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现今世界范围内的高校书院制是英式住宿学院教育不断本土化的产物。如果从20世纪之前英式住宿学院在美国的早期传播算起,其在美国的发展大致经历了萌发、兴起、群聚学院计划等几个阶段。随后,英式住宿学院在海峡两岸暨港澳地区高校得到传播。英式住宿学院教育在各地本土化的实践表现出坚持本土意识、树立问题导向、体现行政主导、呈现理念差异和发展过程曲折等诸多特点。从其本土化的路径来看,未来我国内地高校开展书院制教育需要认清并处理好形与神、利与弊、实与虚、远与近、中与西等几对矛盾关系。
关键词:书院制;住宿学院;英式住宿学院教育;博雅教育;通识教育
中图分类号:G5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717(2019)04-0066-08
收稿日期:2019-01-08
作者简介:何毅(1979-),男,湖北十堰人,教育学博士,温州大学教育学院党委书记,副研究员、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现代大学书院制、通识教育研究;温州,325035。
住宿学院萌芽于1180年巴黎大学的“迪克斯·惠特学院”,当时这类住宿学院相当于学生的“收容所”,仅仅提供学生的住宿功能。巴黎大学的住宿学院后来在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得到继承、发展和完善,并与英国本土文化相结合,从而成为大学内融合住宿、教学、科研、文化等诸多功能并具有高度自治权的教育组织单位。1280年,牛津教师委员会的成立及其制定的规章制度标志着住宿学院制在英国古典大学的正式形成。1636年,住宿学院制被英国传教士带到北美大陆并依照剑桥大学伊曼纽尔学院的旧制建立哈佛学院,随后住宿学院制在哈佛、耶鲁、普林斯顿等美国大学扩散开来。进入20世纪后,住宿学院制在东亚国家的新加坡和我国内地及港澳台地区得到一定范围的传播。
由于英国古典大学的住宿学院制体系最为完善、影响范围最广、延续时间最长并被世界各国纷纷仿效,因此,本文讨论住宿学院制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时将英国的住宿学院制模式作为参照和起点。值得说明的是,在数百年的发展历程中,由于各国文化传统的差异,住宿学院在运行过程中形成了不同模式,并出现“college”“residential college”“house”“hall”等多种表达及“住宿学院”“学堂”“学舍”“书院”等不同翻译。从内涵上讲,住宿学院是和现代意义上的专业学院迥异的教学组织单位。从发展历程看,当前世界各地形式各异的住宿学院制模式都可以看作是英式住宿学院制在各地不断本土化的产物。溯源英式住宿学院教育的传播历程,对我们今天开展现代高校书院制教育探索具有重要的参考和借鉴意义。
(一)20世纪之前英式住宿学院教育在美国的早期传播
美国的高等教育模式具有两个鲜明传统:去中心化的英国大学模式和中心化的德国大学模式。前者以实行住宿学院制教育的牛津、剑桥为代表,后者以柏林大学为代表,它们分别代表两种不同的教育理念[1](P59)。
美国早期的高等教育主要吸纳了英国古典大学的教育理念,哈佛大学就是剑桥大学伊曼纽尔学院的翻版。1636年,为传播英国文化、培养牧师,来到北美新大陆的清教徒主张仿照剑桥大学模式在新剑桥镇建立剑桥学院(1639年改称为哈佛学院)。哈佛学院除在学习生活和建筑形式上高度模仿剑桥之外,在课程体系、培养目标、招生标准等方面和剑桥保持高度一致。如在课程设置上,哈佛学院几乎直接照搬伊曼纽尔学院,其教学生活、学院生活、毕业典礼、管理条例和学位标准几乎同英国模式一样[1](P62)。在招生标准上,哈佛大学强调大学的教学,培养贵族精英人才。从1636年哈佛建校到19世纪中期,哈佛大学始终以“能否流利地使用古典语言、是否是社会上层阶级、能否负担上学的学费”等作为新生录取标准[2]。
(二)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英式住宿学院教育的萌发
19世纪下半叶以来,在德国大学模式的影响下,美国高等教育快速发展,专业不断细化,研究备受重视,而本科教育则逐步受到侵蚀,这主要表现在:本科教育规模不断扩大、自由选课制度破坏了大学教育的均衡、越来越多的高校放弃了学生住宿及住宿管理的职责。这些现象引发普林斯顿大学校长威尔逊和哈佛大学校长厄洛尔等一批大学领导者对大学使命的思考,并形成了一个全新的高等教育理念——“培养整全之人”。威尔逊认为,“我们应当追求的,与其说是知识的获取,不如说是求知的精神。”[3]鉴于整全教育的理念与英国古典大学绅士教育的理念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同时由于美英文化的“特殊血缘关系”以及罗兹学者计划的推动,从19世纪九十年代到20世纪初,哈佛大学、芝加哥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等兴起了仿照牛津住宿学院体系建造寄宿制书院的热潮。
然而,在20世纪初的十年,无论是哈佛、芝加哥还是普林斯顿,仿效牛津剑桥的住宿学院教育改革并未取得真正的成功。其原因之一是,由于投入巨大,董事会拒绝向与提高学术水平无关的事情投資,使得改建英式住宿学院缺乏足够的财力支持;其二是改革者对英式住宿学院教育缺乏系统、深入的研究和了解,多数改革者获得的信息仅来自于到访牛津剑桥的人撰写的纪实文学作品;其三是美国在19世纪下半期逐渐崛起,“美国人”的身份定位使很多人对简单借鉴英式住宿学院教育模式持批评态度;其四则是住宿学院不仅成本高昂,而且无法帮助大学弥补亟待改善的缺陷,正如弗莱克斯纳所言,整个学院建设运动“试图解决问题的提议皆是从机构之力或社会交往入手,……并未触及真正的教学问题。”[4]
(三)20世纪30年代英式住宿学院教育在美国的兴起
进入20世纪二十年代,哈佛、耶鲁等大学招生规模的膨胀以及学生规模扩大带来的学生群体多元化问题,使得本科教育的关注度再次提升。此外,在学术界从1903年到1946年擢选出来的1 123名美国罗兹学者中有39%的人成为教育家并且多数在大学任职,他们对英式住宿学院教育融入美国高等教育不遗余力。因此,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哈佛、耶鲁等名校再次兴起住宿学院建设的热潮。1928年,耶鲁校友哈克尼斯先后向哈佛大学捐款1 400万美元,帮助哈佛大学启动建造计划。1929年,哈克尼斯又向耶鲁大学提供1 570万美元的住宿学院建设基金[5]。由此,哈佛、耶鲁建立起大批住宿学院。至1960年,12所住宿学院在耶鲁先后落成并成为耶鲁社会群体最基本的机构之一[6]。
哈佛和耶鲁的住宿学院建设方案力求仿效英式住宿学院的特征,但是并未取得预期效果。究其原因,一是对学院功能的认知差异。哈佛大学接受哈尼克斯捐赠的条件就是将原来住在校外的学生引入住宿学院,并将其改造成为学生的社群交往空间,捐赠者的理念与决策者及教师之间没有形成高度共识;二是住宿学院注重打造学生的社群生活而非关注知识传授,学院内缺乏基本的教学设施和场所;三是随着办学规模的扩大,导师在学院的住宿条件日益紧张,参与学院活动热情不高;四是研究生作为导师的主体构成,难以达到导师制的效果,而且无法将本科课程体系导入住宿学院。
(四)20世纪五十年代美国高校的“群聚学院”计划
20世纪五十年代以来,随着二战的结束和《退伍军人安置法案》的颁布,美国各高校的招生人数激增,“综集大學”(multivesities)成为高等教育一种新的形态。在综集大学里,成员之间彼此疏离甚至相互冲突。为解决这个问题,有学者提出在综集大学里创建规模较小、相互独立的寄宿式学术机构。英式住宿学院被认为是符合这一特征的组织形式,因此得以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大学再次盛行。
为了兼顾规模与质量的平衡,杰里·盖夫提出“群聚学院”理念,呼吁人们重新认识牛津和剑桥弥足珍贵的住宿学院传统,并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群聚学院建院运动[7]。所谓群聚学院,即大学由许多聚集在一起的小型学院构成,这样既能满足扩大规模的需求又能提供亲密无间的文化氛围,从而为学生提供不同寻常的学习环境[8](P195)。“群聚学院的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在住宿场所中将起居设施和课程教学相结合,从而让学生自始至终都能处在求知氛围当中。教师的学术演技、讲座课堂和授课教室,甚至教师寓所,往往都与学生的住宿舍寝比邻而处。这就是牛津与剑桥的传统,其注重的是生气蓬勃的个体关系,培育的是学者共同体。”[9]从1959年至1974年,至少有25所美国高校建立了“群聚学院”。
(五)20世纪六十年代以来香港中文大学的书院教育实践
香港中文大学是香港唯一一所融合西方住宿学院制与中国传统书院文化的综合性大学。1949年,著名学者钱穆在香港创办新亚书院,旨在“沟通东西文化,为人类和平、社会幸福谋前途”。1951年,香港基督教教会代表创办崇基学院。因秉承西方基督教院校理念,崇基学院的运行模式与牛津剑桥模式比较接近,并且在名称上始终以“学院”相称。1964年,香港政府将新亚书院、崇基学院和联合书院合并组成香港中文大学。由此,香港中文大学在组织形式上将英国住宿学院制与中国传统书院模式相结合,构架起现代意义上独特的香港中文大学书院体制。
英式住宿学院之所以在香港中文大学被称为书院,一是因为住宿学院制被我国香港、台湾引入时被翻译为“书院”;二是新亚书院的创办者钱穆先生对中国传统书院教育的高度认同并且有浓厚的爱国报国情结。2006年起,香港中文大学又陆续成立晨兴书院、善衡书院、敬文书院、伍宜孙书院和和声书院。这些书院接受社会和校友捐赠,奉行博雅教育的理念,在财政和行政上具有较大独立权,导师同时归属专业学院和书院,为学生在学术、学习和生活方面提供全方位指导。各书院内除学生宿舍外,还有饭堂及其他生活、服务、娱乐、休闲设施,力图将不同专业、不同背景的学生凝聚在一起,使其在学术导师、生活导师及工作人员的指导下共同学习和生活,是注重全人发展、提供各种非形式教育、培养具有国际视野领袖人才的重要场所。
(六)21世纪初以来我国内地高校的书院教育探索
在我国内地,复旦大学于2005年开始探索书院制,尝试成立融合不同学科、年级的书院,2012年在全校范围内组建了覆盖全部本科教育阶段的复旦学院,下设五大书院。西安交通大学于2005年开始试行书院制学生管理模式,2006年建立本校第一家书院,到2008年先后成立八所书院,覆盖到全体本科生。另外,华东师范大学于2007年成立以师范生为对象的孟宪承书院,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成立行知书院,北京师范大学成立学而书院等。
从2012年起,高校书院建设的步伐明显加快。据初步统计,截至2017年7月,我国内地已有47所高校建立137家书院以及校园社区模式学院[10]。这些书院分布在全国16个省市自治区,覆盖从“双一流”高校到民办高校及中外合作高校等各种高校类型,大部分是有学生入住的实体性书院,根据学生群体的构成和遴选办法,又形成了分年级、分学年、分校区及实验班、特定群体书院等数十种类型。尽管书院类型繁多,但是在立足本土文化,借鉴英美模式,实现传统书院教育与现代大学教育有机结合以弥补当前本科教育不足方面,则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当然,我国内地高校的书院尽管和香港中文大学的书院名称上相同,但是在很多方面具有显著差异。总体上而言,我国内地高校的书院制教育是在借鉴欧美大学住宿学院的基础上又糅合了我国古代书院的特点建立起来的创新性学生教育管理组织[1](P22)。书院教育系统是学生工作系统的组成部分,大多数还未上升到本科人才培养模式创新的高度。
(七)21世纪初以来我国台湾和澳门地区高校的书院教育实践
2005年,台湾淡江大学建立台湾地区首所以“全人教育的‘智慧之园”为理念的住宿书院。2008年,台湾政治大学、台湾“清华大学”、东海大学三所大学同时成立3所住宿书院。截至2014年,我国台湾地区共有大学院校156所,建成书院23所,建立书院的高校占台湾地区高校总数的14.73%。从书院理念来看,23所书院的理念包括“陶冶生活情操”“在生活中学习”“人文精神、生活学习、品格教育”“知行合一”等,“品格教育”“公民素养教育”等受到普遍重视。从经费支持来看,各大书院的经费主要来源于台湾地区的顶尖大学计划、教学卓越计划、公民素养计划等台湾当局政府性补助,学校自身的财政投入十分有限。从学生住宿类型来看,包括新生集中住宿、住宿学习中心、主题宿舍、住宿学习社群、住宿书院等类型[11]。由于受到住宿资源不足的限制,台湾地区高校的书院以新生小范围住宿为主,书院的规模普遍不大。
澳门大学2010年吸收世界一流大学的经验,开办两所先行书院,2014年迁入横琴校区后全面推动独具特色的“四位一体”教育模式,引入“社群教育”,并建立起住宿书院系统。澳门大学的住宿书院系统是其实现“四位一体”教育模式之“社群教育”的载体,通过提供系统的体验式计划及活动,培养具有健康生活能力、人际关系和团队合作能力、领导与服务能力、文化参与能力、具有国际视野的公民。澳门大学书院系统的建立,标志着澳门大学从传统院系结构大学和走读大学向住宿书院制大学的转型。
除此之外,英式住宿学院制教育还在韩国延世大学、新加坡国立大学及澳大利亚的部分大学得到传播。进入19世纪以来,住宿学院制也被英国本土除牛津和剑桥之外的其他大学模仿借鉴。作为一种独特的教育组织模式,住宿学院制在世界各地传播,尤其是近几十年来在北美国家得到新的认可,其对世界范围内的高等教育产生了广泛而持久的影响。
英式住宿学院教育在各地传播与本地化实践过程中形成了以下鲜明特征。
(一)坚持本土意识
英式住宿学院教育的传播过程就是各地不断进行本土化实践的过程。从英国到美国再到东亚的中国,各地在吸收借鉴其基本模式的时候都在结合本国国情和文化进行取舍、改造或提升。比如在哈佛和耶鲁,奉行实用主义的美国既想吸收德国研究型大学的科学理念,又对传统英式住宿学院的博雅教育理念推崇备至。因此,他们将英式博雅教育改造成了具有浓郁美国特征的通识教育。比如,牛津剑桥住宿学院的“学者共同体”被哈佛和耶鲁改造成为“社群交往空间”;芝加哥大学围绕核心课程建设住宿学院;普林斯顿大学去掉了住宿学院的教学功能;哈佛大学的住宿学院导师在培养学生方面扮演的主要角色是“查漏补缺”而非“系统的指导”,研究生是导师队伍的主要构成[12];波莫那学院在“群聚学院”建设之初就明确提出“至于要如何学习和借鉴英国那两所伟大的联盟大学……我们显然正在寻找一种从二者的范例中汲取智慧的妥适路径。”[13]如果说联邦式结构、导师制教学和住宿式生活是英式住宿学院的特点,那么美国在借鉴英式住宿学院的过程中,则将其改造成了矩阵式结构、导师制辅导和住宿式生活,二者在教育理念、组织模式、财政体制、导师构成及职责、招生权限等核心方面已经大相径庭。
我国广泛建立的大学书院,普遍吸收中国自唐以来建立的传统书院的文化精髓,相当一部分书院的名称、院训来自于中国传统文化典籍,其书院精神也力图将中国传统书院的精神融入其中。如香港中文大学自新亚书院伊始,就旨在保存和弘扬中国传统书院的人文精神,而非简单照搬西方教育制度。这从“新亚”之名即可看出。在发展过程中,香港中文大学的通识课程虽屡有调整,却始终没有中断中华文明的传播,《中国文明》等课程始终在必修课程之列。这反映出香港中文大学传承传统文化、拓展本土文化的理想。许多研究者和实践者认为,我国大学书院教育的成功有赖于在“移植西洋的教育制度”和“承继中国人古老的‘大学之道”之间取得最大平衡。
(二)树立问题导向
强烈的问题导向推动了英式住宿學院教育模式的传播。美国高等教育在蓬勃发展的过程中,始终在探索“如何重新拾回本科教育的人性尺度”[14](P132)。例如,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英式住宿学院教育在美国的萌发,旨在应对德国柏林大学带来的重视科学研究而忽视本科教育的问题;20世纪二十年代美国住宿学院教育的兴起,关注的焦点是大学招生规模的快速膨胀以及随之带来的学生群体多元化、社群意识薄弱等问题。20世纪五十年代美国高校的“群聚学院”计划,旨在应对二战以来日益膨胀的大学招生规模以及由其带来的本科教育失去“灵魂”的问题。
从21世纪初以来海峡两岸和澳门高校的书院教育探索来看,普遍需要应对的是进入新世纪以来高等教育发展质量的困局。如我国台湾地区高校书院的产生基于以下背景:第一,回归博雅教育精神;第二,解决大学通识课程困境;第三,回应社会对人才需求的转变;第四,台湾“教育部”建立大学教学卓越典范的系列计划。在我国现代大学中建立书院的目的普遍被认为是“让大学回归到大学建立的初衷,重新找回失去已久的育人使命,培养学生高贵的灵魂”[15]。如复旦大学以“培养全面发展的高素质创新型人才”为目标,西安交通大学以“使学生成为合格的社会公民,成为富有交大精神和特质,有信仰、有理想的全面发展的优秀人才”为目标。澳门大学2010年启动的书院制实践,推行融合专业、通识、研习和社群教育“四位一体”的教育模式,目的是培养“能自我反思、热心助人、有社会责任,以及能在多元文化和充满挑战的环境下成长的学生。”可见,无论是海峡两岸还是澳门,其书院制实践都是为了应对21世纪高等教育快速发展对本科人才培养带来的严峻挑战。
(三)体现行政主导
相对于英国住宿学院制是在长期发展过程中的历史性选择,英式住宿学院教育在其他地区的实践则具有强烈的行政导向,大学主政者的意志具有决定性作用。如哈佛大学校长洛厄尔、普林斯顿大学校长威尔逊、芝加哥大学校长哈珀、耶鲁大学校长詹姆斯·罗兰·安吉尔、波莫那学院院长布莱斯德尔、加州大学圣塔克鲁斯分校校长麦克亨利等,他们对英式住宿学院在美国的传播发挥了重要推动作用。
从我国台湾地区及大陆来看,台湾“清华大学”的陈文村前校长2007年5月组团出访外国知名学府,了解住宿学院的理念与做法。当年7月,校方针对教育目标以及校园生活、共同必修课、通识教育作全面性检讨,提出整体性改进方案,并在2008年2月建立清华书院。台湾政大吴思华校长因为“剑桥的大学生活……成为个人心中的梦想,想象这样的日子会不会有机会在大学里重现”而在经过两年多的构思后,于2008年9月挂牌建立政大书院。2004年8月14日至26日,来自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西安交通大学等10所大陆高校的27位校领导在耶鲁大学参加首届耶鲁-中国大学校长高级研讨班,对一所世界一流大学进行全面系统的考察,并就一流大学和高水平大学建设的若干重大问题进行交流探讨。2005年,复旦大学和西安交通大学的书院制教育改革随之启动。行政主导的书院建设往往具有比较强的政策执行力,能够集中力量完成重大改革。对于书院制这样一个系统工程而言,必须得到学校主要领导的支持并推动才有可能获得成功。
(四)呈现理念差异
英国古典大学深厚的博雅教育传统源自牛津、剑桥的英式住宿学院教育传统。牛津、剑桥的住宿学院长期遵循大学的内在逻辑:即为知识而知识,为学术而学术。因此,无论是早期强调心智的训练、注重德行的养成,还是为社会培养精英以及与自由教育、精英教育相配套的导师制教学、住宿制管理和文化传统的坚持等,都可以看到牛津和剑桥始终把“造就一个人而不是撰写一本书”的理念落实到自己的课程设置、管理层级、学院文化等各个方面。
美国高校的住宿学院奉行通识教育理念。从英式住宿学院教育在美国高校的实践来看,虽然高等教育规模膨胀、现代大学教育的异化、本科教育的衰落等都是美国大学开展住宿学院教育探索的诱因,但从本质上看,还是美国社会一直倡导的通识教育理念在起重要的价值引导作用,并使得美国的住宿学院带上了浓厚的通识教育色彩。即使是以实用主义著称的美国,其教育者始终坚持的信念也是“无论一个人从事何种职业,自由全面的教育都将使他个人以及整个社会获益”[8](P203)。
比较而言,我国内地高校的书院在理念上与英国和美国又有诸多不同,养成教育、通识教育、精英教育、博雅教育等理念在不同类型的书院同时并存且各自侧重不同[16]。我国台湾地区高校的书院普遍规模较小,学生申请后按照标准进行选拔,尽管其按照通识教育进行课程设置、活动编排,但是却被普遍认为是“精英教育”。以上这些,反映出当前住宿学院教育探索理念的差异性和实施路径的多样性。
(五)发展过程曲折
美国高校住宿学院教育的大规模探索先后经历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哈佛耶鲁等仿照牛津住宿学院体系建造寄宿制学院、20世纪二三十年代哈佛耶鲁芝加哥等名校大规模建设住宿学院、20世纪五十年代研究型大学发起“群聚学院”计划以及20世纪末以威斯康星大学为代表的州立大学反思探讨英国古典大学的住宿学院教育价值等几个阶段。
哈佛大学前后经历半个多世纪才逐步建立其全部的住宿学院,耶鲁大学从1933年到1962年历经近三十年才完成最新的两个住宿学院建设。我国台湾地区现有建设成效相對明显的书院中仅有“国立清华大学”清华学院和东海大学博雅书院属于校内一级单位,其余各校的书院分别隶属于校内学务处、通识教育中心、委员会等部门,多数书院仅招收部分精英学生,入住规模难以扩展,相当部分书院运行经费有限且不稳定。就我国内地高校而言,较早探索书院制的学校曾经经历改革方案的反复,几乎所有实施书院制改革的高校目前都遇到继续深化改革的系列瓶颈。可以预见,我国内地高校书院制改革的实践必将经历一段艰苦甚至反复的探索历程。
英式住宿学院教育作为英国古典大学成功的组织模式被视为解决本科教育难题的圭臬,但这个看上去很完美的制度在实际运行中也面临众多困境。从英式住宿学院教育的传播历程及特点来看,当前我国大陆高校开展书院制教育,有以下几对关系需要正确认识并加以解决。
(一)形与神的协调
书院制是当下高校教育组织模式变革的一种形式。不管是美国的寄宿制还是我国海峡两岸暨港澳地区高校的书院制,都直接或间接地借鉴了英国牛津剑桥的住宿学院制。英式住宿学院制度是英国古典大学运行的重要基础,但是英国古典大学的教育制度不仅仅在于住宿学院这种组织载体,还包括自由教育理念、经典课程学习、场域文化元素等要素,住宿书院制度与其一起构成完整的英式住宿学院教育体系。
如果严格对照英式住宿学院教育的要素,可以认为几乎所有的高校书院或住宿学院在教育理念、组织形式、导师制度、文化背景等核心要素上和传统的英式住宿学院教育已经没有多少相同之处。我们学习借鉴英国的住宿学院制,与其说是用其“形”,不如说是用其“名”,应该鼓励不同类型的高校围绕各自的办学定位和人才培养方案进行个性化的探索,这种探索具有制度创新的重要意义。
(二)利与弊的认知
实行书院制改革的出发点是对现有人才培养模式的“纠偏”,旨在营造“体现学校对学生全面关怀和促进学生全面发展的新的组织结构格局”[17]。但是,就书院制实施的实际情况来看,当前对书院制教育存在赞同和否定两种声音,其争论源于对书院制教育利弊的认识差异。
赞同的声音主要认为书院制教育具有以下优点:符合人才培养是高等教育首要职责的使命,适应了高等教育大众化带来的本科教育定位,回应了高等教育改革深化带来的学生管理体制变化,体现高等教育生态的和谐,代表着中国古代书院精神与具有西方古典大学传统的住宿学院制的融合,有助于解答高等教育大众化快速推进带来的质量下降(特别是大学生管理、通识教育以及大学内部治理等方面的)问题,可以被视为现代大学制度的一次实践尝试。
反对的声音认为书院制教育存在以下突出问题:书院制教育在实践中局限于学生教育管理的既有框架,没有融入人才培养体系;作为书院制运行基础的导师制未能真正发挥有效作用,形同虚设或者成效甚微;书院和学院作为二元主体,在职责划分、协同配合等方面问题突出,成为制约书院制改革的关键;书院制教育的成效难以评估,缺乏显著的资源投入;校内不同群体对书院制的认识存在差异,建设书院的共识没有形成;学生对书院活动的参与度低、认同感弱等。
利弊的纷争来自理想和现实的矛盾。赞同者多是从理念、趋势等应然状态进行论证,反对者多是从操作、成效等实然状态进行反驳。书院改革的实际状况与制度设计的理想状况之间存在的偏差告诉我们,当前我国内地开展的书院制教育仍然是一个探索的方向,不宜采取“一刀切”的行政命令方式给出建设版本或既定模式。
(三)实与虚的结合
西方大学住宿学院的稳定运行,通常需要培育去中心化的学生社区、实行学生宿舍混编居住、由专业导师主持学院工作、具有文化传统的延续性、具备比较雄厚的经济基础以及实行学生自组织的管理等运行基础。从性质功能来看,住宿学院具有教育的功能、管理的功能、文化的功能、自治的功能等。作为一个新生事物,我国内地的大学书院在诸多方面还不够完善,在实际运行过程中需要虚实结合。就运行基础而言,书院运行的物理空间、财政投入等是需要做实的部分;导师制运行、文化传统的延续和完全的宿舍混编则属于相对可虚的部分;就书院功能而言,管理的功能相对容易做实,但教育的功能、文化的功能和自治的功能则容易做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