渗水性,在熬煮制盐的过程中,卤水会逐渐渗入陶胎,甚至穿透器壁析出到陶器表面结晶。盐在结晶时会产生一定的膨胀系数,对陶器本体造成伤害,如脆化或撑裂等。此外,卤水和盐也会腐蚀陶器表面,造成器表的剥离,甚至粉化。在日本九州天草地方及爱知县的知多半岛、渥美半岛等地,出土的制盐陶器内壁从口缘以下至器底就常见剥离化的现象。此外,结晶的盐块会凝固在陶器内难以取出,那些用来制作盐锭的小型陶模具,取出盐锭时须将器物打破,这些都使得制盐陶器的寿命非常之短,时常只能用来完成煮盐的某一道工序,故其耗损量极大,导致遗址的废弃堆积量惊人

此外,制盐遗址出土的“陶器”碎片与一般的生活聚落遗址也有很大不同。这里很少发现高质量的器具,普遍为做工较粗,火候偏低,胎体孔隙多,而且陶胎较厚重的夹砂陶或掺加其他有机羼合料陶器。这些特征是根据制盐需要和一次性使用的特殊性决定的。由于用量特别大,制盐器具的制作与日用陶器有可能因系统本身的不同而分道扬镳,成为一种规模化和专业化的特殊生产系统。

纵观世界各地的制盐陶器,尽管造型有着局部的差异,但总体会呈现诸多相似因素。人们似乎尤其偏爱那些器口较大、腹部较深、造型细高的中小型器皿。这些器皿高度一般在10~25厘米之间,造型简单,流行圜底、尖圜底或尖底的造型。以欧洲中部史前时期的制盐遗址为例,这里发掘出的制盐器具普遍个体偏小,厚胎,流行尖底、圜底造型,或加有矮的圈足、台座,而且同类器物的个体大小比较一致。有人猜测,器口较大是为了便于取出结晶的盐块;尖底有利于插入土中,且不需要额外的支撑;圜底受热面大,有利于熬煮和卤水蒸发。此外,还有流行将制盐陶器口缘捏制成波浪状花边的现象,此类细节的设计应是长期生产实践总结得出的经验。如德国施瓦比什哈尔(Schw?bisch Hall)和法国大西洋沿岸的制盐陶器口部特别内敛,经实验分析表明,这种夸张的内敛口可有效避免卤水熬煮时外溢。花边器口的造型可能也有同类功能。

日本考古学家发现,制盐陶器往往表现为外表粗糙,鲜有装饰,内壁则相对光洁,并发现有用贝壳、手指或毛皮摩擦过的痕迹。这种刻意对内壁处理的用意是为了降低卤水熬煮时的渗透性,也有便于将结晶盐块从器具中取出来的考虑。考古发现还证实,为了达到上述目的,有时工匠还会在制盐陶器内壁涂抹一些特殊物质。如美国东部林地的印第安人会在大型煮盐锅的内壁涂一层陶衣。在非洲尼日尔的曼嘎地区,盐工们甚至会在制盐泥碗的底部涂抹一层牛粪

即便是大型煮盐器具,制作也较粗糙,流行大口、厚胎、平底或圜底的造型。其优点是受热面积大,轻易不移动,便于生产操作。在英国林肯郡(Lincolnshire)出土的大型制盐器具为平底浅腹的锅(或盆),口径达49.64厘米。在德国北部也发现有类似制盐器具。日本进入文献时代以后,普遍采用大型的平底浅腹锅(盆、缸)制盐,称“船冈式土器”。在北美东部地区,印第安人熬盐锅的口径在50.8~81.28厘米之间,最大的可达152.4厘米

也有很多制盐器具造型较特别,这类陶器往往不被用来直接煮盐,而是被用作模具。其用途是装入已经结晶的湿盐,通过进一步的烘烤或晾晒,得到干燥的盐锭。制盐模具往往个体较小,胎体较薄,内壁不仅不需磨光,还会刻意加入较多的有机羼合料,强化胎体表面的粗糙和多孔性,以增加水分流失的速度。在法国东部塞耶河谷发现的制盐陶杯颜色灰白,胎内和器表清晰地保留有黏附的谷物茎秆、外壳印记,质地粗糙,孔隙多,重量很轻。在东欧的黑海沿岸、英国的林肯郡及东南部的埃塞克斯(Essex)沿海一带,人们还会在斗状长方形陶盒模具器口的一角另外开个小口,以加速湿盐内水分溢出。在近东美索不达米亚还发现有专门用来制盐的斜口陶碗,有着其类似的功能。有时,人们还会在制盐模具的某个部位特意留下刻痕,以便盐锭成形后,便于在有刻痕的地方将容器折断11 ,目的是方便打破陶器,取出盐锭12

通过考古发现了解到,早期制盐陶器的功能不外乎两种:一种是用来熬煮卤水的大型容器,待卤水结晶,将湿盐捞出,转入小型陶模具,再经文火煨干,或经日晒蒸发,形成盐锭。制盐陶模的形态各异,材质也不仅限于陶器。根据民族志资料,人们也广泛采用木器或植物枝条、叶子编织的器具盛放盐锭。但只有陶器能够保留到今天,得以让考古学家发现和研究。不过,有时人们也会用小型陶器直接煮盐,经不断地添加卤水,直至结晶盐将容器填满,形成盐锭。总之,不论使用哪种方法,最后结晶干燥的盐锭都将呈现出坚硬的固态,导致无论是煮盐或作模具的小型陶器只能被打破,才能取出盐锭。有时,盐锭甚至会与模具一起被运输交易出去。

德国的萨勒(Saale)河谷制盐历史非常悠久。从青铜时代晚期(1000 BC)开始后约600余年,其制盐陶器的演化可谓最佳化的一个极好例证。萨勒河谷的先民大量采用传统的小型制盐容器和配套的支脚制盐,这些陶器均为孔隙较多的夹砂陶。按照时间先后,考古学家将这里的制盐陶器排比出了清晰的演化序列。其最早阶段为加带矮圈足的豆形小杯,后将圈足部分改为较高的支脚,其形状很像今天喝香槟酒的细高脚杯。不过,此类器具在煮盐时,器底经常会与盐灶地表烧结粘连,以至于盐工们不得不将支脚折断才能取出容器和盐。随着长期制盐实践的经验积累,人们将制盐器具从原来容器和支脚连为一体改为将两者分离开来,分别制作上部的容器和下部的支脚。这样一来,既便于收取上部的制盐器具,下部活动的支脚还能被反复使用,大大节省了资源和人力。接下来,支撑制盐器具的支脚高度也在发生变化,支脚被逐渐加高。因为工匠们最后察觉到,最佳的熬盐温度为60℃~70℃。而支腳被加高的过程很可能是在摸索一个与最适宜熬盐温度相匹配的最佳高度(图4)。

有趣的是,非洲尼日尔曼嘎地区的现代制盐工匠今天仍采用一种细长的支脚来支撑熬盐的泥碗制盐,其结构与组合方式与德国萨勒河谷青铜时代晚期的制盐器具非常相似。在越南南部的丘于厨(Gò ? Chùa)遗址,也发现了与德国萨勒河谷一样的支脚,而且数量众多。可见,这种特殊造型的制盐器具和组合方式有着多么顽强的生命力。

日本最早的制盐活动出现在关东地区的绳纹时代晚期,其制盐器具主要为大口尖底罐或小平底罐,口径17~25厘米、高28~30厘米。到了弥生时代中期,西日本的制盐陶器普遍加上了矮圈足,偏早阶段还流行大口圈足碗,口径最大可达32厘米;偏晚阶段转而流行大喇叭口圈足杯或瘦高的圈足杯,口径平均22厘米。到了古坟时期,制盐遗址面积扩大,早期的制盐器具仍延续弥生时代的圈足杯、大口圈足碗。晚期在西日本地区出现了较大型的圜底陶釜。在知多半岛、渥美半岛还出现了底部加带圆柱状长条支脚的钵形尖底器,口径20~30厘米、高约14厘米,底部延伸出的支脚长6厘米。在九州岛一带,出现了“天草式土器”,其特点是上部容器为大口圜底钵的造型,下部加有细高的支脚,口径11~12厘米、高16~19厘米,造型颇似中国古代的“豆”。相较于同时期的生活用具,这些制盐陶器质地普遍较粗糙。进入文献时代以后(公元7—10世纪),日本的制盐业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制盐器具的变化很大。早期除了延续古坟时期的部分器类外,绝大部分器物个体增大,普遍出现了腹部较深的圜底釜、瘦腹缸、大喇叭口缸、大口平底盆、圜底釜等,还有一种所谓的“盐浜式”圆柱状支脚,两头粗中间细,以及粗大、中空、带孔的扁圆柱状支具。在知多半岛和渥美半岛一带,器底连带支脚的制盐器具延续了下来,但仅发现支脚,上部的容器形状不是很清楚。最为明显的变化是,古坟时期的圆柱状支脚变为细长的圆锥状支脚(图5)。

还有一个有趣现象,即“制盐陶器”经常表现出形态大小一致的特征,特别是在某个遗址的某个时期尤为明显,这通常显示出一种标准化或大规模生产方式的存在。就整体而言,“制盐陶器”在形态或烧造工艺上可以与日常生活用具类似,但从专业化生产的角度看,其形态则不必与日常用具完全相近。如果观察某个遗址同一时期制盐陶器的规格尺寸,以及不同时期的制盐陶器演化,会发现它们在制作上有个标准化或最佳化的选择趋势。所谓的标准化常常显示在直接用于熬盐的制盐模具上,最能体现这一现象的是同时期制盐器具的外形、容积大体相当,呈现出标准化的趋势。这一方面与生产需要密切相关,如便于在盐灶上摆放,方便生产操作。但更主要的诱因是,同等大小的陶器便于量化,也利于食盐的贸易销售。据说,均一大小的盐锭可作为很好的交易单位,有时甚至能权充货币。在奥地利的哈尔斯塔特,人们先是将岩盐开采到地面,在水中溶解后,再熬煮制成结晶盐锭,这一方面使产品的形状规整划一,同时也清除了岩盐中的一些有害杂质成分。

在很多制盐作坊的遗址地表会有一层硬面遗迹。以日本喜兵卫岛的东南浜遗址为例,在遗址中心一块长约20米、宽7.5米的范围内,人们发现多块硬面遗迹。由于海水侵蚀,原有的硬面范围遭到破坏,原来可能要更大一些。这些硬面分为数十层,厚度达1米上下。硬面与硬面之间夹杂有泥土、砂石、碳渣、陶片、贝壳、兽骨等,制盐陶器残片的比例也很高,但生活用具的残片却很少见。此类硬面是长期生产过程中,由掺杂钙化物、制盐陶器碎片、碳渣等逐渐形成的。经对遗迹表面土壤进行X荧光衍射分析,普遍含有较高的碳酸钙成分。考察现代制盐工场的车间,会发现盐工随时会将卤水表面泛起的泡沫捞出,泼洒在灶旁的地面上,久而久之,灶旁地面便积聚了一层碳酸钙的凝结物。日本考古学家认为,在制盐遗址炉灶周围地表常发现有厚厚的钙化物残余,这类遗迹是判断制盐遗址的另一个重要证据。

在欧洲,罗马时期的制盐遗址常常遗存一种绿色的残渣。研究表明,这是卤水蒸发时,其中所含钠离子与燃料中蒸发水分结合反应形成的钠羟化物。这种物质是玻璃的添加剂,会在盐灶的表面留下一层釉一般的物质。类似现象在日本的制盐遗址也有发现

贸易活动是人际交往和财富积累的重要方式。盐业贸易一度被看作是古代人际交往中最重要的方式,也被看作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贸易活动。传统观点认为,盐业贸易是一种生活必需品的和平交易。不过,盐的贸易除具有满足人的基本生活需求的经济功能外,也有重要的社会功能。盐的价值会随着与生产地点距离的增加而增加,这与盐的交换方式无关。即便在史前时期,盐的价值也更多地由运输,而非制盐成本所决定,因此,作为中介的贩盐商人往往赚得要比制盐生产者更多。而产盐地也常常会在日后发展成拥有一定经济实力、多样化手工业生产和远程贸易的中心。世界上有很多地区,通过盐业生产和贸易带动了区域间的物资交流,在某种程度上促进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发展。特别是在史前时代晚期,盐业生产与财富积累、阶层分化,以及社会复杂化和文明化的进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制盐陶器是用于煮盐和承载盐锭的器具。较之松散的盐,固化的盐锭更方便运输。有时,盐锭会装在煮盐器具中被一起运出去,有些盐锭的表面还会粘连有残余的陶片,这也是在一些制盐地点以外的非产盐区发现制盐器具及残片的原因所在。在欧洲铁器时代居址中,制盐容器经常以碎片的形態发现在聚落生活区的垃圾坑中,据说在整个盐的销售区域内都是如此,这也暗示了当时居民的盐消费以及用盐加工某些生活用品的情况。

为何将盐放在煮盐器具中运输?制盐陶器本身相当粗糙笨重,将其与盐块一起运输,其体积和重量比单独运盐要增加很多,会大大增加运输的成本。原因是,这些容器很有可能在起着某种商标的作用。根据非洲和南美地区的一些民族志记载,对于那些用于祭礼和传统的药物制作,用陶器制作的盐要比其他的盐更受人青睐。但也有学者指出,在很多制盐遗址发现巨量的制盐陶器堆积,显示盐锭并未随容器一起运输出去,其原因还有待进一步探讨。

寻找史前盐业贸易的证据异常艰难,通过制盐遗址的分布和形态复原“食盐之路”也是困难重重。尽管如此,在欧洲,特别是以德国、法国和奥地利为代表的中欧地区,盐业考古学家一直在努力探讨制盐遗址与贸易路线的问题,有些方面的研究已相当深入,并开始尝试通过贸易路线解决一些史前史上的疑难问题。考古学家发现,在阿尔卑斯山东部的哈尔斯塔特和杜恩堡(Dürrnberg)这两个史前盐矿中心,有些矿工的墓内放置有十分丰厚的随葬品,包括大型铜器、琥珀、玛瑙串珠等外来奢侈品,还发现有凯尔特贵族的车葬,显示出掌控盐矿资源的人或家族,包括有些矿工作为盐业资源的创造者和受益者获取了大量财富。由此也引发了史前时期有关盐与远程奢侈品贸易的讨论。

与此相关的研究涉及到新石器时代晚期波希米亚中部和易北河上游一带戳印陶文化的大理石臂环交易。公元前5世纪,小波兰西部的Lengyel文化与喀尔巴阡山地区珍贵的碧玉、放射虫岩(radiolarite)、黑曜石和燧石交易。地中海东部与多瑙河沿岸新石器时代的海菊蛤贸易等。甚至有学者推测,英国沿海地区与欧洲大陆之间曾建有特殊的盐业贸联系(图6)。

还有学者提出,在新石器时代早期,威斯特伐利亚(Westphalia)和中德地区就开始用盐与外多瑙地区(Transdanubia)匈牙利的圣加尔(Szentgál)交易黑曜石和放射虫岩(radiolarite)。再往前追溯,盐业贸易所扮演的重要角色甚至被推到更早的Star?evo-K?r?s-Cri?文化时期。这个文化的核心区正處在巴尔干半岛的缺盐地带,必须从周边食盐富有区域进口。不过,也有学者对这一反向贸易的说法持有异议。

考古学家根据欧洲中部的考古发现,总结出制盐遗址的如下特征:首先是遗址规模较大;其次是遗址延续时间极为长久,连续性使用,有大量的废弃物堆积;第三是地貌环境特殊,甚至相对恶劣;第四,遗址功能区划分明显;第五,有着特殊的社会结构和富足的生活方式;第六,不断增加的劳力划分水准;第七,成功地营建了一批公共基础设施;第八,智力成就显著;第九,汇集了各种中心的职能,如经济、手工业产品交易、外来商品、祭祀等;第十,环境压力增加,大量燃料的消耗造成区域植被的破坏和环境污染。尽管上述现象未必在每个遗址都能体现出来,但同时出现其中的几个就足以将制盐遗址与其他普通的生活聚落区分开来

后记:本文的写作,部分参考了陈伯桢《由早期陶器制盐遗址与遗物的共同性看渝东早期盐业生产》的内容(《盐业史研究》2003年1期,第31—38页)。

2019年5月初稿于北京蓝旗营

7月初定稿于加拿大

(责任编辑:周  聪)

Characteristics of Salt Ruins and Relics in Archaeological Sites

LI Shuicheng

Abstract: Salt industry archaeology is a branch of archaeology. The methods and means used are no different from the general field archaeology. The difference is that archaeologists should understand and be familiar with the salt production process, and restore the whole process of salt production activities by observing the unearthed relics. The special feature of the salt-making ruins is the deep accumulation of culture. This is determined by the particularity of the salt industry, especially in the early stages of salt production. The reason for this phenomenon is that the pottery of salt making has a short service life. Salt pottery is very different from utensils of daily use. It is characterized by simple style, thick texture, thick tires, popular tip and shape bottom or additional foot, cone foot, and a large number of additional accessories. The size and volume of similar appliances are close. It can be subdivided into large containers for cooking salt and small containers for making salt ingots.Salt trade is the earliest interpersonal activity in human history. Through salt production and trade, wealth can be accumulated, leading to class differentiation, social complexity and civilization, and thus promote the progress of human history.

Key words: salt industry archaeology;salt production site;salt pottery;salt tra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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