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2019-10-11 00:00周正
草地 2019年4期
关键词:乡土文明生活

周正

乡土文学

中国的地域特征,决定了中国的传统文明形态。北方为大漠,东方和东南方是大海,西南方和西方是大山。长江和黄河横穿中部,横贯东部和西部。黄河这条母亲河,贯穿整个黄土高原,孕育了中国的文化传统。那就是黄土比较疏松,便于耕种,不太需要工具的革新就可以维护以家庭为单位的生产生活。从而形成“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自给自足的生产生活形态。

这种生产生活形态,便是具有中国气质的农耕文明形态。这种农耕文明形态,可以说就是乡土文明。从古至今,文人墨客所从事的文化活动,总是囿于这种乡土文明,逃离不了乡土的蕃篱。从老庄哲学开始,到陶渊明,到谢灵运,到司空图、王维、孟浩然,直到20世纪后的沈从文、汪曾祺、刘绍棠,他们从理论上为乡土文明注入了动力。在实践中,在写作中,为乡土文明注入了源源不断的血液。乡土文明中的乡土文学,这一条根脉一直源远流长。

20世纪以来的100余年里,人类所创造的物质财富超过了20世纪之前的所有时代的总和。思想的交相碰撞带来了技术的日新月异。科学技术的革新带来了生产生活方式的变化和物质的极大丰富。物欲横流的时代,人们的欲望却无止境。人之所以为人,是人能思考,人有文化。思考却始终没有结果,精神层面始终不能得到满足。传统的农耕文明被撕裂,新的工业文明形态正在生长。在传统和现代之间,人的精神世界总是极度矛盾的。现代人常常这样说,往前数三代,你的爷爷总是农民。从农村费尽力气走进城市里面的人们,总有一个关于城市的梦想,总有一个乡村的情节。乡村成为人们在城市里面徘徊时的精神寄托。乡愁成为一个时代里文学的母题。当前时代的作家,或多或少,总有关于乡村的描写,关于故土的叙述。

杨素筠《原乡》

原源同源,源,就是泉。可以想见,一滴一滴的水从地表冒出,汇成泉。泉眼汇成溪流,溪流汇成河流,河流汇成江水,江水流进大海。再大的江,总有其源。这就是“原”。所以原的本意就是原来,就是本源。原乡,就是乡的本来面目。

在《原乡》里,乡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呢?或者说,每一个作家都有一个乡土情结。杨素筠的乡土情节在哪里?

通过梳理,大致可以发现杨素筠从乡村走向城市,从城市回归乡村的历程。只不过,前面的乡村是自然的乡村,后面的乡村,是精神世界里的乡村。

杨素筠的母亲姓张,在家里排行老四?杨素筠的三姨为照顾家人,终生未嫁。杨素筠的母亲是一名大学生,毕业后分配至阿坝高原工作。杨素筠在三姨的抚养下,生活在彭县“阿公的院子”。这个院子,是“典型的川西民居”:白墙青瓦平房,大院呈凹字形布局。有正房、耳房、厢房十几间。正面一间大堂屋,一边一间耳房,耳房左右转角,转角处两个大厨房。左右厨房将房屋转了两个直角,直角拐过去两边各自是三间厢房,将院子的三边围住。院子的正前方是一堵女儿墙。墙内种有楠木、银杏、芭蕉、橘子、柚子、核桃、柿子、板栗、牡丹、兰草和秋菊。庭院“诗一般整洁”。院子里有蜜蜂、鸡鸭鹅、猪牛羊,池塘里有鱼。这个院子,在杨素筠心里种下了美丽。杨素筠所做的“工作”,是将池塘里的鸭蛋鹅蛋找到,“风一样冲到阿婆面前,把蛋放在她手里。”可是,她时常把鸭蛋鹅蛋摔碎。阿公不但不骂她,还要劝她半天。院墙外种满了五六亩竹子,竹林边有两条小溪。这让笔者想起“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片翠竹环绕”“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后院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脉”的潇湘馆。

这个院子,是典型的川西民居。这种民居,表现了典型的天府之国的文化。大的环境是成都平原,小的场面是院子。这种院子,总是把生活区和劳作区隔离开来。隔离的原因是隔离后能够形成相对静谧、安全的生活空间。隔离的前提是物产丰富。一个个的院落,是成都平原人们的生活空间。同时,你可以看见,农民不太需要与他者进行过多的交往,农民生活相对富足。这种文化形态,也是典型的中国传统文化的表现形式,是一种典型的乡土文明的表现形式。这个院落,承载了杨素筠幼时的欢乐、亲情、童趣。

这样的院落所体现的文化形态,逐渐在走向衰落。具体地说,这个院落,竹子生病干枯了,溪流里不再有游鱼了。“阿公和家里十几代人曾经精心耕种过的那些土地,也认不出我们了。”

长到6岁,杨素筠被父母接到茂县土门读书。生活到9岁,这三年里没有见过父母一面。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里,对卖山货的土门的“场”有着深深的眷恋。同样也会遐想郑家嬢嬢与父亲之间有情人没成眷属的故事。9岁后,才知道父亲母亲是什么模样。读初中时,因为“蔬菜事件”转学。

故乡,总承载着幼时的欢乐。工作后,杨素筠生活在马尔康。在她的作品里,呈现得更多的是马尔康周围的嘉绒藏族同胞们的生活习俗。作品中描写了嘉绒农耕,嘉绒的葬礼等多个方面。尤其对石旦真叔叔的小鸟作了较大篇幅的书写。这些都是现代田园生活。

不过,田园牧歌的生活在渐行渐远,记忆中的故乡逐渐被现代文明所覆盖。在繁忙的工作之余,生活在城市里的大多数日子,心灵没有了安身之处。故乡的山水田园,逐渐被淹没在工业文明的大潮中。在这样的时空里,杨素筠所描绘的故乡,让我们心灵再一次回归。传统的乡土文明,虽然没有物质的极大丰富,没有便捷的交通,没有喧嚷的商业活动,但是,它有自然的清新,情感的纯真。而这些,正是我们的精神世界里的疼痛。

或许,人最终的走向,是返璞归真,是去伪存真。人所追求的,依然是山水田园。在杨素筠的文章里,总能看见石旦真叔叔的小鸟,看见嘉绒藏族“二牛抬杠”的农耕场面。农历二月十五,在木尔溪村,袁旦·石高让家,喇嘛在土地上念诵《赛依拉姆经》。主人在土地上用面粉勾画出太阳、月亮、星星、粮架图案,亲戚们穿上整洁的服装,选择好背种人、撒种人、牵牛人、耕地人,完成类似宗教仪式般虔诚的耕地。这种极有秩序的耕地,当然只是嘉绒藏族生活中的一个部分。這种仪式,也在随着时代的大潮远去。可能的情况是,没有了仪式,也就没有了秩序,更缺少了神圣的感觉。人的世界或者可以分成物质世界、精神世界和信仰世界。信仰总体现在面对生老病死、生产生活的仪式中。没有了信仰世界,人便没有了基本的秩序,没有了基本底线。只剩下了物质的时候,人只不过是行尸走肉,跟其他动物没有根本区别,人类社会也就不复可爱了。中间的状态是精神世界,作家们无疑是耕种在精神世界的牛,他们把人性的善良播撒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杨素筠对嘉绒藏族生产生活情景的再现,勾画的是嘉绒藏族的精神世界,甚至是信仰世界。这种描写,让读者回归到“原乡”,回归到人类精神层面的反思。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场景,也让读者的心灵得到洗礼。

除了描写嘉绒藏族同胞的生活,作者的描绘中,隐约可见其回归到烧土豆的情节,总能听到玉米生长的声音。杨素筠的梦,总在多孔的羌笛里。梦,或许是希望。在这个梦里,“你”在吹奏羌笛,旁边的土地里,一只只小土豆像小玉兔。“我”要用土豆和玉米喂猪仔。“我”要顺便开一间小客栈,客栈里要有温暖的火塘。“我们商量好一日三餐就粗茶淡饭”“我会把我的小说和散文在这里继续写下去。”

不管对6岁前生活的书写,还是对工作后嘉绒藏族生活的描述,还是对未来梦境的展望,总能看见杨素筠内心深处对田园生活的眷顾,是为乡土情结。这种乡土情结,带有浓浓的泥土气息。集中反映了处于传统向现代过渡时期人们的心灵挣扎。几千年来的农耕文明逐渐被工业文明所淹没的时候,人们的内心深处,在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之后,人们更加需要抚摸自己的心灵。在物质极大丰富的时候,更需要让精神世界得到营养,更需要让心灵回归到原乡。现实生活中,杨素筠把梦想变成现实,她在工作之余,耕种了土地,种了南瓜、茄子,种了大片向日葵。这种耕种,不仅仅是为满足衣食住行,更多的却是播种了一片可爱的精神世界。田园牧歌逐渐远离之后,乡土画面逐渐消逝之后,除了在作品中表现出一种淡淡的忧伤情绪,还在现实世界里重新找回耕种的乐趣,让乡土情结扎根在现实生活中。

她的辛勤劳作,算是对生她的母亲的故乡彭县“阿公的院子”、养她的父亲的故乡茂县土门的回报。工作、生活在马尔康,嘉绒藏族同胞的生活给予了她营养,她把对土地的眷念变成对嘉绒文化的探究,把一腔真诚回报给嘉绒同胞。

杨素筠在书中不止一次地说:“我之所以喜欢回到故乡,就是因为在这里,我的眼睛,心灵与双足都有思想漫步之处。”这个故乡,不仅仅是作者过去生活的地方,更是作者现在耕耘的土地,也是作者心灵安放的地方。

《原乡》是一部书写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人文与风光的散文集。作为河南人民出版社精心策划的“绿水青山生态文学书系”系列之一,于2019年3月出版。本书作者通过“漫步在嘉绒四季”“故土嘉绒”“云水之间”“我听见记忆在生长”4个篇章,将对嘉绒大地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各民族同胞的深爱,融入到笔尖流淌出的文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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