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不是城市的复制品
——控拜村发展之路

2019-10-09 06:04但文红
乡村地理 2019年1期
关键词:农耕苗族村落

文/但文红

作为苗族村落文化景观代表的雷山县控拜村,坐落在层层梯田围绕之中,寨脚下溪流欢歌,木质苗族吊脚楼沿突出的山脊线蜿蜒展布,鳞次栉比地掩映在高大的枫树、栲树和楠木之间。在控拜村苗家吊脚楼的“美人靠“上,可远望雷公山墨绿色森林之上云雾飘渺,视线穿过屋前的树木,层层叠叠的水稻田和山间的溪水,跳跃着一栋栋木楼,身着苗族银花盛装的姑娘、媳妇和中年妇女,演绎着热烈奔放的酒歌,带着米酒的香气,苗族传统村落的文化魅力让每一位都市人深深沉醉。但是,随着现代技术不断进入,控拜村传统村落文化景观正在经历着静悄悄的“嬗变”。

农耕生计与农耕技术

农耕生计是村民赖以生存的基础。传统的农耕依靠人力、牲畜和手工农具,家家户户养牛,打铁的铺子、木工匠师傅等等,自然而然的出现,成为乡村传统农耕技术体系的传承载体之一。年轻一代在村落里跟着老一辈犁田、耙地、插秧、收割等等,学习农耕生产的知识,锻炼承担繁重体力劳动的身体能力,农耕生计薪火相传。为避免作物品种老化,每年岁末初春,村子里的老人家就会走村窜寨,通过“熟人社会”的便利,用本村的作物种子,交换其它村的种子,“换种”维系着传统农耕生产的生命力,激发着农耕生产活动的技术创新能力。作为稻作为主的区域,控拜有“岁修”的传统,每年的冬季,全村每户都要出人或者出钱,修缮农田的灌溉系统,保障春季稻田用水的需要,还有传统的分水制度。这些个人、家庭和村落集体的农耕活动共同创造了乡村的田园景观,维系传统农耕的自然延续,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改造传统农业是20世纪乡村发展的主要目标,年轻一代逐渐接受了工业化生产的农机具、种子、化肥和农药,生产效率不断提高。农耕机械代替了传统的手工工具,年轻一代依靠从学校获得的知识,逐渐学会了复杂农机具的使用和维护,体力劳动的强度下降。种子由专业的种子公司繁育,在市场上可随意购买,年轻人基本不知道“换种”的故事,控拜村落的“活路头”早已消失(注:“活路头”是村里公认的做农活最好的人,负责每年“开秧节”祭祀,教年轻人做农活等等,是村里传统的“领袖”)。抽水机和长长的输水软管代替了年复一年的“岁修”的集体合作,最具有村落合作精神的制度文化传承失去了存在的基础。控拜村也在讨论,在稻田里种植花卉,山坡上栽樱花树,吸引着城市人到控拜“消费慢生活”。由此,传统农耕创造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田园美景,正在失去自然延续的基础,需要从村落遗产保护和传承的角度审视技术更新的合理性和有效性,实现农业现代化和乡村田园景观保护的有机统一。

村落文化的载体和传承

传统村落的大型的祭祀活动和节日是文化代际传递的载体。控拜村“吃鼓藏”,是保存最完整的苗族村落文化代际传承的载体。老人们将之作为精神世界的重要基石,虔诚肃穆全身心投入,苗族的信仰、崇拜、制度等精神层面的文化在各种仪式性的获得中得到展示;年轻人通过参与仪式的身体实践,将抽象的精神传承过来,年轻姑娘身着苗族盛装,在芦笙场翩翩起舞,展示着苗族服饰文化的惊艳,小伙子们吹芦笙、组织着篮球赛、歌舞晚会等等,连鞭炮也要集体燃放,营造吃鼓藏的村落氛围。控拜村“吃鼓藏”最后一天的“讨花帕”活动,延续着苗族“游方”活动的传奇,吃鼓藏期间相识的青年男女,一根花帕寄深情,在鼓藏头的见证下,确立起“婚约”关系,夜晚的篝火映照着一张张幸福的笑脸,看不见的村落文化精神在这些活动中,默默的实现着代际传递。

随着教育制度的改变,控拜的孩子们都进了学校,接受着学校的正规教育,虽然也有民族文化进课堂的教育,但是,这只是对留存的文化形式进行模仿,不易感知文化的社会功能。比如“游方”活动,大概从2005年开始逐渐消失,仿佛一夜之间苗寨的游方场里歌声消失了。那时候,20多岁会唱歌的年轻人都到城市务工去了,在工厂里结识了心仪的女子,不需要再回到“游方场”找对象。学唱歌的孩子们都在学校,附近村寨的同学都认识,更不需要到“游方场”了解异性。由此,“游方场”文化传承后继无人。现在,控拜村的“情歌”文化成为40岁以上中年人群的集体记忆。

此外,还有民族服饰的制作技艺,虽然织布、刺绣等技艺一直在村落妇女和姑娘们之间传递。但是,缝纫机和绣花机的出现,还是极大地冲击了传统手工刺绣的市场,村落里的绣娘越来越少,技艺精湛和自创花样的控拜绣娘也随着老一代的逝去而消失。

传统吊脚楼和“水泥·砖”房子

变化深刻的还有建造技艺,传统的木质吊脚楼,正在被防火性能更好的“水泥青砖”房子代替。首先是外出到城市做建筑工程的师傅们,接受了砖房子打地基、砌砖的技术,回到家乡后,无师自通地将城市房屋建造技术与村落的实际需求结合,没有设计没有技术导则,粗放地建盖大体量的“丑陋的砖房子”,与村落原有建筑景观格格不入,但是,这种房子防火、低成本,迅速被村民接受。传统的木楼建造师傅逐渐被淘汰,建造传统民居的技术体系随着消失。

“民宿”和“客栈”也成为控拜村的热点话题,一些有头脑的年轻人,开始扩建自家的房子。为满足都市人的消费习惯,通风、隔音、防火、防潮、采光好的“砖房子”成为村民的首选,打算开“民宿”的村民都建了“大房子”,与周围传统吊脚楼和现代木房子格格不入,成为“村落怪兽”,控拜村传统的木楼建筑景观正在飞速消失。

总之,控拜村不会因为都市人的向往而自动升级为惬意的度假胜地,但是,必然会因为村民的“不正确决策”而快速滑进城市复制品的深渊。传统乡村技术体系的衰落逐渐被现代更高效的技术体系替代,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乡村振兴应该立足“传统技术体系”与“现代技术工具”的有机结合,激发村落文化遗产的生命力,引导村民正确选择现代技术,融合村落原有的技术体系,创造多样化的乡村生计,实现乡村经济可持续发展,避免村落成为城市简单的丑陋的复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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