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选老伴

炎焱

天色已暗，钱小来骑着摩托车回家，到了村口，碰上刘大富从小卖部里出来。刘大富看见摩托車后面有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笑眯眯地打招呼：“小来，收的香菇真不少啊。”钱小来是香菇贩子，每天骑着摩托车到四乡八村收购香菇。

钱小来停下摩托车，两人闲聊起来。聊了两句，刘大富压低声音说：“小来，我和你妈的事情，你做做她的思想工作，要是成了，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不会亏待你的。”钱小来的父亲死得早，当时就有热心人撮合他妈和同村的刘大富，但是钱小来的妈马婶坚持要等儿子成人后，再考虑婚事。今年春上，钱小来娶了老婆成了家，刘大富托人催婚，马婶却没有明确表态。

钱小来为难地说：“大富叔，你也知道，现在有竞争对手了，我妈犹豫着呢，拿不定主意。”所谓的竞争对手，就是同村的李山水，自从前年他老婆过世后，就对马婶展开了攻势。刘大富讨好地笑着说：“所以嘛，我才求你帮忙说说话。你妈的婚事，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是你们家里的大事，你也有发言权的，可以向她表达你的看法嘛。”钱小来点点头，说可以试试。

回到家里，马婶已经做好晚饭，一家人坐下来吃饭。钱小来吃着饭，把话头引到刘大富身上，着实把刘大富夸赞了一回。马婶酸酸地说：“小来，刘大富喂你吃糖了吗？你的嘴咋这么甜？尽说他的好话。妈知道你的心事，翅膀硬了，觉得妈是个累赘，想早点把妈踢出去。”

钱小来赔笑说：“妈，我这是为你好，你也该找个老伴了，有人陪着唠嗑，时间就过得快一些。”钱小来的老婆帮腔说：“对呀，妈，我看大富叔就不错，人挺实在的。”马婶为难地说，刘大富是不错，这些年一直等着她，可是李山水人也挺好，知冷知热的，也没少帮家里忙，都是乡里乡亲的，她可不想选了一个，让另一个人难堪。钱小来劝慰母亲，自己的幸福要紧，找老伴是马虎不得的大事情，不能被人情世故所困扰，无论是刘大富还是李山水，相信他们都能够理解。

马婶扭捏着说：“我不是拿不定主意嘛。”

钱小来笑嘻嘻地说：“妈，现在是新时代，凡事都讲究个民主，不如我们家里来一次民主投票，帮你选老伴，这也是新时代新事物啊。”马婶说：“那行，我听听你们的意见。”钱小来马上说：“我选大富叔。”说完，就向老婆挤眼睛。老婆说：“我也选大富叔。”

马婶想了想，说道：“可是，我心里还是向着你们山水叔。”钱小来说：“山水叔家里条件太差，大富叔就不一样了，乡镇企业内退人员，每月有退休工资，跟着他，吃喝不愁。”

马婶说：“山水叔懂得疼人。妈这个年纪了，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人好就行。”

说实话，钱小来倾向于刘大富，是因为母亲一旦嫁过去，他至少不用补贴母亲。李山水就不一样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不干活儿就没有收入，到老了干不动了，钱小来能够不管母亲吗？所以，钱小来试图说服母亲改变主意。到最后，见实在说服不了，钱小来就耍起赖来，说道：“妈，刚才讲过的，实行民主制，二比一，李山水落选，你就遵从民主意愿吧。”

没想到马婶恼了：“这算哪门子民主？你们俩睡一个被窝的人，串通好了的。要讲民主的话，让全村人来选，那才是真正的民主。”

钱小来苦笑着说：“妈，你说笑了，家里的事情家里解决，拿到村里让大家选，不是让人家看笑话吗？”

马婶气愤地说：“怎么成笑话了？我堂堂正正地嫁人，又不是偷鸡摸狗，不是讲究新时代新事新办吗？我偏要来一个创新，让村民给我选老伴，现在就找村委会主任谈去。”说完，马婶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钱小来了解母亲，脾气来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怪只怪自己要搞什么家庭民主选举，把母亲逼得搞起了全村民主选举。

过了两个钟头，马婶回来了，说是讲好了，明天晚上就搞全村选举，然后回屋睡觉去了，把钱小来小两口弄得面面相觑。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村委会主任在广播里喊：“各位村民注意了，今晚七点半，准时到村会议室里集合，给马婶投票选举老伴，候选人是刘大富和李山水，每家每户都必须派一名代表参加。”

广播一连播了三遍，钱小来臊得耳朵根子都是红的，在被窝里嘀咕：“妈也真是的，弄得我怎么好意思出去见人？”老婆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到时候她结婚，还不得请乡亲们来喝酒？现在正好，不管是大富叔还是山水叔，总有一个是后爹，选举出来后，大家都知道了，省得挨家挨户地通知。”

钱小来笑骂着说：“你倒想得开，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婆娘。”不过，钱小来实在抹不开面子，待在家里一天没有出门。

到了晚上，村委会主任来请马婶一家去会场，钱小来不愿意去，村主任硬拉着他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你？这不光是马婶一个人的事，是你一家子的事。全家都得去，一个都不能少。”

会议室里早就坐满了人，大部分是留守的老头、老太太们，正在吵吵嚷嚷地开着刘大富和李山水的玩笑。村主任把马婶一家人和刘大富、李山水请到主席台坐下，然后做了一场动员讲话，大力表扬了马婶这种投票选举老伴的新风尚。讲话完毕，村会计发放纸张，开始不记名投票。

选票收上来后，村主任唱票，村会计计票。等到选票全部唱完后，钱小来夫妻傻了眼，刘大富和李山水也愣了，二人的选票数量一模一样。台下有老不正经的开起了玩笑，高喊道：“马婶，你就辛苦一下，一家住半个月，轮流过。”台下哄堂大笑。

马婶笑着喊道：“小心我向弟妹讲你的坏话，撕烂你的嘴。”大家七嘴八舌地乱讲一气，都是没正经的，图个热闹，吵嚷声哄笑声快把屋顶掀翻了，好长时间没这么开心过了。

钱小来算了算，全村九十八家人，除了刘大富、李山水和他家，还少一家啊。他仔细瞅了瞅，忽然发现好哥们陈老二一家没有参会。陈老二上午还打电话给钱小来，询问他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让全村人给他选后爹。

钱小来解释了一通，还叮嘱陈老二一定要投刘大富一票。钱小来急忙掏出手机，打给陈老二，责问他为什么没有来投票。陈老二直喊冤，说不是他不来，是村主任不许他来。

通完话，钱小来冲到主席台中间，拍着桌子让大家安静，高喊道：“選举无效，村主任暗中操纵票数，不公平！”台下忽然传来村主任的哈哈大笑声，笑得钱小来莫名其妙。

村主任上台拍拍钱小来的肩，说：“除了你们夫妻俩、刘大富和李山水，其他人我都打过了招呼，都是按照我的意思投的票。我之所以唱票，就是担心有人暗中作梗，防止出现意外结果。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在暗中操纵了票数，我故意不让陈老二来，为的是让票数对等。这也是我和你妈商量好的。”

钱小来不解地问：“这样做，选举又有什么意义？”

村主任大笑着说：“怎么没有意义？通过投票选举老伴，是一项意义非凡的创新之举，它标志着我们农民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跟上了新时代的步伐。”

钱小来说：“可是，这个选举是无效的，并没有选出人选来啊。”

村主任讲，这就是这次选举的微妙之处。选老伴不是选村主任，需要民意表决，选老伴是私人的事情，是不需要民意表决的。在选老伴这个问题上，真正的民主，就是让马婶自己来选，把选择权交给马婶。

村主任把马婶拉到主席台中间，让她当着大家的面，决定选择谁当老伴。马婶清了清嗓门，说：“今天，我请乡亲们给我做个见证。既然是我选老伴，那我就现场问两位候选人一个问题，按照农村的习惯，求亲得送彩礼，如果送我一件彩礼，你们会送什么？”

刘大富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响亮地说：“这张银行卡里是我攒的三十万，到了我家，银行卡让你全权掌管，由你当家做主。”台下有人鼓掌喝彩，直夸刘大富硬气，可是让大家费解的是，马婶没有伸手去接银行卡，刘大富只好尴尬地把银行卡放在桌子上。

轮到李山水了，只见李山水走到马婶面前，从拎着的包里掏出一大包膏药，说是为了买这些膏药，他专门学会了上网，联系到一位全国知名的老中医，买到这些专治老寒腿的膏药。李山水动情地说：“大妹子，我给不了你大把的金钱，但是我可以给你关心。这些膏药，对治疗你的老寒腿很有帮助，人到老年，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快乐的心态最重要。”

马婶高兴地接过膏药，说：“多谢李大哥费心。”马婶接了膏药，就表示接受了李山水，台下的老伙计们开始起哄。刘大富忽然大声喊道：“我不服！李山水作弊！”

马婶问：“刘大哥，李山水怎么作弊了？”刘大富气冲冲地说：“今天早上才决定的投票，李山水这么快拿出膏药，说明膏药早就买好了的，你和李山水有串通的嫌疑，这不公平。”

李山水解释，为了买这种治疗老寒腿的膏药，他半年前就开始学电脑，还学会了使用支付宝网上购物，刚好这两天到了货，今天拿来派上了用场，纯属巧合。

刘大富还想狡辩，马婶制止他，说道：“刘大哥，早在李大哥之前，我们俩聊天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聊起过我的老寒腿。这是当初生儿子钱小来坐月子的时候，老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院子里晒着稻谷，我和他爸冒雨抢收稻谷，淋了雨落下的病根。每到寒气来临的时候，就一阵一阵地疼，吃了不少药也没治好。说实话，李大哥真是个有心人，半年前聊天的时候，和他说起过一次，他就到处打听治疗老寒腿的药方。刘大哥，你这人不错，就是在关心人这方面，欠缺了点儿。我这把年纪了，就是想找个伴儿，相互关照一下。我觉得吧，李大哥比较适合我，还请你见谅。”

这番话说得刘大富开不了口，因为他确实不太会关心人，经马婶这一说，刘大富输得心服口服。

马婶又转过头对钱小来夫妻讲，她早就看出他俩偏向刘大富，但又不想为了找老伴儿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却又没办法说服他俩。刚好钱小来提出家庭民主选举，她灵机一动，提出全村票选老伴，和村主任商量一番后，上演了这一出票选老伴儿的戏，就是要当着大伙儿的面，把她和李山水的婚事定下来，给刘大富一个解释，让儿子媳妇无法反对。

马婶拉着李山水的手，冲台下喊道：“大家听好了，等我选个好日子，请大家一起来喝喜酒。”台下应和声一片，连叫“要得，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