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画像中的徐派园林解析

周旭

“禹别九州”的古徐州地区，作为“西楚故都，两汉故土”，在两汉时期始终为中央王朝重视，“徐州刺史部”作为汉王朝十三部州之一，所辖疆域也由“海、岱及淮惟徐州”扩大为南达长江、北至胶东半岛南部的广大区域，政治文化发达，区域繁华富裕，成为汉画像石的集中发现地。目前，仅徐州市即发现并汇集了一千多块汉画像石，经专家考证属于刘氏宗室王侯墓葬等级的仅占很少一部分，大部分是出于本地区权贵富豪的中小型墓室。在这数以千计描述他们生活的图像里，有对奇异神仙世界的精神向往与追求，有对实际生活的延展夸张，很多是对现实生活的直接写照，情节细致清晰，事例丰满明确。这些图像表明，与皇家园林起源于“囿”“台”[1]不同，古徐州地区私家园林起源于日常生活，其从“庭”的形态扩大到“院”的规模，并持续发展成“园”的自然递进、衍变过程，实质是生活环境的景观艺术化过程。

1 庭

庭一般指堂室前的空地，是大门内主室与偏厢房之间的天井，比较封闭，规模较小。西汉初期实行与民休养生息的举措，使人们对日常起居生活的环境也日渐重视，庭中多元美化修饰已经成为居家的重要元素。

1. 庭中听琴图（徐州铜山区）

2. 骑士图（徐州铜山区）

3. 亲鸟图（徐州市区）

4. 鸟语图（徐州市区）

5. 夫妇赏庭图（徐州市区）

6. 吉祥鱼鸟图（铜山区）

7. 凤舞图（铜山区）

图1 虽是一块不完整的残石，但图上雕刻着一间外屋脊平顺的空阔堂室，室内一人整装端坐、神态轻松地操演横置身前的古琴，其右一人双手拢袖抱于胸前、颔首凝神静听。室外庭中种植一棵主干粗壮、枝叶茂盛且修剪整齐的景观树，屋面垂脊底端有一只体型硕大的长尾雉驻足。图像显示这是两个喜爱音乐的风雅之人，空阔的室内几乎没有装饰，却有意在庭中栽植树木，圈养禽鸟，显然主人着眼于美好的生活环境和热衷增添观赏情趣。

图2 屋左一人骑着高头骏马昂首挺胸，屋右一大一小二人伫立，似父子目送离家远行的亲人。画面中间高堂翘脊，两边有形态矫健的走兽、挥翅起舞的巨鸟，提示这庭院中不会是空荡无物，而是鸟兽飞腾、别有景色。

图3 中间为一帷幔高卷起悬于堂室檐下，室内主人袖手端坐，与室外侍从同向观赏庭中群鸟，堂左下一只大鸟伸颈与主人对视，左中一只大鸟冲天飞起，似去追逐左上正在飞离、仅留露一丛尾羽的鸟儿。堂室夸张高翘的正脊上站立着一只硕大的顶着长冠羽毛的长尾凤鸟。同样夸张延伸、尾端反翘成U型的斜脊上有一只猴子往上攀爬，这些蕴含吉祥寓意的传说中的珍禽动物，把主人期盼“祥瑞临顶、封拜侯爵”的美好愿望融入其中，真实景物与情感寓托，在写实与写意的画像石上巧妙结合在一起。

图4 高大的重檐双阙、卫士持彗肃立、两阙间置阻挡车马的大石障碍物门闑，提示这里是某官署府衙。门阙里面一处华丽堂室，斗拱奇巧，帷幔卷起垂在檐下，室内二人相对跪坐饮酒。堂室两边斜脊上两只鸟收敛翅膀站立，而阙顶站立的两只鸟形态更为生动，右边那只微微张嘴的鸟儿，让原本严肃沉寂的庭院生机灵动、情趣盎然。

图5 以大石巨木磊砌高台为基础，筑建一高脊斗拱亭室，室外种植一株修剪成型的景观树，几只野雉和山鸡在屋顶飞舞、停留，亭室内男女（夫妻）二人相向跪坐，之间放置一钵热汤，外有佣仆伺候；口享热汤，眼观绿树、飞鸟，耳听喁喁细语，诗情画意，满室温馨。

图6 可见帷幔高挂、装饰华丽的堂室内，二人相对跪坐饮酒，侍从二人恭立室外两旁，屋面两斜脊上各有一个呈攀爬姿的小兽（右面似猴），屋面正脊安放一条大鲤鱼，上方两只大水鸟抵足交喙起舞，顶端是两只水鸟伸着脖颈啄食两侧大鱼。这幅图中，猴子与水鸟也是实物观赏与祥瑞寓意（“余”“裕”“候”）自然融合。庭内空间较拘谨，人们已经有意识地把有限的观赏实物与理想追求相结合，延伸喻示表达出来。

图7 也是一处帷幔高悬檐下的堂室内，二人相对跪坐对酌，室外两侧有侍从恭立；屋顶正脊上为一对凤凰引颈相对漫步起舞，两斜脊上各有一小兽，两侧并有群鸟围绕拱伏，烘托祥禽凤凰的高贵与美好。这幅图像中以神话传说的祥瑞凤凰占据中心，画面显示主人对精神的追求享受已超越了对现实的观赏。

(3)政府要加大支持力度，矿业部门要加大资金的投入。在矿产资源需求量与日俱增的背景下，深部找矿工作的开展利国利民，为此国家有必要加大政策上的支持和资金上的扶持。有利的政策支持和充足的资金投入是促进我国深部找矿工作快速平稳发展的必要条件。在地质工作的开展中，始终是需要进行研究和革新的，如果没有相应的政策和资金的支持，革新与研究工作就会难以进行，行业发展也就难以取得突破和进展。所以政府的支持对于深部找矿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软、硬件两个方面同时给予充足的投入是加快我国深部找矿工作进程的有力措施。

图8 阔脊斗拱的高堂中，主客相对跪坐饮酒。庭前栽植一棵主干粗壮、枝干虬曲交叉的大树，上面有只长尾风鸟停足，树旁骏马扬蹄嘶鸣；余下以二龙穿璧挤满堂前空间，表达了画者一种超脱生活实际、大胆奔放的梦幻表诉。

图9 一处看似朴素的堂室，上面隐设阁楼，一人正援梯而上；另二人对坐长几案旁，彼此紧握对方的手，似乎在说“成交”。门前站立一人，手持一挂着钱状垂饰的丁字形器物。庭中种植一棵枝干粗壮的大树，树旁与树顶有大鸟飞翔，捕食游鱼和虫子，一只鸟站立回首观望。屋面一群小鸟像是训练有素般衔尾依次前行，悄悄靠近西边游鱼；屋后有只奔跃的虎身怪兽，与庭前树下那头肩背向前伸长着三根长刺的犀牛状异兽，给这个挤满了树鸟鱼虫的庭院充注了浓郁的神秘色彩。图中真实的飞鸟捕食动感十足，小鸟列队袭捕游鱼，萌态引人；但庭前与室后神话异兽的汇入，使现实景色与梦想追求悄然融合一处，让室内主人平添几分自信。

图10 在宽敞的厅堂中，一年轻男子抚拨着手中的短琴，端坐在对面的二人静静地聆听着，正面的听琴者还带着一条狗卧在身边，室外有二侍从旁立。整个图像看似儿子在为父母演奏。庭前生长着枝干弯曲交叉的大树，树下置放一块雕琢过的景观大石。对狭小庭院的精心布置，突显主人对生活环境与情趣的风雅要求。屋脊上还有大鸟喂养小鸟的景象。这幅图像不仅刻画了自然景观的美好，还透过人和鸟的活动传递“仁”“孝”“礼”的操行品德。

综观这十幅图像，可以看到两汉时期人们在物质水平提高、生活富裕之后精神享受的追求。除饮酒抚琴外，从身边的庭前空地着手布置，驯鸟养鱼、植树绿化以美化生活环境、提高生活情趣，并在现实景色中融入神话传说中的祥禽瑞兽，来寄托、表达自己的理想与追求，借助自然景物与传说故事来寓寄、表达自己的品行美德，如庭院狭小拘谨，常是小中见大，以局部喻示整体；图像内容从简单到丰富、从粗疏逐渐细致精妙，逐步递进完善，较明确地为人们揭示出在汉代“庭”已经具有了私家园林的雏形。

8. 龙马图（邳州市）

9. 大树与奇兽图（睢宁县）

10. 思哺图（铜山区）

11. 宅院鸟舞图（铜山区）

12. 谒见图（铜山区）

13. 宅院观赏图（邳州市）

14. 观鸟图（铜山区）

15. 休闲图（铜山区）

16. 长袖图（沛县）

17. 武士家园图（睢宁县）

2 院

“院”是扩大了规模的庭，是有栏杆或围墙维护遮挡的封闭空间。汉画像石上表现的院是依据真实生活雕绘的，有小有大形制不同，功能指向不同，所表达的内容也不同。

2.1 宅院

宅院是住宅所附属的，面积较大且有栏杆或围墙维护遮挡封闭的场地（院落）。

图11 在装饰华丽的厅堂里，帷幕或高高卷起垂在檐下，或紧束两侧柱上（汉代又称壁衣），堂前二人隔案对坐，几案前搁置几个桶罐；右侧一人双臂挥动，左侧一人认真观看。堂室深处坐着三个发髻高挑的女性，看形态应该是女主人热情拉着客人的双手，彼此问候。室外分别站立着男、女侍者。室外小院有两面宽厚的护栏高墙，围挡住家中饲养的群鸟。群鸟以一对交颈挥翅曼舞的大鸟为中心，前方一对翩翩展翅伴舞，后面一对回首相向而行，上方一对比翼低飞，中间有一只大鸟头颈贴地似打斗，另有一只引颈高鸣似为群鸟高叫着节拍。小院里饲养着一群白鹳、仙鹤供大家观赏。

图13 所表现的小院功能有了明显的变化。两面宽厚护栏高墙围着的小院，院内除了绕亭室飞翔的几只鸟与一只小猴外，还拥满了神话世界中奔腾咆哮的龙、虎形异兽。亭室内两人对坐几案，一边饮酒一边观赏着穿堂飞过的珍禽大鸟，酒意渐浓时想象着院子里满是龙虎异兽。几位侍从似不敢冒险面对怪异猛兽，也都挤在亭室内。图像左侧一个铺首衔环喻示着大门，上面有女娲的神像与一只长颈大鸟像。结合院内设置，显示这里是一处专用驯养鸟兽的小院。从亭外两侧的健马看，二人似相约到此玩乐。图像中夸张地表达了主人不满足于平淡生活和对美好理想的追求。

2.2 别院（亭院）

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狭小的、以日常生活为重点的庭院已经难以满足人们更高质量休闲娱乐的需求。因此，建造专门用以圈养珍奇鸟兽的院落——别院就成为必然产生的结果。

图14 是一座完全用宽厚结实的护栏高墙围起来的院子。院里建有翘脊筒瓦、宽大结实的亭室，亭脊上有小兽戏耍。院里腿高颈长喙厉的白鹤悠闲捉食，体型高大的鹳鸟散步，空中有鹦鹉翻飞。闲暇时带着家人或亲朋，携仆人侍从到别院闲坐、小酌，一定会心怀大悦，乐不知倦。

图15 刻画了一栋有3座亭室的别院。如果家族庞大、人口众多且财产丰厚，就可以把院子再扩大些，亭室再增建几处。院内鹦鹉等珍禽盘旋低飞，野雉晾晒羽毛，山鸡捉对翻腾争斗，鹳雀伴侣呼唤相应。全家老幼分亭室入座，闲话家常，欢乐融融。

图16中，一棵主干扭曲的树旁拴系着一匹高大的健马，树下一人单手扶树照看着挂在树上的草料食袋，身后停着一辆卸下马的轺车。左上方有一只肥胖大鸟闲静观望着车马。门内亭室中，二人跪坐榻上隔案对博，右边一人双手扶案颔首默看面前棋局，左边一人一手扬起另一手拍击几案，像是获胜一方。旁边有一酒樽，还有侍从恭敬站立在室外。屋面斜脊上有一兽一鸟。堂后院正在表演乐舞，中心是一位挥卷长袖、跨步折腰的舞女，右边一人倒立在矮几上伴舞，左边有人抚琴伴奏。这幅图像有夸张高大的健马、吉祥富贵的长冠孔雀与猴兽，还有从下到上，由外向内的分层引导来表达一幅完整的居家休闲娱乐场景。

2.3 邸院

图17中，下方一行车骑奔驰前来，主人家有一人双手持盾，在前导骑士的马前躬身行礼相迎，喻示着车上客人的尊贵身份与主人的军伍校尉身份。大院内长廊渐次高阔与楼阁相连，屋顶上与阁楼的脊檐下有几只猴子攀爬嬉闹，阁楼顶有一对凤凰昂首展翅隔脊相视。长廊里有客人依栏观看院子中的艺人在琴与磬的伴奏乐曲声中表演杂技、跳建鼓舞。左上方堆砌的假山旁，身材魁梧的壮汉向闲步走近的客人躬身施礼。远处可见一人举手抬腿引导一只猛兽走来。在上部正中一格里有二人一树，像一位青年武士昂首抬臂引领一位年龄较长、斜佩长剑、躬身拄杖，似具有相当地位的文士努力前行。细看这一格图像，与其他图像都不连续，如同今天的工程图中局部大样表示方法。楼阁长廊显示了院子的深阔广大，人物形态表露了主人的身份与情操品行，分散在各处的飞鸟走兽与绿树假山，使这处邸院具有较好的游赏功能。

2.4 豪院

图18 展现的是一家大豪绅庄园的局部。左边一间四周帷幔卷垂挂檐下的华室，似主人会同家属子女同居一室，亲近侍从站立一侧，共同观看院中的建鼓舞与杂技表演，旁边有二人吹乐伴奏；近处有一人呈躬身双手平托状，似等候主人赏赐。室前一只小鸭紧随肥鹅寻食，为全院增添乡间野趣。右边似一纺织作坊，一众女性织工在劳作，室外两位织工似正回到作坊。拥挤在两端及屋顶上的形态各异的鸟鱼猴兽及孔雀、凤凰，寓寄主人期盼财产丰满、祥瑞光临、风候可望的美好愿望。从全图看，主人似炫耀般陈列自家财富，在享受丰盛物质生活的同时，也重视追求精神享受，遍布院内的禽鱼鸟兽与杂技乐舞，增加了闲暇生活中娱乐观赏乐趣，显露主人的思想品位。

18. 庄园欢庆图（铜山区）

19. 高台宴乐图（铜山区）

20. 游园图（贾汪区）

21. 水榭观景图（贾汪区）

从以上的图像上可以看到，“院”比“庭”的容量、面积大了很多。但是，院的主要功能还是用于生活，可以饲养小的鸟兽宠物、点植一株树木等，还没能作为景观与观景点的功能存在。内容简单造成功能简单，但已经有了初步观赏游览的园林功能。

3 园

园原指种植蔬菜、花果、树木的地方，《诗经·将仲子》篇：“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中的园是菜园；《诗经·园有桃》篇的园则是果园。《史记·八书·河渠书》：“是时东郡烧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园之竹以为楗。”裴駰集解引晋灼曰：“淇园，卫（西周晚期卫武公）之苑也，多竹篠。”《史记·本纪·肃宗孝章帝纪》中“九月甲戌，幸偃师，东涉卷津，至河内……遂览淇园。”此处的园已经成为供人游览娱乐的地方。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规模较小、观赏内容较为单一的院落，已难以满足官僚权贵、富商巨贾享受更高质量生活的需要，扩大院落规模、增加游憩设施、丰富观赏内容，修建私园，作为聚会宴客、休闲赏玩的主要场所，成为一种必然。

图19中，一处宽阔宏伟的高台矗立园中心，台顶是一间饰有帷幕的亭室与两侧斜梯长廊紧密相连，室内二人相对跪坐，身后侍从候立，两侧踏步长廊各有三人依次拾阶而上，左侧二人怀中似抱乐器等候主人召唤。长廊底部入口处各站立一个持戟卫士。高台下方左侧有几位庖厨忙碌着，右侧有几个身体矫健的艺人表演建鼓舞。两端地面上刻着两条凸露半身的大鱼（寓示有鱼池），屋顶正脊有一猴，其余空间布满着一对凤凰与龙虎形异兽。可见这是一处汉朝某官员参照“台、囿、沼”模式建造的小型私家园林，“沼”是用两条鱼表示，“囿”更是非常夸张的美好想象，屋顶上的猴子寓寄着主人“公、侯到顶”的愿望。

图20 表现的一处私家园林，主人在大门外迎接贵客，门内园中楼阁、廊榭层迭占据了大部分画面。两层的廊榭里宾客倚栏而坐，观看廊外飞鸟沿屋脊盘旋疾飞，小兽在长廊上下攀爬，猛虎在远处奔腾咆哮，鱼群在水池游动，还有渔人在水榭边手持渔网或棍叉奋力捉鱼。园中有水有鱼、有鸟有兽，但重心却是园中建筑。

社会的整体发展，促进了园林建设的进步，营造规矩、材料制作等工法与工艺技术的完善和提高，同时也促进了新形景观建筑的出现。如图21用三级悬挑结构建造悬空深入水面上的观景水榭，奇险的造型使水榭也成为一处景观。水榭中一人观赏水中游鱼及风景，体验着地愈险、景愈佳的刺激。另一人则坐在下面高台上听着别人讲说。画面上有人纵马张弓、追逐射猎快速奔驰的大鹿；有猎犬在四顾搜寻猎物，另有深藏大鱼的湖面、骑马射猎的山林草地，展现了一个完整而独特的私家园林。

据研究：私家园林除了集中在京城，大多出现在经济文化繁荣富强的地方[2,3]。徐州不仅是战略争战要地，也是水陆交汇、富商云集的商贸重地。从汉画像石保留的内容来看，古徐州地区庭院、园林的数量与模式比较多。徐州私家园林从小庭院起始逐渐扩大发展成园林的过程中，每个时段看似差别不大，但各自都具有自家的特色重点，并逐渐形成独特的风格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