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璐宏
“食色,性也”,喜爱美好的事物是人的本性使然,因而对美的追求更是自亘古流传。明末清初,文学世俗化愈显,才子佳人小说也由此盛行。而在崇尚诗文的明清时期,文学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的相遇大多有些许相通之处,即以诗文为媒。共同的兴趣爱好使得主人公之间产生了朦胧的好感,而后在不断地相处中渐生爱意,最终或喜结良缘,或共同经历一番波折。文学故事多寄托着人们的美好期冀,所以结局多以喜结良缘告终。但世事波折,现世中“千里共婵娟”的亲情尚且难得,遑论是偶然萌发的爱情。于是富贵功名,俗世浮生都幻化成了文人笔下瑰丽的梦境,任由文人们提笔抒写,刻画出心中所感的一个个“佳人”形象。
归纳分析明清文学,文人笔下的“佳人”普遍具有以下特质:
一、形貌帙丽,风姿绰约
才子佳人小说大都学步《金瓶梅》,尽力描绘有如潘金莲一般美貌的女子。书中多次从侧面描写出潘的美貌,如当吴月娘初见潘金莲时的印象:“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峰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连同为女人的吴月娘都为此叹服,更别提那些觊觎美色的男人们了。
《玉娇梨》作为明清时期的典型文学,出色的塑造了白红玉一角,书中描绘得白红玉姿态极妍,额前双眉如初春之柳,眉目之间却有秋波荡漾,“果然是山川秀气所钟,天地阴阳不爽,有百分姿色,自有百分聪明。”引得书中的男主自觉若不能娶她为妻,满腹经纶也没了意义。
《聊斋志异》一书的精髓在于花妖狐魅与人的恋情,书中以大量篇幅叙述此类故事,其中的女主角也符合“佳人”的形象:女鬼聂小倩“白昼端相,娇艳尤绝”;狐女婴宁“容华绝代,笑容可鞠”;花妖香玉“艳丽双绝”…
由此可见,“绝色”正是吸引才子的先决条件。人是一种视觉动物,无论哪个时代,姣好的容貌都是受人追捧的。
二、才华横溢,晓畅诗文
才子佳人修得圆满,琴瑟和鸣,日常生活中自然少不了吟诗作赋与管弦丝竹点缀。佳人文采斐然、蕙质兰心,才得与才子相般配。《玉娇梨》里提到的白红玉性情俱佳,又天资聪颖,早在八九岁的年纪就已经把女儿家的女工针线活计舞弄的十分娴熟,等到十四五岁,更是遍读诗文,说是个女学士也不为过了。且作者特意点出了白红玉对诗文的精通与擅长。《平山冷燕》中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当数书中的两个才女山黛和冷绛雪,她们不但满腹诗书,且才思敏捷,处世沉稳老练,须眉老者都自叹弗如。
文中塑造的女子形象不再是狭隘、愚昧的,是德才兼具,而后方有才子垂青。
三、富有主见,性情坚贞
明末清初的社会涌动着一股批判传统儒家道德的新思潮,譬如李贽的“尊重妇女”“提倡婚姻自由”、王夫之的反禁欲主义及汤显祖的“真情”观、冯梦龙的“情教”说……其深刻地影响了下层文人的文学创作,女性从以往的“性奴”形象中挣脱出来,也少了几分闺中思妇的感觉一一她们有了独立的人格和坚毅的品质,勇于抗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胆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卢梦梨“恐异日失身非偶”,所以常常以男装示人,与心上人相见互赠礼金、许下盟愿也要假托是为了自己的妹妹才这样做,现在看来有趣的行为在当时却极为荒谬。但这发展成了一种开放的性意识,以至于后来演变出的狭邪小说中,那些名伶倡优竟也与男人一般纵欲、风流了。
不难看出,明清时期的文学作品中对“佳人”的塑造主要围绕在容貌、才智、性情三方面。《玉娇梨》中作者曾假借苏友白之口这样表达自己的观点,“有才无色”“有色无才”才色兼备而对自己无情的,都算不上“佳人”。这也基本表达了明清时期文人对佳人这一理想形象基础认知。
纵览古文学,明清时期的小说善于并且乐于塑造才学兼备而又胆识国人的女性形象,这是从前的文学作品中极少出现的情况,这一文学现象也因此成为了这一时期的明清文化特征。但是擁有着才智天资的佳人也并不总是以圆满的结局退处历史舞台,红颜命薄、佳人难留的悲剧也是这一时期文人们深刻揭示的问题。最为典型的当数这一时期留存的《红楼梦》,这本长篇小说中用大量篇幅描述、渲染的并不是男子的英明魁梧,而是闺阁女性的灵动聪颖。王熙凤的手段才干,薛宝钗的缜密细心,林黛玉的愁思文采,即使是篇幅有限的贾探春,也是一朵顶着刺的玫瑰,充当着女中豪杰。性格之外它处世十分精明,遇事老练沉稳,对问题往往更能抓住本质,再加上学识的渊博,在贾府众多女眷中也当得上首屈一指。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女子,也只能一生挣扎与庶出的命运当中,远嫁离家草草开始了自己晦暗的后半生。“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贾探春的判词字字泣血,昭示着贾探春的结局悲苦,但又何尝不是生于这样的时代,虽有才识智慧却难以脱离苦难的“佳人”们共同的困苦呢。
明末清初时许多文人认为佳人最初的理想形象应当有情感、有欲望但不骄淫的,她们深情但不多情,风流而不浅薄,这也是当时人们所说的佳人才子位于七情中道的道理。精妙的平衡之间我们得以窥见王娇娘的始不正,卒归正;李渔的风流道学相合等等。清中期小说中的佳人逐渐道德化,个人的感情与社会环境相合,佳人也由最初的多样变为了最终的淑女,一如乾隆所赞扬过的贞女烈妇。即便是《红楼梦》中的林黛玉,短暂一生中对自由的向往,对感情的珍视也只能深埋在心底,不能流露半分。而明中期文学中大胆表露感情、追求幸福的情节更是趋近于无。可见仅仅是明清之间“佳人”的艺术形象也在不断变动,世事困顿,唯有文学对人性美好的憧憬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