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彭城相缪宇苑囿解析

2019-10-14 03:11刘禹彤
园林 2019年8期
关键词:园林建筑

刘禹彤

如果说前秦时期是中国古典园林的孕育期,秦汉时期则可以称得上是中国古典园林的生成期。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看不见汉代园林实物的真面目,但汉画像石作为一座跨越了时间的桥梁,大量的题材内容取材于生活,包括经济生活、舞乐百戏、车马乘骑(汉代为画马史上第一个高峰)、生存环境(藻饰、建筑和园林山水)等,表现手法具有明显的写实特点。翦伯赞曾经讲,这些画像如果能够编织起来,连到一起就是一部绣像的汉代史。分析汉画像中体现的文化内涵,不仅在面对庞杂众多的画像材料时能分清其脉络,最重要的是,能更好地还原汉画像所反映的文化或历史真实,反映汉代古典园林的特点。作为对园林文化的寻根,研究汉画像石是一种直接和可靠的形式[1]。

1. 娱憩图

2. 庖厨

3. 舞乐

4. 弋射

东汉彭城相缪宇墓,位于徐州市邳县(今邳州市)西北55 km的青龙山南麓,1982年由南京博物院和邳县文化馆共同进行调查和发掘[2]。本文通过对其中西壁横额“苑囿长卷”及南壁横额“娱憩图”两幅画像石的分析,揭示东汉古徐州地区官吏私家苑囿的造园手法以及建筑营造特点。

1 缪宇简介

出土墓志记载,墓主缪宇字叔异,为彭城相,行长史事,并兼任吕守长。

《后汉书·彭城靖王传》[3]记载,东汉章和二年(公元88年),六安王刘恭奉肃宗遗诏,徙封为彭城王,改楚郡为彭城国。其后,刘恭子孙相继为彭城王者五人,直至曹魏代汉,彭成国废。又据《后汉书·百官志》和《后汉书·郡国志》记载:“皇子封王,其郡为国,每置傅一人,相一人,皆两千石。”“相如太守,有长史,如郡丞。”“成帝省内吏治民,更令相治民。”“县万户以上为令,不满为长。”

彭城国为东汉诸侯王国之一,首府在彭城(今徐州市),领有彭城、吕、留、傅阳、武原、梧、菑丘、广戚等八城,户八万六千一百七十,口四十九万三千二十七(后汉书·志·郡国三)。吕县较小,位于今铜山县吕梁境内,其地临泗水,是首府彭城东南的交通、军事要地。缪宇死后不葬于彭城、吕县,而葬在今邳县西北55 km的青龙山,此地为东汉时期的武原县,按汉代归葬故里的习俗,缪宇很可能是武原县人[4]。

通过上述分析可知,缪宇俸禄为两千石,也可证明其有足够的资本财力来建造较大规模、奢华的私人苑囿。

2 缪宇墓汉化像石内容解析

缪宇墓现存画像石刻共七块,本文主要对该墓前室南壁横额的“娱憩图”及西壁横额的“苑囿长卷”两幅缪宇苑囿图进行分析和研究,进而对缪宇苑囿进行探析。

2.1 “娱憩图”

“娱憩图”石长2.0 m、高0.52 m,东西两端已有漫泐[5]。画面大致分为上下两格,中有横线相隔,局部画面跨占上下格,内容分别为“庖厨”“舞乐”“弋射”(见图1)。下文将对本图中的图像进行逐一的介绍。

上格左端为“庖厨”。刻灶、釜,灶前踞一人。其后一人穿圆领短衣,双手上扬。上方悬挂一鹅、二豚腿等物。中部刻宾主对弈图。宾主两人跽坐在一拱形帷帐中,头戴进贤冠,身着右袵长衣,腰束宽带。两人中间有一几案和六博棋盘。帷帐外面,左侧有一人捧笏,右侧六人分列两排,皆拱手(见图2红框内图像)。

5. 苑囿长卷

6.“苑囿长卷”建筑与“宴饮”部分

7.“苑囿长卷”之“出猎”部分

8.“苑囿长卷”之“田猎”(左)部分

下格两端隐约可见若干人物,似为“舞乐”的一部分。其右为伐鼓图像。椭圆形大建鼓有兽形座;鼓架上部有两层方形幢,有带节系缨羽葆;架顶端装饰一立鸟。建鼓左右各立一戴平顶帽的乐工,正执槌伐鼓。建鼓右方有杂役图像,两个表演者戴尖顶帽,穿紧身衣、筒形长裤,投手倒立。其右有六个伴奏乐人,分列前后两排跽坐,均戴冠,身穿右袵长衣,其中三人吹奏排箫(见图3红框内图像)。

右方通栏为“弋射”。一棵大树下有六人,一人张弓;一人坐地,仰头举手;一人站立,双手上举;一人手持长柄器伸进树枝间;一人坐地仰视;一人胯下斜置一件竹节纹筒形器,筒口似有拉线[6](见图4红框内图像)。

2.2 “苑囿长卷”

“苑囿长卷”画像石长4.65 m、高0.52 m。从右至左为“宴饮图”和“狩猎图”,充分体现了墓主人生前“奢侈生活”以及其苑囿的豪华(见图5)。

“宴饮图”的主体建筑为一座楼宇,厅屋楼宇皆置斗拱。院门半开,一侍者探头向外张望。门外立进谒者二人,一戴山形冠,一戴进贤冠。正厅大门敞开,宾主跽坐屏风前,两人之间有一曲足几,几上有器物。厅门外一侍者手中捧三足食奁盒。左边马厩门半开,露出一匹向左行走的马的后半身,而另一匹马的头与前肢已露出于建筑的左侧。屋顶珍禽瑞鸟云集。正厅右旁有楼梯,两人登梯上楼。二楼外廊有栏杆,四位高髻妇女凭栏远眺(见图6红框内图像)。

“宴饮图”中虽有宾主凭几对坐、侍者捧尊进酒的情节,但并没有着力铺陈觥筹交错、钟鸣鼎食的场面,而是重在表现楼宇相望、宅院毗连的私家园林建筑。画面前方平列三座单体建筑,其右一座是门楼;左、中两座建筑均有斗拱,应是较为正式的建筑,从建筑的体量、形式及宴饮的规模可知缪宇苑囿的规模和奢华程度都是比较高的。

“狩猎图”又可分为“出猎”(右)与“田猎”(左)两部分。出猎部分上格似为墓主人出行场面,有骑者前导,其后为一辆轺车,车覆伞盖,车中一戴进贤冠者当为墓主。车后随两骑。下格似为随行,共有四骑者、四徒步者、四犬以及一棵树(见图7红框内图像)。

“田猎”部分左端残损,主要刻画猎人在草木丰茂、禽兽麋集的山峦中狩猎的场面。上格有四猎手,一人手握长柄捕网,网下有二鹿;一人手持长矛,身旁有一猎犬、一鹭、一兔;另外二猎人并排,手持长柄武器,腋下挟鸟,其右有三鸟、五斑鹿,三猎狗周旋于斑鹿之间。下格有四猎人、七猎狗正在捕猎。猎人手握长柄捕网,追捕一山雉、四鸟、两狼和十野兔。狩猎活动以山林为背景。其右有一虎、一池塘、一鸬鹚(见图8红框内图像)[7]。

画像中右边的马队还刚刚从庄园走出时,其前导骑者已在山脚下张弓搭箭,同时,山野中的猎人则已在逐鹿追兔,或扮作鸟的样子进行掩袭。从庄园建筑背后走出的马队,将“狩猎图”与“宴饮图”两部分主题不同的画面自然结合在一起。画面中马匹的藏与露,使人联想到马队不断地从庄园中鱼贯而出,表现出猎队伍的浩大[8]。

通过对此图的解析可以看出,缪宇苑囿在当时规模宏大、构筑精巧,苑囿中囊括了自然山水、动、植物,作为住宅部分的延伸与扩展,人工造景比重增加,园林要素完备。园林的内容与功能也非常丰富和完善,包括了射猎、宴乐等丰富的娱乐活动。可以想象当时缪宇苑囿内花果飘香、枝叶繁茂、奇兽珍禽散布,高楼栉比,一派豪华优美的园林风光。

3 缪宇苑囿造园手法及建筑营造解析

缪宇囿苑画像中的内容是建筑风格、人造景观和个人审美情趣的集中体现,刻画了缪宇囿苑奇异花草、珍禽异兽、私人园林娱乐活动丰富的场景。两汉时期,囿苑的游赏功能逐渐强化,造园方式也从最初对自然事物单纯的组合演变为对自然的效法。画像石上能看出,缪宇苑囿在宅院之外又把自然景色优美的地方圈起来,作为宅院的延伸,占地广阔,其苑囿已经具备了使用和观赏的双重作用,达到可居、可游、可观、可行的要求,其中山、水、动植物及建筑等园林要素完备,且达到很高的水平。

3.1 山

缪宇苑囿图中的山以自然山脉为主,图中山的数量众多,在画面中占比较大,“竖画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宗炳《画山水序》)[9],这就足以说明缪宇囿苑中的山层次深远、空间关系复杂,绵延数里或数十里。缪宇生前兼任吕守长,徐州吕梁地区的山脉数量多、山体聚集、气势绵延(图9),因此其苑囿极有可能坐落在吕梁,图中的山即为吕梁附近绵延的山脉,缪宇把宅院外的自然景观圈起来作为苑囿的一部分,以供其狩猎出游等娱乐活动,大大提高了景观价值,突破了幻想中的天宫和神山仙海模式。足以说明缪宇苑囿的面积之大、占地之广,也体现出缪宇在当时财力的雄厚。

9. 徐州铜山区吕梁山系分布图

3.2 水

汉代园林理水手法已经十分丰富,汉代的王公贵族及士大夫喜欢在自己的宅邸之中穿池栽树,营造属于自己的园林生活。由于吕梁地区的水系不发达,因此缪宇苑囿图中关于水的图像仅有一处,即在一山谷中有一池塘,水面有一只鸬鹚。虽然仅有一处水面,但它与周围数量众多的山峦相互映衬,宛若山峦中一颗闪亮的星,在日光和月光的照映下,水天一色,开阔了园林的艺术空间,丰富了园林的艺术手段。

3.3 动植物

两汉时期苑囿中动、植物的存在不仅要满足狩猎和采摘的需要,更要越来越多地满足园林的景观功能。缪宇苑囿图中的动、植物要素及其丰富,在“狩猎图”中,仅动物就有马、犬、鹿、兔、虎、鸟等十余种动物供其狩猎观赏之用,珍禽异兽品种繁多;在山峦及宅院旁刻画有种类丰富、形态各异的植物,“庖厨图”也刻画了庭院中一棵大树,形态优美,可以想象缪宇苑囿当时植物种类非常丰富,并且与建筑的形体及形式相得益彰,花木参差错落、草木繁盛、柳叶成荫的景象。这些动、植物要素的刻画都展示出缪宇苑囿富于自然风景,不单单在园林中堆山挖池,而且还配丰富的动、植物景观,也是汉代包罗万象宇宙观的体现。

3.4 建筑营造

缪宇苑囿图中的建筑构架已经相当复杂,以双层楼阁、高台建筑为主。带有斗拱的木构建筑及砖石建筑,斗拱和立柱在画面中大量的运用,屋顶以庑殿顶为主,图中门窗的造型也是形式多变。从图中可以看到,楼顶不断远去,一个个角度不同的屋顶或隐或现,渐渐远去,鳞次栉比的瓦垄由近而远越来越细密,难以容针,引导着人们的视线走向深远,这种原始的画面透视原理表现出缪宇苑囿中建筑群体庞大的规模[10],其宅邸“并兼列宅”,建筑群和院落空间组合布局,主体建筑入口前均设阙,显示了缪宇生前权势地位。

4 结语

刘邦大汉王朝一统天下,“使楚风风行于南北”[11],“西汉的创立和强盛标志着这一进程(中华大地文化统一)的基本完成”[12]。平面空间的巨大建筑、景观的包罗万象是汉代园林艺术中最直接的表现,汉代私家苑囿中动植物景观丰富,气派豪华、规模宏大。从史料记载的其他汉代私家园林中也体现出这种特点。据《西京杂记》记载[13],西汉梁孝王刘武的私家花园“曜华宫”:“梁孝王好宫室苑囿之乐,作曜华之宫,筑兔园,……又有雁池……奇果异树瑰禽怪兽毕备。”《后汉书·梁统列传》记载东汉大将军梁冀的私家园林:“(冀)又广开园囿,采土筑山,……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西汉茂陵富人袁广汉“与北邙山下筑园,……构石为山,高十余丈,连延数里”[14],《西京杂记》另记述了袁广汉私家园林中的动植物“……养白鹦鹉、紫鸳鸯、牦牛、青兕,奇兽怪禽,委积期间。……奇树异草,靡不具植”。本文通过对两幅缪宇苑囿图的分析,实证了东汉时期古徐州地区权贵官宦私家园林与秦地园林的同源统一性,展示了汉代徐派园林自然山水式的园林魅力和风采。(图片源自于:尤振尧、陈永清、周晓陆《东汉彭城相缪宇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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