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敦
摘 要:在参加了对纳粹头目艾希曼的审判后,汉娜·阿伦特以“平庸之恶”来刻画艾希曼及其所代表的极权主义罪行,认为艾希曼作恶是出于“无思”。这一论断一经提出便引起广泛争议。通过对提出“平庸之恶”的历史渊源进行重新审视,更好地理解阿伦特的本意,才能概括其实质内涵,启迪智慧,以史为鉴。
关键词:平庸之恶;极权主义;汉娜·阿伦特;根本恶
战争对于向往和平的人们来说,无疑是场梦魇。随着极权主义笼罩下的二战成为过去, 人们开始冷静下来对这段历史进行反思。在对极权主义制度下的邪恶现象进行的种种批判中,政治哲学家汉娜·阿伦特曾有过两种不同的表述方式。第一种是在20世纪50年代初《极权主义的起源》中所提出的“根本恶”;第二种是在60年代初发表的《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关于平庸的恶的报道》中所使用的“平庸之恶 ”。然而“平庸之恶”一经提出就引起巨大争议,昔日好友也因此与阿伦特分道扬镳,甚至批评其观点完全是在为艾希曼开脱。“平庸之恶”之所以成为一个引人深思而又充满争议的话题,这主要与阿伦特对阿道夫·艾希曼这一纳粹头目的角色判断有关,因此我们有必要从历史的重新审视中寻求“平庸之恶”的真实含义。
一、提出“平庸之恶”的历史渊源
1951年,在《极权主义的起源》一书中阿伦特提出了“根本恶”的概念。这种邪恶现象是与极权主义制度相伴发生的,在这种环境下,一切人都变成了“多余的”。然而在1961年,阿伦特以《纽约客》特派记者身份前往耶路撒冷参加艾希曼的审判,在听取带着德国官腔的艾希曼种种“正常”的辩护后,阿伦特的思想发生了转变。艾希曼曾担任过纳粹党卫军要职,负责从欧洲各地抓捕犹太人并将他们运送进纳粹集中营和毒气室,组织实施了大规模屠杀犹太人的“最后解决方案”。纳粹战败后他潜逃至阿根廷,躲过了纽伦堡审判的他,最终被以色列特工以绑架的方式遣送至耶路撒冷接受审判。在细致观察艾希曼的法庭表现并阅读长达三千六百页的审判材料后,阿伦特在《纽约客》写了五篇文章进行报道。她认为艾希曼作恶是出于“无思”,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所代表的极权主义恶行是一种“平庸之恶”。她发现艾希曼的行为动机一点也不凶残,是人人都能理解的人性弱点,这种空洞肤浅的邪恶也打破了恶的神秘性。她也指出,恶的平庸并不代表平庸之恶的危害是微不足道,它的后果甚至是可能具有毁灭性的。然而,这概念一经问世就遭到各种批判。人们纷纷怀疑她替艾希曼辩护,这种怀疑与阿伦特在书中对犹太人委员会“罪行”的披露、高级德国知识分子的傲慢语气一起,使得阿伦特成为众矢之的。
二、对“平庸之恶”的理解
(一)过度追求庸俗的物质与精神享受
要更好地理解“平庸之恶”,就需要正确把握“根本恶”和“平庸之恶”之间的关系。阿伦特用“根本恶”来描述二战极权主义统治下的邪恶现象,并指出它的本质在于抹平人与人之间的一切区别和界限,把人的复数性和个体性变成集体的同一性。作为前所未有的“根本恶”便是这种制度的伴随物,而纳粹集中营正是根本恶的典型体现。“平庸之恶”是在阿伦特报道艾希曼的审判中所提出的,她用“平庸之恶”来描述兽性行为和肤浅平庸的想法之间的巨大反差。如果说“根本恶”的重点还在于揭露极权主义体制的形成,揭露官僚体制的宣传、组织的运作,揭露那个将人变为平庸之人的极端社会,那么平庸的恶则将问题聚焦到现代社会的伦理危机。①由此可见,“根本恶”与“平庸之恶”这两个概念是阿伦特从两种不同视角得出的结论。前者是从社会视角出发,论述极权政权的集体性罪恶;后者则是从个人的主体视角出发,批判极权政府官员的个人罪行。
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书中,一方面阿伦特认为她在艾希曼身上找不到作为“实施犯罪的必要因素”,在他身上表现出明显的空乏肤浅;另一方面她又认为艾希曼的最大缺点就在于说大话和记性差,几乎无法换位思考。②因此,这又不得不让人觉得艾希曼一直在撒谎,所以才故意表现出记性差的特征。“艾希曼身为纳粹高官,深受极权主义体制的影响,而在这个极权主义组织下的人总是善用欺骗这一伎俩。”阿伦特在文中所有论断的提出,都是建立在对艾希曼法庭上“出色”的抗辩表现上,建立在这些表现是艾希曼的真实反映上,但怎知这不是艾希曼精湛的个人表演秀?艾希曼极有可能在被质询中因不能自圆其说而故意采用遗忘的方式。人们对“平庸之恶”的概念之所以产生巨大争议,正是因为艾希曼这一人物并不像阿伦特所说的没有屠杀犹太人的动机且是无思的。假使我们承认艾希曼的屠杀行为是“无思”的,那么他选择加入纳粹组织,也是“无思”的吗?答案正好相反,艾希曼恰恰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艾希曼选择制造大屠杀计划并成为“犹太人问题专家”,并不是受到了纳粹党卫军头目的威胁,而是因为诱惑。这个“专家”十分熟练地要挟犹太人委员会,轻易地拿到了几乎所有欧洲犹太人的资料,接着十分顺利地将600万犹太人送进了集中营和毒气室,造成欧洲犹太人几近灭种。从这种沉重灾难来看我们很难相信艾希曼是因为“无思”而如此行事。在艾希曼的证词中可以看到,他并非出于被迫,他所关心的是自己的前途、官运、名利,并且他在审讯过程中还一直为没能快速晋升而懊恼不已。因此,与其说艾希曼“无思”,不如说他过度追求庸俗的物质与精神享受。
阿伦特可能只是借艾希曼这一人物,来论证她早已藏在心中的“平庸之恶”,只是这个论据颇具争议,或者说用“平庸之恶”来形容艾希曼至少是不恰当的。1971年,她在一次电视采访中说道,若是在今天,她决不会采用“平庸之恶”这一说法。尽管“平庸之恶”这一概念用在艾希曼身上饱受争议,但它却借助对艾希曼审判给我们提供了思考“恶”的新视角和关注个人道德责任的新维度。
(二)“无思”的顺从
社会若长期处于“无思”的状态,就会造就一群乌合之众。这些“无思”的人很容易丧失自我,失去判断力,或是成为麻木不仁的看客,或是成为暴力和强制的帮凶。很多人并不像艾希曼那样可以成為政府要员,更多的还是沦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大众。面对时代的动荡,他们只是选择成为附庸,而不是选择努力去摆脱现实的奴役,他们缺少的是一种对自我的反思和对社会制度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