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珍珠鸟》为例谈教学内容选取的专业性

李季

冯骥才的《珍珠鸟》因其文质兼美而被多版教材选作课文。许多名师如窦桂梅、薛法根、王君、于永正、郭初阳等，均上过此文的公开课，并发表了相关文章。借此文的课例从语文教学专业性视角来观照其教学内容，将为语文专业性教学内容的选取提供一些借鉴。

一、《珍珠鸟》教学内容选取述评

在知网上检索发现，期刊发表的研究《珍珠鸟》的教学文章有二十篇之多，教学内容的选取主要集中在以下五个方面。

1.以“情”为中心，感受、学写情感

沈建中老师把体验珍珠鸟的内心作为主要教学内容，并对学生进行爱护自然的教育。蔡亚老师把“我”对珍珠鸟的“喜爱”与“呵护”以及珍珠鸟对“我”的情感变化作为两条线来探究“信赖过程”的描写方法。李卫老师把作者对珍珠鸟喜爱的描写作为主要内容，并以此探究了文章的诗意美、语言美、哲理美。很显然，把体会情感、学习情感描写作为教学内容，这是抓住了散文抒情的特点。但把教学重点放在感受、学写情感上，就很容易滑入情感教育的误区，应将教学重点放在情感描写的方法和技巧上。

2.围绕理解“信赖”的含义展开教学

将理解“信赖，往往创造出美好的境界”的含义作为教学主要内容，重点理解“信赖”的意义。如窦桂梅老师把“品味人与小鸟的信赖”“探讨人与大鸟的信赖”“思考人与鸟类的信赖”作为教学重点。吴建英老师在此基础上，又引导学生领悟“人只有与动物和谐共处，才能感受到大自然的美丽，感悟到生命的真谛”。其他如俞世燕、卢谦等老师亦如是。把理解“信赖”的意义作为教学内容，引导学生理解人与动物要和谐相处，感受生命的真谛等，无疑弱化了语文言语运用的特性，而走向思想情感教育。

3.品味“不”，细察小鸟动作，感悟作者情感变化

王君老师把文中的“不”作为突破口，从“我很少扒开叶蔓瞧它们”“我绝不掀开叶片往里看”“我不管它”“我不动声色地写”“我手中的笔不觉停了”等语句人手展开教学。这样充分挖掘“不”的作用，以引导学生理解由此产生的美和惑。刘长明老师通过语言细察小鸟动作及作者情感变化，并将课文与原文语言进行比较品鉴。这种品味词语、细察动作、体味情感变化均属于教师个性化的文本细读，带有强烈的教师色彩，能够引导学生见微知著，理解课文深层次的内容。但正因为此类内容的选取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而忽视课文的课程意义，教学内容也因此失去了应有的基准性和适切性。

4.把善读、仿写等读法、写法作为教学重点

庄红梅老师引导学生在“厚”与“薄”、“虚”与“实”的辩证关系中进行阅读方法教学。而于永正老师选择依文反写，即仿照课文，以雏鸟的身份来写作者。薛法根老师把“梳文事、悟文情、析文理，以文理仿写”作为教学要点，特别是引导学生按照文章构造之理学会人与动物亲近过程的描写。这些把阅读、写作方法选作教学内容，应该是语文教学的应有之义。因为教学内容除了教什么、学什么的陈述性知识，还有怎么教、怎么学的程序性知识、策略性知识。

5.抓住文中“笼中鸟”，比较“林中鸟”，引导学生领悟生命的自由平等

郭初阳老师抓住“笼”字，以人与鸟之亲近来观察鸟与笼子的距离;以筱敏与冯骥才态度之差异来发掘“对囚禁的欣赏”的寓意;以影片《群鸟》中笼子的置换来反省人类自恃有力的迷狂;以小竹笼束缚身体与大房间束缚精神来推究天生的囚徒对自由的担当。以此让学生感悟是“鸟笼”窒息了“自由”。祝禧老师也是把领悟语言文化作为教學重点，引导学生发现课文的内隐，思考自由的真正内涵。她利用欧阳修《画眉鸟》和法国电影《狐狸与孩子》（片段），比较“笼中鸟”和“林中鸟”。可见，从文化的角度选择教学内容是从文化角度揭示语言背后的深层意蕴，能够教得深刻，但还没有达到对语言的理解与建构。加之语言文化内容丰富、蕴含深刻，需要长期的浸润，因此，选择深奥的语言文化作为教学内容，容易超出学生现有的接受能力。孙双金老师就此点评：“关注‘儿童的高度应进教师视野，这是儿童文化应有的情怀。”

二、《珍珠鸟》教学内容选取的专业性审视

专业性教学内容是语文教学专业性的基本保证。语文教学专业性的特质是“‘教学的语文性和‘语文的教学性及其二者统一性”。

先看“教学的语文性”。黄伟教授认为，语文教学内容主要是“对语言文字的理解和用语言文字表达。……理解由语言文字建构的作品或语篇（文章作品或语篇、文学作品或语篇），其核心则是理解作品或语篇的语言文字建构，进而掌握如何对作品或语篇进行建构”。可见，语言的理解和表达艺术是语文性的根本表现。从中我们可以提炼出几个关键词：语言文字、语言文字建构、理解、表达、运用。需要强调的是，对思想内容的理解并非主要的教学内容，因为对思想内容的理解仅仅是语文教学的基本点，并没有真正进入语文教学的核心层面——语言理解与建构。以此审查《珍珠鸟》教学内容的选取，把体悟“人鸟之情”，理解“境界”“信赖”“自由”的涵义作为主要教学内容就偏离了“语言文字、作品或语篇（建构）的理解和运用”这一语文性，而选取“‘笼中鸟隐藏的文化”“依文反写”“梳理事、情、理，以文理仿写”“教学读法、写法”作为主要教学内容则扣住了语文性。这里要特别注意另一种现象，就是把课文的思想内容当作仿写对象，如学习母爱写母爱，学习乐观写乐观等，这实质上还是对课文思想内容理解的延伸，要把仿写的重心转移到“课文是如何表现母爱、乐观”的篇章建构上。如薛法根老师把《珍珠鸟》中人鸟交往过程的写法提取出来，以此指导学生写师生之间交往的过程。

再说“语文的教学性”。这主要是从学生接受的角度对教学内容提出的要求：选取的语文教学内容要有教育价值性和教学适切性。教育价值性是指选取的教学内容要有语言训练、思维培育、审美培养等价值。教学适切性是指选取的教学内容是符合学生心智发展规律、切入学生语文能力最近发展区的，是当下可教可学、需要教需要学的。

当然，“语文的教学性”是以“教学的语文性”为前提的。因而，上述《珍珠鸟》教学内容专业性审视只限于“‘笼中鸟隐藏的文化”“依文反写”“梳文事、悟文情、析文理，以文理仿写”“教学读法、写法”等。以“‘笼中鸟隐藏的文化”作为主要内容，通过互文、对比语言篇章的教学，引导学生理解“自由”的含义，这是典型的语言文化教学，能够从语言文化中挖掘出文本深刻的内涵，教学内容有一定的语文教育价值，但又忽视学生的需要，超出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接受能力。“依文反写”主要是从珍珠鸟的角度来写作者，进行角色互换，通过写来促进情感的体验，但是在没有引导学生揭示、理解文理之前，缺少方法指引，这就体现不出“可教可学、需要教需要学”的教学适切性，同样是违背学生身心发展需求的。再来看“梳文事、悟文情、析文理，以文理仿写”，《珍珠鸟》是叙事散文，抓住“事”“情”揭示文理应该切中肯綮。薛法根老师把作者与珍珠鸟交往过程的写法概括出几个要素：时间的先后、距离的远近、动作的亲疏，然后引导学生运用人鸟交往的写法来写师生、同学、朋友、邻居等之间由陌生到熟悉的交往过程，非常贴近学生生活，并且是“可教可学、需要教需要学”的。至于选取“教学读法，进行善读、辩证阅读”是教学“怎样学”的程序性知识、策略性知识，也是比较适宜的。

最后再谈“教学的语文性”与“语文的教学性”的统一。这要求对语文性的教学内容再度考量，进一步精准选取能教、能学的内容。以此观照《珍珠鸟》教学内容的选取，就会看到薛法根老师对教学内容选取的“精准”把握。请看薛法根老师的课堂教学实录（节选）。

师：如果说时间、地点是明线，那你说的胆子线就是——

生：（抢答）暗线。

师：暗线是需要用心读出来的。

生：我也发现了一条暗线。信任线（众笑）……

师：完全不信、有点相信、不全相信、完全相信，这是一条“信任线”，你看得真的很准！……你看，把事件用一根线串起来，就有条理了。现在，请你按照一条线或两条线，将这些事件连起来说完整、说连贯。

（生练习）

师：用时间和地点两条线来串事件，说得很有条理。增大点难度可以吗？这些事件中，哪些出乎作者的意料，请你用上“居然”或者“竟然”。

生：起先，这小家伙只在笼子四周活动，随后就在屋子里飞来飞去。渐渐地，就敢落在我的小桌上，居然蹦到我的杯子上喝茶。后来，竟然啄起了我的笔尖和手指。白天，它陪伴着我，傍晚就回巢陪伴父母。有一天，它落在我的肩上睡着了，竟然做了个美梦呢！（掌声）

从节选的课堂实录可以看出，薛法根老师选取明线、暗线的叙事技巧及复述作为教学内容，并且从学生需要中（信任线）引出来，在学生期盼中展开教学（你看……按照一条线或两条线，将这些事件连起来说完整、说连贯……增大点难度可以吗），而后，又让学生运用“居然”“竟然”进行复述，既连点成线、说得连贯，又指向叙事连贯、注意细节的写作训练。因此，“学生需要”是衡量教学内容精准与否的根本尺度。

三、确保教学内容选取专业性的建议

1.明晰语文教学内容的特性

语文课程是语言运用的综合性、实践性课程。言语性是语文学科区别于其他学科的独特属性。起初，小学的“国语”与中学的“国文”合并成“语文”时，叶圣陶先生就指出语文的专责——“只有两项，一项是阅读，又一项是写作。……这两项的知识和习惯，他种学科是不负授与和训练的责任的”。于是，有了语文专责的意识——阅读和写作（言语理解和运用），语文教师就不会把语文课上成思想教育课，即使是拿着政、史、地、数、理、化的材料，也不会教学这些学科的内容，而是指向这些材料是如何运用语言将内容表述清楚的言语艺术上。

语文教学一般先是从语言到内容，而后反过来从内容到语言。先看从语言到内容，其目的是读懂文章的思想内容，这是语文教学的出发点。由于理解课文思想内容一般比较容易，因此，这个过程主要教授学生读懂文章的方法和策略。再看从内容到语言，即从内容反观其语言组织艺术。这是语文学科的独特之处（其他学科教学只是从语言到内容），语文教学的重点恰恰就在这一步，此为“解码”。这个阶段所选取的教学内容“应该是作者通过课文所呈现的认知世界的方式和视角，表达思想情感的方法和手段，艺术构造的匠心和艺术”。因此，学生从文章中习得“认知世界的方式和视角，表达思想情感的方法和手段，艺术构造的匠心和艺术”，而后运用于个人阅读、写作。

2.提高选取教学内容的精准性

语文知识是语文能力形成與发展的基础，而不同的语文知识对形成特定的语文能力所起的作用是不一样的。这就要求语文教师要选取恰当的语文知识作为教学内容才能培养相应的语文能力。就拿阅读来说，要训练默读能力，就要选取篇幅比较长的实用类文本作为教学内容;训练朗（诵）读能力，就要选择韵律性比较强的诗歌、散文作为教学内容。

在教学过程中，选取对字、词、句等语义的认知，可以训练学生的阅读感知能力，因为认识字词是把语言符号转化为形象或逻辑关系，内含认知、记忆等思维活动;选取概括段、篇的意义，包括对文章思想内容、文章理路、作者思维方式（角度）等的理解，可以训练学生的阅读理解能力，因为对段、篇意义的概括内含概括、整合、对比、解释等思维活动。其他方面如对阅读欣赏力的培养可以选取揣摩文本内容、形式的优劣;对阅读分析力的训练可以选取分析文本的结构和艺术特征;对阅读迁移力的培养可以选取群文阅读、读写结合、语文综合性实践活动等。

3.从陈述性知识走向程序性知识、策略性知识

语文核心素养作为整体性品质，需要经过一系列语文技能训练才能培育而成。这就决定了语文教学内容应从“是什么”“怎么样”的陈述性知识走向“怎么办”“如何做”的程序性知识、策略性知识。

先以单项复述能力培养为例。可以先讲哪些内容重要，再教学生画出少量重要的词语、句子，最后让学生对这些重要的词句进行释义、勾连。不仅如此，还要分学段、分层级训练复述能力。例如，小学二年级安排借助图片、提示语、表格、示意图讲故事，如复述《小蝌蚪找妈妈》就可以采用图片连接进行复述;三年级进行详细复述，如《慢性子裁缝和急性子顾客》就可以按照时间、急性子顾客的要求、慢性子裁缝的表现三个维度设计表格进行复述;四年级进行简要复述，如《西门豹》就可以按照“摸清底细一惩治巫婆一新修水利”进行简单复述;五年级安排创造性复述，如《牛郎织女》就可以让学生想象牛郎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告诉老牛的情景。

再看综合性写作能力的培养。目前，一些教师教学写作技能的意识还很薄弱，他们往往止步于写作兴趣的激发和生活经验的激活，但这解决的仅仅是“写什么”的问题，对于先写什么、后写什么、怎样谋篇布局、详略得当等策略性知识、程序性知识尚未触及。而专业的写作教学应该是教会学生如何运用语言将生活经验和情感建构成语篇，因此，文体学、文章学、语篇学等学科知识是必选的写作教学内容。对于专业性写作教学而言，其教学内容绝不局限于静态的“是什么”的陈述性知识，更侧重于动态的操作性比较强的“怎么办”的程序性知识、策略性知识。写作时，先考虑选择什么样的文体，再考虑选择什么样的文章建构技巧等，这些都是策略性知识。当选择具体文体类型、文章建构技巧、语篇模式后，就要按照一定程序和步骤将文本建构出来，此为程序性知识。根据下图的写作过程模型，我们可以在激发写作兴趣、构思、表达、修改等阶段补充相应的操作性比较强的策略性知识。

可惜的是，目前适合语文教学内容的程序性知识、策略性知识还非常短缺。因此，“探索和选择适合一定学科的语言来界定学科能力及其操作要求，使各科教学为培养有关学科能力有据可循，并发挥学科能力的更强的操作性，这是当前学科能力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课题”。

总之，语文教学内容承载课程目标落实的重任，重点关注学生需要，解决的是“实际需要教什么”和“实际上最好用什么去教”的教学问题。无论采取何种方式选取，必须体现教学的语文性、语文的教学性及二者的统一性，才能确保语文教学的专业性和有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