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平
摘 要:历史上,云南与缅甸的贸易十分密切,而食盐贸易是滇缅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滇缅食盐贸易而言,缅盐入滇占主导地位,其中,又以缅甸私盐侵滇为主要形式。清至民国时期,缅甸私盐大肆侵销云南边岸,云南地方政府通过运销滇盐至边岸和加强缉私等举措,与缅盐在云南边境地区进行了一系列市场争夺战,但抵制缅私效果并不理想。这种抢夺边地市场的贸易战,既突出了滇缅贸易的特殊性,又涉及到边疆问题。以滇缅食盐贸易为视角来探讨南方丝绸之路,可以让我们看到这条古商道及其所经区域双边贸易的另一面。
关键词:滇缅食盐贸易;边岸市场;南方丝绸之路;边疆问题 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864(2019)03—0042—10
明清以来,云南与缅甸之间的贸易日益频繁,其中的食盐贸易是双方对外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纵观滇缅食盐贸易,既有官方性质的,又有边民互市性质的,还有走私性质的。特别是近代以来,缅甸私盐(简称缅私)侵滇成为云南地方政府最为头痛的问题。另一方面,在滇盐抵制缅私的过程中,边岸市场在滇盐和缅私两股势力的角力下有了较大发展。从滇缅食盐贸易的历史来看,多发生在南方丝绸之路上及其附近区域,对促进该商道的繁荣无疑是有重要作用的。因此,对南方丝绸之路上滇缅食盐贸易问题的研究,无疑可以使我们从另一个侧面认识这一著名商道上的特殊贸易。
关于全国性食盐贸易问题的研究,学界已有一些重要成果①,但仍显薄弱。而专门研究滇盐贸易的成果② 同样凤毛麟角。至于系统研究云南与周边国家间食盐贸易者,则更是缺乏。食盐是南方丝绸之路上重要的贸易商品,因此,不管从食盐贸易的视角看,还是从南方丝绸之路发展的视角看,研究滇缅间食盐贸易都很有必要。
一、滇缅间的食盐贸易
在“蒙自开关”和滇越铁路开通之前,滇缅贸易一直居云南对外贸易之首,其中,食盐贸易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历史上,滇缅间食盐贸易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一阶段以官方贸易和边民贸易为主,滇鹽与缅盐互有进出;后一阶段,随着英国对缅甸的控制,私盐贸易成为主流,缅私开始侵销云南边岸市场,进而引发了边疆危机。
(一)明清时期滇盐、缅盐的互销
明代,滇缅间边民互市开始兴盛起来。徐霞客在其游记中就曾记载有腾越关外“野人”入关市易的情形:“滇滩关道,已茅塞不通。惟茶山野人间从此出入,负茶、蜡、红藤、飞松、黑鱼,与松山、固栋诸土人交易盐布。中国亦间有出入者。”① 虽然这则材料反映的是明后期的情况,其实有明一代,滇缅边民互市一直存在。
清代,滇缅官方互贸的商品比之前有了大幅度的增加。缅甸输入云南并经云南转输内地的商品除玉石和棉花两类大宗物品外,还有海盐、燕窝、鹿茸、象牙、羽毛、生漆、槟榔、琥珀、鱼、鸦片、香料以及转口来的洋货②;从云南输往缅甸的商品除丝绸、茶叶两类大宗物品外,还有铜、铁、水银、纸张、蓝靛、调料、麻线、盐、瓷器、牛皮、针线、药材、家禽及其他生活用品。滇缅互贸商品的种类有了增多,且转变为老百姓日常生产、生活所需用品为主,经济交往已从一些奢侈品发展至关系人们生产和生活必需品的交易,表明这一时期双方的商贸活动已上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台阶,亦更有利于区域市场的整合。而在双方进出口商品中,食盐无疑是为数不多的共同商品。
清代以来,在官方贸易基础上,云南与我国周边国家间的边民互市贸易迅速发展起来,而食盐以其不可或缺性在边民互市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清史稿》载:“(缅甸)沿海富鱼盐,缅人载之,溯江上行十余日,抵老官屯、新街、蛮暮粥市,边内外诸夷人皆赖之。”③ 边民互市的兴盛无疑便利了缅甸食盐的流入,并在云南形成了较大规模的边岸市场。
近代以后,随着英国对中国的侵略及一系列条约的签订,滇缅贸易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光绪二十年正月二十四日(1894年3月1日),驻英使臣薛福成与英政府于伦敦缔结《中英续议界务条款》二十条,其中商务方面与云南相关的第八条条款有“英国亟欲振兴中缅陆路商务,……中国所出之货及制造之物,由旱道运入缅甸者,除盐之外,概不收税;英国制造之物及缅甸土产运出缅甸,由旱道赴中国,除米之外,概不收税”④的规定。这里的“除盐之外,概不收税”,事实上是禁止食盐贸易之意,缅私也在禁止之列⑤。其中涉及到禁止滇盐入缅问题。上述条约内容与中英签订的其他条约中关于滇缅边境通商和开放云南思茅、腾越的条款⑥,使滇缅贸易被迫纳入到世界贸易体系之中。
(二)近代以来缅甸私盐大肆侵销云南边岸市场
云南私盐问题在咸丰以后出现了重大转变:云南自己的私盐仍然存在,但更为庞大的邻私(主要是川私、粤私)和外私(越南私盐,又称“交私”;缅甸私盐,又称“缅私”)涌入云南边境地区。在这三类私盐中,相比较而言,真正对滇盐销售格局产生重大冲击,令统治者头痛并视为滇盐大患的是光绪、宣统年间日益泛滥的交、缅私盐。这两种私盐每年由边岸侵入腹地的流入量竟“不下千余万斤”①,“以致利权外溢,各井每年亏额均在数百万斤”②。
而缅私侵销的规模,虽无具体记载,相信其数量一定是很大的。仅腾龙边岸,“各司皆食缅甸私盐,一年漏支三五百万元”③。“永昌、腾龙,暂拟的定销一百万斤”④,清末基本已为缅盐所占⑤。当时缅私的侵销情况可窥其一斑。边岸损失已成为云南全省盐政的刺心之患,沿边地区的盐市场“额销尽被抢夺”⑥。事实上,交、缅外私侵销的不断加强,反映的是英法帝国主义资本输出的加强,因而在滇盐与外国私盐争夺边地市场的斗争中,有着比争夺食盐市场更重大、更为深远的特殊意义。
民国中期以后,外私侵滇边岸一事仍然无法禁绝。1927年12月22日经理缪秋杰⑦、协理陆力贝⑧ 在《盐务稽核分所⑨ 请立即停止私运盐公函》中说:“……至今而接运海盐仍源源不绝,腾龙两岸亦形同放弃,任缅私灌入,以致迩来私销日见充斥,国课日就缩减,而灶户及以煎拉卤为生之工人,且将因之失业。”⑩“致腾龙边岸之盐务公司,因受边私影响,常有滞销之虞,而开广边岸,几成交盐销场也。” ○11 这里提到的腾龙边岸所受边私影响,“边私”即是缅私。可见,交、缅私盐侵销云南边岸市场的影响巨大。
为什么外私屡禁不止呢?笔者认为,以下几方面的原因值得思考:
其一,缅甸海盐成本低,无课款负担,运程较近,成本较云南滇盐低,为滇省一般民众所乐于食用。如滇西龙陵、腾冲以外边境数十万人民购食缅盐,亦因云南省内盐运困难,滇盐成本高,缅盐质优价廉。
其二,云南食盐产量,限于客观因素(如矿卤采汲困难、盐卤浓度较低,柴薪少、运途远、搬运费用高,资金短缺、周转不畅等),各井的开采量均有限。加之滇盐运途艰难,故而边岸之地常常出现淡食或无盐可食现象,这为外私入侵提供了市场空间。
其三,云南缉私力量不够。外私之所以如此兴盛,除外私自身有优势以外,缉私无力也是其重要原因。“究因外私税轻价廉而充斥如故,实亦缉兵额少,不敷分配,贩私商人悯不畏法,利之所在,趋之若鹜。”①
其四,云南与缅甸、越南接壤,历史上就是缅甸、越南海盐销售场所,民众食用海盐已经成为习惯。
二、滇盐与缅私在边岸市场的争夺战
面对外私对云南边岸的大肆侵销,云南地方政府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抵制外私入滇,其中,鼓励滇盐运销边岸和加强缉私是两项重要的举措。然而,外私从近代至民国年间在云南一直大量存在,说明缉私效果并不理想,这其中的深層原因值得我们思考。
(一)官方运销滇盐巩固边岸市场
为什么交、缅私盐对滇盐的冲击和危害最大呢?我们知道,云南市场狭窄,滇盐又是自产自销,所以对外盐的流入很敏感。越南、缅甸私盐,受英法帝国主义的操纵,早在清光绪年间已大量涌入云南边岸,侵夺了滇盐原有的许多销地,严重影响到滇盐的产销,造成了极大危害。
边岸受损,市场受侵,无疑对滇盐的产、运、销不利,也成为云南全省盐政面临的大患。为抵制外私入侵,滇盐势必与外私争夺边岸市场,因此,云南地方政府曾鼓励商人运滇盐至边岸销售。然而,“商贩皆以赔累为惧,不敢承运”②。可见,商贩之所以不愿运销滇盐至边岸,是他们看到了滇盐价贵、运途长而无法与外私海盐竞争这一事实。
在商运不力的情况下,云南地方政府针对食盐运销边岸困难重重的特殊情况,实行了边岸官运政策,“乃由各井员筹垫薪脚,自运赴边,设局分销,减价敌私”③。而宣统二年(1910),滇督李经羲认为抵制外私侵销边岸之方法,仍然是官员督销和加强缉私,“先从开化、广南、永昌三府,腾越、龙陵两厅及猛海、猛烈、镇康、耿马各边岸入手,委员督销,加兵巡缉”④,并给予每年运销永昌、腾越、龙陵边岸“定额一百万斤”⑤ 滇盐蠲免正税、杂税的优惠条件。
民国时期,为了抵制外私,云南地方政府仍然沿袭了官运边岸的作法,“至于运销边岸之盐,在清季以及民初,均系由该井员负担运销责任”⑥。民国初期,腾龙极边土司、中(甸)维(西)边远夷地等处,属白井区边岸;开化、安平、广南、富洲、东川及贵州之兴义、盘县等处,属黑井区边岸;王布田、勐烈等处夷地,属石膏井区边岸。而各边岸面临的主要问题就是外私问题,“惟本省之开广、腾龙、磨黑、阿墩,或毗连缅甸,或接壤越南,又或密逊川、藏,袤延数千里,区域至为辽阔,以言整理,尤以分防巡缉为当务之急。……故于十八年先后将各缉私营、队改为缉私大队或缉私特务队,扩充兵额,增加缉力。”① 在加强缉查外私力度的同时,黑井、白井、石膏三井区以各边井试煎之盐销售边岸。
而民国时期对运销边岸之滇盐,当地政府同样采取了“加秤、减价、贴脚”② 等优惠措施。鉴于配发各边岸之盐距井遥远,层层转运耗费和折损较多,故为抵制交、缅私盐,政府特意为运销开化、广南、腾冲、中甸、维西、勐烈、王布田等极边地区的滇盐减价和补贴脚力费,以弥补运销距离过长而造成的损失,“于例定加二十八称头外,再加十斤,定为三十八称,边岸官盐然此”③。事实上,“再加十斤”只限于极边,如东川、贵州内地边岸之盐,则只于例定加称外,加称五斤,以资贴补。而唐继尧整顿云南盐务,扩大滇盐生产,降低运销边岸的盐价,亦是出于与川盐争夺贵州市场,增强滇盐在边岸抵制交、缅私盐能力的目的。然而,从实际的效果来看,官运边岸的滇盐虽然有优惠政策,但仍然无法与价廉质优的交、缅私盐相竞争,只能算是被动抵制外私的方法。相较而言,加强缉私,拒外私于国门之外的举措无疑显得更为积极、主动。
(二)加强缉私活动
相比而言,云南地方政府对云南省内的私盐和邻省进入云南的私盐重视不够,缉查力度不强。即使是外私,刚开始时也并未能引起云南地方政府的关注。然而,自蒙自、河口、思茅、腾越等四地开辟为商埠后,海禁大开,交、缅私盐侵灌云南边岸,滇盐销售格局受到极大冲击,这才引起了清政府的高度重视。云贵总督李经羲称:“受弊于内地穷簷无力买食者患犹小,受弊于边地私盐滥价充销者患尤大。”④
随着外私侵销对云南的危害越来越大,更重要的是将外私侵销上升到关系国家和边疆稳定这一层面后,加强对外私的缉私力量无疑摆上了政府官员的议事日程。光绪十三年(1887),政府在开化设立官盐总局,在新房设立官盐分局。为加强查缉外私,政府于河口设立缉私分局,于南木厂、西木厂、龙膊、马白、豆鼓店、交趾城、麻栗坡、古林箐、蛮耗、新街、个旧等11处设立分卡,增添文案1员、书识6名、巡丁与局丁26名,并拨附近直练丁、士兵、防勇150名。光绪十七年,政府在腾永、干崖、南甸设立书巡等职,并招募井兵人役,堵缉私盐⑤。
然而,其缉私效果并不理想。《新纂云南通志》记载:“盐法道等会详称:查前因中法定约,禁止食盐入关,派员于开化地方严缉交私,运销黑盐,详定章程,近日颇著明效,已有规复之机。缅私亦系例禁行销,详蒙奏明,一并严禁。”⑥ 但是,从禁止外私的实际效果来看,并不像上文说的“近日颇著明效”,而是屡禁不绝。“且自缅、越不靖以来,虽食盐不准入关,曾经严申禁令,并加定缉私章程,奏明通饬遵照。无如开化、广南、腾越逼近外域,小路处处可通,交、缅盐价贱于滇盐数倍,彼族又从而力轻其价,听其贩运小贩浸灌。”① 也就是说,外私入境虽然被禁止,但海私的侵入却源源不断,且规模日益扩大。正如李经羲所奏:“交趾、缅甸两地私盐,由此浸入腹地,每年不下千万余斤,以致利权外溢。”② 沿边地区的滇盐市场,“交、缅各私,益得以肆行充斥”③。
民国年间,外私侵滇亦未有改观,因而缉私显得尤为重要。政府曾经想通过颁布《部颁私盐治罪法》《部颁缉私条例》《部颁海关缉私充赏办法》④ 等一系列法律条文,以及将缉私营移驻边岸等举措来应对外私侵滇。“因黑井区产盐向系运销开广边岸,而开广边地毗邻越南,向为交私冲销,故以黑井之缉私营驻于马关、广南等处,查缉交私。白井区产盐向销腾龙边岸,腾龙各土司地方,在与缅甸接壤,缅私充销腾龙边岸,头头是道,故以白井区缉私营驻扎腾(冲)、龙(陵)两属,查缉缅私。磨黑边岸,西接缅甸,东连越南,缅越私盐,随在皆可侵入内地,故以磨黑缉私营分驻勐烈、磨歇两处,堵缉缅越私盐。”⑤ 然而,由于外私均为海盐,本低价廉,边地商民为追逐利润,常常偷偷前往越南、缅甸私自购盐入境,冲销边岸。故而,外私侵滇真是防不胜防。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在特殊环境下,云南地方政府对外私的态度也是有变化的。事实上,云南地方政府也曾默许过外私的流入。基于“滇西自龙陵、腾冲以外边境数十万人民,无不购食缅盐”⑥ 的现状,在抗战爆发之后,由于我国沿海盐场大半沦陷,粤盐、川盐供给艰难,交私又因中越双方边境封锁而无法进入云南,缅私虽仍侵销,但因外汇高涨,故而侵销数量缩减,致使云南边岸地区食盐供求开始出现失衡。针对上述现状,云南盐务管理局张中立、巴图文于1940年10月上书,陈述云南盐务管理局购运缅盐济销滇边为目前迫切需要之事实理由⑦。1949年,为缓解供需矛盾,云南盐务管理局曾准许缅盐在滇西与缅甸接壤的腾冲、龙陵、梁河、盈江、莲山、陇川、潞西、瑞丽等8县销售。无疑,民国后期购运缅盐已成为平衡滇边食盐供销的应急之策。
那么,为何对外私缉私效果不佳呢?笔者认为,以下几个因素值得思考:第一,近代以来云南人口增加较快,而云南省内产盐增量跟不上,以至于边远地区、远离盐井的地区往往缺盐现象严重,这类边岸市场食盐的供不应求为私盐的进入提供了机会。第二,边民贸易中,食盐的频繁交易和日常需要的不可或缺性,使外私有了很好的市场基础。第三,交、缅私盐因其是海盐而有自身优势,滇盐与其相比,盐质稍差,且价格高,在市场竞争中滇盐往往处于下风。第四,腾冲、龙陵等边岸地区历史上就已有缅盐流通的习惯,因此,缅私长期在这些地区的流通有历史渊源和民众基础。第五,云南漫长的边岸线和特殊的交通条件为缉私工作带来了诸多困难,严重影响了缉私效果。
三、食盐贸易与南方丝绸之路
沿线地区商贸的发展
历史上,滇缅间的食盐贸易和近代滇盐与缅私对云南边岸的争夺,客观上成为推动滇缅边岸市场进一步发展的两大推手,并以其特殊的方式促进了南方丝绸之路上滇缅贸易的发展。
(一)滇缅食盐贸易与边岸市场的发展
腾越、龙陵地区,历史上就是云南与缅甸贸易的前沿区域,也是南方丝绸之路上最富特色、贸易最繁盛的地区之一,其市场发展与滇缅贸易有着密切关系。据史料记載:“腾越市集之著者为城市、大街、草坝街、三甲街、缅箐街、朱兴街、固东街、文兴街等,交易品除农作物外,玉器、陶器、布、革、竹藤器等亦多,盖腾与缅邻,故商业至为繁盛也。龙陵有县城、镇安、象达三街,五日为期,粮食、棉纱由缅甸输入,绸布由省运销,土产则有紫梗、土炮、土碗、土布,行销缅甸、腾越、芒市等地。”①
其实,腾越、龙陵边岸市场上除有上述商品的进出外,缅甸海盐和云南井盐也是其市场交易的大宗商品。清代,“云南商人从缅甸输入的货物主要是棉花和玉石,此外还有海盐、燕窝、鹿茸、象牙、羽毛、生漆、槟榔、琥珀、药材等商品”②。而近代,进入云南的缅甸海盐,又以私盐为最。据相关史料记载,交、缅私盐对云南边岸市场的侵销覆盖了从德宏至文山的整条边境线,其中尤以开化、广南、腾越、龙陵四大边岸为最。正如云贵总督李经羲所奏:“又复西邻缅甸,南接越南,两处私盐,率皆价廉质美。民间惟便利是图,趋之若骛。以故沿边之永昌(今保山及德宏州)、顺宁、临安(今红河州)、开化、广南等府属,直为海私灌输地。”③ 可见,当时云南沿边一线,基本皆被外私入侵,或为越南海盐,或系缅甸海盐。
而滇盐也不断加强对上述地区的销售。保山市集,“有一区数市集者,市集大小各有不同,主要营业以盐、布、花纱、丝、绸、缎、洋布、洋杂、米谷、豆麦、柴草、农具及日常用具为大宗。商货除米谷等项及少数之花纱、永丝土布,概皆产自境内外,盐则来自云龙、乔后,并分运腾龙镇各县及各边岸”④。而云南地方政府通过优惠政策,每年有大量滇盐运销边岸。宣统二年(1910),云贵总督李经羲奏准“永昌、腾(冲)、龙(陵)定额一百万斤”⑤ 的补救办法。李经羲更提出以减轻滇盐定额之法来巩固滇盐的边岸市场,其称:“定额既轻,征款亦轻,故井地少屯积之盐,……有时以井地之价在销场出售,尚赚厚利,故能销行致远,虽极穷僻壤,亦得食贱。不独邻私无侵入之患,且可溢流出境,令缅、越亦销滇盐,井情遂觉畅旺。”⑥ 李经羲提出的解决办法,其目的不仅仅是要夺回滇盐的边岸市场,而且还要进军邻国的边境市场。
从实地调查资料来看,也印证了滇盐运往缅甸销售的事实。温眉虎于1958年10月访问84岁老人马玉良时得知:从前,永平县曲硐地区的回族人民以赶马做生意的人占大多数,“所去的地方以下关、省城(昆明)、保山、腾冲、缅甸新街、安南等处为最多。他们驮运多半是把当地的土产,如皮革、盐巴、石磺、大烟等物品带出去,驮回洋货,如布匹之类”①。
(二)滇缅贸易与南方丝绸之路的繁荣
云南特殊的地理条件,为滇缅贸易提供了天然的区位优势。《滇志》云:云南全省形势“东北贵州,东南交趾,西南缅甸,西北吐蕃。……缅甸诸夷,以腾越、永昌、顺宁为咽喉”②。
据史料记载,滇缅贸易最迟在汉代就已经开始,“云南之对外贸易,当远溯及汉代。……张骞使大夏(今阿富汗北部),因见蜀布、邛竹杖,欲由滇以通印度”③。因而,早在西汉时就形成了一条从蜀地(成都)至叶榆(大理),经永昌(保山)、腾越(腾冲)进入缅甸密支那,再到印度、阿富汗的“蜀身毒道”,或从缅甸仰光出海到达阿拉伯国家,进入大秦(古罗马)的南方丝绸之路。
唐代,随着骠国④ 的兴盛,南诏经骠国通天竺道也兴盛起来,该道“并非仅仅是与天竺交通,还在于沟通云南或南诏与骠国的关系”⑤。无疑,南方丝绸之路的形成,推动了滇、缅、印贸易的发展,有利于相互之间经济、文化等方面的进一步交流。
就南方丝绸之路而言,沿途各国间的相互贸易无疑是促使其兴盛的重要原因。元代云南人张道宗称:“自唐进封之后,永昌诸郡、缅、鲜罗(暹罗)、大秦此皆西通之国……俱以奇珍、金宝、盐、锦、毡布、珲琚、巴贝岁进于王,不缺,于是渐有昌也。”⑥ 方国瑜先生更是将南方丝绸之路的开通归功于沿途当地人基于贸易需求而各自开辟道路后串连的结果:“开通这条蜀、身毒道,经过西南地区,是在这个地区有一定的社会条件建立起来,而且是在这地区的居民开发的。就是说,在这地区甲地与乙地之间的居民有往还,开辟了一段路,乙地与丙地之间,丙地与丁地之间也如此连贯起来,形成一条漫长的交通线。这条线是人走出来的,所以这条交通线的开辟,可以了解西南地区各部族社会经济、文化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各地部族要求与邻境交换生产品,相互往还频繁,开辟了通路。”⑦ 明代,缅甸北部所需“茶、盐、毛缨诸什物,必仰给中国,由蛮莫而后入也”⑧。明人李本固在《安插思化疏》中亦云:“盖缅中鲜盐茶、缯帛、毛缨诸物,势取于中国。”⑨ 清代,随着边民貿易的发展,滇缅贸易空前繁荣。“蛮暮(今缅甸曼冒)、新街(今缅甸八莫)一带,闻向为缅夷贸易处所,沿江南下,并有缅夷税口,则其地贸易之货必多。……此前腾越州等处民人往来贸易,习为常事。”① 赵松乔《缅甸地理》亦载:“滇籍商人沿太平江及伊洛瓦底江谷地直至阿瓦,输往缅甸丝、纸、茶、果品等,运回棉花、盐、羽毛、漆等。”② 事实上,边境贸易,正如吴兴南先生所言:“每时每刻都在进行,政府出于某种需要想禁止也很难奏效”③。
而南方丝绸之路的繁盛,无疑又带动了沿途一些地区经济的发展。《明史》载:“蛮莫④ 等处,乃水陆会通之地,蛮方器用咸自此出。”⑤ 可见,蛮莫已成为滇缅贸易的重要货物集散地。又如永昌地区,因滇缅贸易的发展,“市肆货物之繁华,城池风景之阔大。滇省除昆明外,他郡皆不及”⑥。
对外贸易是一个双向性的经济活动,它使贸易双方的经济联系进一步加强,并逐渐呈现出彼此依赖的发展趋势。从历史发展来看,随着南方丝绸之路上各国间贸易的发展,云南与缅甸、印度等东南亚、南亚国家和地区形成了相互联系的国际性区域市场⑦。在这个区域市场内,以南方丝绸之路为桥梁,将云南与东南亚、南亚地区紧密联系起来,不但彼此之间商品交流不可或缺,而且形成了各自的独特市场⑧。在这些区域内流通的货币,也基本属于同一货币经济圈。云南与南亚、东南亚地区“双方数千年流通同一种货币,只能说明它们同属一个市场圈,是一个完整的区域市场”⑨。不仅仅共同流通贝币,连其他货币圈中很少见到的盐币,在这一区域市场内的许多国家和地区也有流通。如沙海昂在给《马可波罗行纪》作注时说:“用盐作交易货币,在缅甸、掸种诸国及云南等,昔颇风行。”⑩ 虽然此处用“风行”过于夸大,但是,以盐块为币,在云南和周围的缅甸、泰国等邻国都有使用是可以肯定的。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云南确实与东南亚、南亚等邻国属于同一货币经济圈。
從南方丝绸之路上流通的主要商品和影响来看,有影响力的商品并非丝绸一种,故而学界对这条商道给予了更多关注,并展现出其非常强的包容性。因为此路长期大量流通贝币,因而又可以称其为“贝币之路” ○11 。明清以来,随着云南茶叶大量运往缅甸,又可以称其为“茶运大道”①。故而,鉴于明清以来日益频繁的食盐贸易及其影响②,称其为“盐运道”③ 也不为过。而上述称呼的相继出现,既呈现出南方丝绸之路的悠久历史和贸易商品的多样性,又为这一著名商道增添了丰富内涵,拓展了其外延。从内涵方面讲,这条商道上流通的重要商品,除了闻名中外的丝绸之外,还有流通时间更为悠久、数额巨大的贝币,有云南生产的茶叶,还有关系国计民生的食盐。从外延方面讲,“贝币之路”“茶运大道”“盐运道”有些与官方的南方丝绸之路相重合,有些另辟有新道,从而使作为南方丝绸之路核心区域的云南与东南亚、南亚国家和地区间的商业网络更为繁密。由于滇缅间食盐贸易因涉及私盐问题和边疆问题,无疑又让我们看到了南方丝绸之路上贸易的特殊一面。
(责任编辑:邓 军)
Study on the Trade of Salt between Yunnan and Burma on the
“Southern Silk Road”
ZHAO Xiaoping
Abstract: Historically, trade between Yunnan and Burma is very close, of which salt trade is an important part. As far as the trade in salt is concerned, the salt from Burma to Yunnan is dominant, and the invasion of illegal Burma salt is the main form. During the period from the Qing Dynasty to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e illegal Burma salt invaded and sold in the border area of Yunnan recklessly. The Yunnan local government carried out a series of market battles with the Burma salt in the Yunnan border area by means of selling Yunnan salt to the border and strengthening anti-smuggling, but the effect is unsatisfactory. This kind of trade war in grabbing border market not only highlights the particularity of the trade between Burma and Yunnan, but also involves the issue of borderland. Exploring the “Southern Silk Roa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alt trade between Yunnan and Burma, we can see the other side of this ancient business road and the bilateral trade in its region.
Key words: salt trade between Yunnan and Burma; border market; “Southern Silk Road”; border iss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