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明初甘肃地区在经历一场改朝换代的巨变之后,迎来一次巨大的移民风潮。甘肃河岷洮地区由于其特殊的战略地位,成为明“移民屯边”的重要据点,形成了一股独特的移民风潮。通过对此地保留的一些移民传说分析和家谱探微,进而印证了明初河岷洮地区移民的历史事实。
● 河岷洮地区
地处甘青交界的河州(今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区)、岷州(今甘肃岷县)、洮州(今甘肃临谭县),自春秋战国以来就被誉为“古西羌地”,在河西地区成为控扼要害之地。《后汉书·西羌列》记载:“及武帝征伐四夷,开地广境,北却匈奴,西逐诸羌,乃度河湟,筑令居塞;初开河西,列置四郡,通道玉门,隔绝羌胡,使南北不得交关,于是障塞亭隧出长城外数千里。”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少数民族的南下,使得甘肃河岷洮地区的民族成分尤为复杂。以河州(当时称为枹罕,北魏太和十六年改枹罕镇为河州)为例,当时居住在河州的民族就有羌、鲜卑、匈奴、吐谷浑、汉族等。而经历了魏晋南北朝战乱之后的三百多年,河岷洮等地一直处在吐蕃的控制之下。唐朝时期,唐王朝同吐蕃政权反复争夺甘陇地区的统治权。安史之乱后,吐蕃曾于代宗广德元年(763),取兰、洮、河、鄯等州,于是“陇右之地尽没”,同年十月又入大震关,直逼京师,代宗仓皇逃往陕州,吐蕃入居长安,后退出后还夺取了河州全境。可见一旦甘肃河岷洮地区失守,中央政权就会受到威胁,甚至发生政权替代的事也不无可能。所以如何加强河泯洮边地的防守,对于历代的统治者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元代以来,河岷洮州之地全部纳入吐蕃等处宣慰司都元帅府管辖。元末明初由于民族关系紧张,加之战火的侵扰,以致河州地区边地荒芜,“城邑空虚,人骨山积”“将士见之,咸欲弃之”。另外北撤的蒙古族在西域地区仍保留着强大的军事力量,从而构成了对明的威胁,因而明一代始终将北边的防务作为其头等大事。免受边地少数民族政权的侵扰,维护王朝的安定与统一,成为中原王朝的重要工作之一。而要解决上述问题,除进行军事征伐、设置管理机构外,边地驻军屯田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 建置与屯边
(一)河岷洮诸卫建置
河岷洮地区在内的西番诸卫的建置,是明朝加强中央集权措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洪武三年(1370),明代大将邓愈攻克河州,并遣将招抚吐蕃。军事上的短暂胜利和对待少数民族的“羁縻政策”,使得原统辖河州等地的元朝宣慰使,何索南普率众归附。洪武四年(1371),明太祖设河州府,并置千户所八、军民千户所一、百户所七、汉番军民百户所二。后来又陆续增设了必里千户所、失保赤斤千户所、川卜簇千户所等。
岷州原为河州卫的一个千户所,而洮州当时为一军民千户所。洪武六年(1373),河州卫开始府卫分治之后,又细分为南北卫所进行统辖,此时的岷洮千户所则主要统辖于南辖区。洪武十年(1377)由于西番诸藏部族的叛乱,明政府即命邓愈为征西将军、沐英为副将军率兵讨伐。洪武十一年(1378)八月,“命西平侯沐英率陕西属卫军士城岷州,置岷州卫镇之”。洪武十五年(1382),岷州卫又升为军民指挥使司。明初岷州卫的屯兵之数也是相当巨大,其所屯兵员是其腹里军卫的两倍,如《岷州志》记载:“当洪武之初,岷卫戍甲盈万,卫指挥分辖之。”可见屯兵的基数之大。洮州地区自洪武十二年(1379),征西将军沐英平定了洮州地区的十八族叛乱之后,随即着手建置洮州卫,将原隶属于河州左卫的洮州军民千户所正式改制为洮州卫。这样岷洮地区卫所的建置也逐渐固定下来。
(二)移民屯田之策
明西番诸卫所的建置,使得大量军队驻守至甘肃河岷洮地区。而“卫所战士或是从征而来,或是由投降的故元将士所组成,他们的驻防在事实上构成了一次大规模的移民。明代的军卫战士必须携家属前往戍地,更使军籍移民的规模扩大,从而形成北方边境地区庞大的移民社会。”其移民形式也更为多样化,《明史讲义》记载,明令“移民就宽乡,或招募,或罪徒者为民,皆领之有司,而军屯则领之卫所。边地,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另有学者将其分为四部分,即随军定居者、避难逃荒而定居者、有罪谪戍者,拔户至河湟者。而在经过一些考证之后,大概可以得出这些移民地的两个来源:江淮移民、陕西移民,而关于这两处的移民,明太祖却有着不同的考虑。江淮移民多是戍守屯边,而陕西移民则发挥着“样民”的作用。
1.明初甘肅的江淮地区移民。来自江淮地区移民地的大多是戍边将士、随军民户、贬谪而来的罪犯等。而至今临潭县(原洮州地区)仍保存着一些这样的遗迹。他们所供奉的临潭十八龙神,就包括了当时明初的一些大将如常玉春、李文忠等人。而这些大将攻克该地时也带来了大量的随军军户,这些军户又皆世袭。一旦正军出缺,就由其子弟充任。继过世代相承,逐渐安定下来成为当地的土户。《临潭县志》曾记载明初太祖“移福京(南京)无地农民三万五千于诸卫所,大量应天府(南京)和安徽、凤阳、江苏一带居民迁往洮州”。这又是一般的由“狭乡”迁往“宽乡”之故,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内地地狭人稠的情况,也使得边地的屯户大量增加,开发西北边地。
2.又明代的法律规定“凡官吏人等犯枉法贪赃者,不分南北,俱发北方边地充军”,故在当时的河岷洮地区遭谪戍的也大有人在。《河州志》中曾记明兵部尚书王竑就是注籍河州,而其父王俊卿则是“洪武中以军功起为福州卫百户,坐事谪戍河西,随为河州人。”以至于当时明代有“甘肃等卫隶兵多谪戍之人”的说法。可见此为明代河岷洮地区的一个重要迁移形式。
3.明初甘肃的陕西移民。岷州卫建立时,除迁移来守卫当地的官兵外,又从今陕西的岐山县迁入一部分移民。这批被移往甘肃的陕西移民,大多被称为“样民”。这些样民被编入里甲制度,所以按里进行统计。《岷州志》载,洪武十一年(1378),岷州卫指挥使马烨,集粮50余万担,开荒约8000余亩,编户16里,徙岐山“样民”一里在岷州卫居之住,总共17里。洪武二十四年(1391),明太祖朱元璋即下令遣调“陕西西安左卫及华阴诸卫官军八千余人往甘肃屯田,官给农器谷种”,这些外调的军士其主要作用是在甘肃等地屯田,在没有政府的命令下很难回到故土,因此也可以称之为一项特殊的移民。
● 传说与记忆
(一)移民传说
关于这次大规模的江淮移民,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明朝洪武年间,在应天府举行的一次元宵节上,伫丝巷的人希望得皇上欢心,于是化装成猴子,倒骑于马背上耍杂技。而明太祖的皇后正是姓马,这被认为是在侮辱马皇后,因此触怒了朱皇帝,一怒之下将该巷人发配到西北边地。而同这个传说类似的故事在明代马生龙的《凤凰台记事》中也确有记载。“元宵都城张灯,太祖微行至聚宝门外,见民间张一灯,上绘一大足妇人,怀一西瓜而坐。上意其为淮西妇人大足之讪,乃剿一家九族三百余口,邻里俱发充军。”
清王孝煃《治西杂咏》中也记述了一则略微相同的故事“果有淮西脚大讥,渡江初政亦堪疑。七家湾里当年泪,流到于今论是非”,注中记载说:“明祖尝于上元灯市微行,见有画女子大脚怀抱西瓜,隐剌马后,怒屠居民,仅余七家。今犹有俗语曰‘眼泪流到七家湾。裨乘所纪,故老相传,殆非无稽,七家湾今为回教民聚居。”《西宁历代史记》中也见了相似的故事,但是里面的时空发生了一些变化,已经从元宵节演变为春节演“社火”的时候,有化装猴子倒骑马背者触怒了朱皇帝。因此结果也是徒遭贬谪,“发配至西宁屯田”。
由原先的并无具体发配至何地,到具体的历史记载地“七家湾”的出现可见,“马娘娘”的出现,确与甘肃河岷洮地区流传的故事极为相似。贾伟、马兴盛认为虽然“事关祖先的传说多带传奇色彩,然无论怎样离奇,并非空穴来风,多少有些事实作底垫。”可见移民传说的流传多少带有一些夸张的成分,但是其作为历史记忆的载体却有一定的可信之处。
另外顾颉刚先生曾在河岷洮地区考察时发现,当地人仍保留着一些吴语。例如将姑姑称为“娘娘”,父亲称之为“阿大”。且不说民国时期的人,就是至今这些方言仍然耳熟能详。因此可以看出,虽然关于这次大规模的移民风潮已经过去了将近600年。然而人们对于吴音的保留和“吴乡”的记忆仍然没有忘却。
(二)移民与家谱探微
考察过程中曾偶得一本《马氏宗族家谱》,家谱中不仅记载了其原居于河州的马氏一族因为躲避战火而不断迁徙之过程,而且提到了元末明初的移民故事。现将家谱部分内容列之如下:
这本家谱明确记载了其原籍为南京,又“因何事”迁至河州。而此“何事”恰极有可能指明初河州地区何锁南普归顺之事。《明史·西番诸卫传》记载:“洪武二年(1369),太祖定陕西,即遣官赉诏招谕……明年五月,吐蕃宣慰使何鎖南普等以元授金银牌印宣赦来上,会邓愈克河州,随诣军前降。”这段材料同元末明初的时间背景还是相对吻合的,所以极有可能为随邓愈驻扎在河州的屯兵。“奉旨”二字也恰好说明此事是皇帝的决策,大概与明太祖曾实行移民屯边的政策分不开。关于这方面的资料,我们在历史文献、方志中也能窥见一二。《嘉靖·循化志》记:“屯兵之初,皆自内地拔往,非番人也,故今有曰吴屯者,其先盖江南人,余亦有河州人也。”
关于传说的柳树湾、珠玑巷、竹子巷是否确有其地,逐渐有了新的证据。有一份云南的《王氏家谱》曾记载其祖先来自“南京高石坎柳树湾竹子巷”。而据地方志专家的考证,高石坎就是今天的石门坎,柳树湾即今天的城东南蓝旗街一带。这些足以说明记载在家谱中的移民中心确有其地。(作者省玉霞,单位:西北师范大学,研究方向:文物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