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佳童
明子十二岁了,小学毕业了。过了暑假,明子就要上初中了。中学是在城里,明子特意去看过。嗬,真气派,不知道比村小学大多少,几乎占满了一条长街!学校门口,一块漂亮的大白石,錾着“十里望中学”五个烫金字。还有一棵大梧桐,满树的巴掌叶,啪啪地响。
明子没敢进去,他想等开学的时候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不过,就是光在外面看看也已经很过瘾了。明子将脸贴到学校的栏杆上,朝里打量。篮球场,足球场,图书馆。明子想着自己以后也能在这里上学,嘴就一直没合上。就连墙根底下一棵秫秸花,明子也覺得比自己小学的要漂亮。绿叶子,油油的红花瓣,真美。
看过了学校,回到家隔壁大娘问他:“明子,新学校怎么样啊?大不大?”明子挠了老半天头,那些篮球场啊足球场啊就在嘴边上,可就是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冒了句:“大,可大了,跟大肚蝈蝈似的。”
明子这句话一说出来,乐得大娘就把刚择好的青豆角全打翻了。“哈哈。行,敢情咱们明子是去看蝈蝈罐儿去了。”大娘一边捡豆角一边打趣他。
明子脸红红的,自己跟着憨憨地笑了起来。
本来,明子也想跟别的孩子一样好好玩一个暑假的,可不成,他得帮妈妈干活呀。明子的妈妈有一手绝活儿,就是包粽子。周围几个村子,没吃过她做的粽子的孩子一个也没有。明子家做的粽子好吃吗?嘿,一个字,香。两个字,真香。
明子的任务嘛,就是给妈妈打下手。起初他还念着那些同学,怎么他们就能整天玩呢?后来听说他们家的大人给他们一个个都报了补习班,明子乐了。上补习班,哼,哪有做粽子有意思呀。
明子打小就跟着妈妈包粽子,早学会了。在他们家,吃得最多的就是粽子。每年过年爸爸回来,别人家这时候都是包顿饺子,可明子家不,得先让爸爸吃几个粽子。
包粽子,先得采苇叶。乡下的苇塘多,一片连着一片。苇荡子里的芦苇,青着身子,立着,挨着,城墙一样密实,可能用来包粽子的却不多。得挑那些看着矮矮的,矬公鸡一样的苇子。它们虽然个矮,苇叶却粗,三两片就能包一个大粽子。
不用说,这活儿肯定是明子来干。苇荡子里有苇雀,有鱼,有野鸭子,就是不干活,明子还净往里跑呢。
采得了苇叶,明子就站在一边看妈妈筛米、淘米。这活儿妈妈可从来不敢交给明子,因为明子管不住自己的手,不是堆米山就是垒城堡。有一回正包粽子呢,明子的毛病就犯了,气得妈妈直拿苇叶打他的手。“叫你玩米,你是米缸里蹦出来的啊?这进嘴的东西能乱动吗?”
米洗好了,明子就和妈妈面对面,一人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包粽子。拎一片宽苇叶,湛青碧绿的,在手心里窝成漏斗样,然后把江米装进去。江米粒儿撞在滑溜溜的苇叶上,沙沙,唰唰。米粒儿和米粒儿碰在一起,咯咯,簌簌。白白的米装满了漏斗,明子就抓几颗金丝小枣,摁进米里。
妈妈包粽子,从来都是有定数的。每个粽子里面放三颗小枣,一颗不多一颗不少。可明子包粽子,那就没谱了。多的时候,能塞进五六颗去。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得看心情。红枣摁进去,再抓一片苇叶盖上,封口。拿起一段棉线,一头用牙咬住,一头捏在手里,用力一系,这就算齐活儿。包好的粽子扔在竹笸箩里,青滴滴的,怪秀气,像个小姑娘。
末了,粽子下锅,热水里滚去吧。等揭锅的时候,啧啧,那香味,能把你的鼻子香化了。江米和苇叶的香气抢着往你的鼻子里跑,你都不用睁眼,就能看见成片的黄稻、一塘的芦苇。
每天,天还不怎么亮,明子家的粽子就煮好了。妈妈起得很早,得赶早去吆喝粽子。明子去小学里上早读,经常能碰见她。那时候妈妈差不多已经把周围几个村子转过来了,篮子里的粽子也下去了一多半。明子就和妈妈一起去学校,去学校门口卖粽子。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吃明子家的粽子,还不时给明子提点儿意见让他带回去。比如:“明子,下次你们家多做点儿豆沙的,好吃!”还有的问:“明子,我吃的这个怎么这么多枣儿啊?是不是你包的?”
明子自然高兴,因为只有他的妈妈会做顶呱呱的粽子,别人的妈妈能吗?能吗?
现在是暑假,妈妈又忙,索性就把叫卖粽子这活儿彻底交给了明子。
早上,明子骨碌碌爬起来,提起粽篮就走。湿湿的空气,丝丝凉。鸡叫,鸭叫,村子里很安静。咳嗽声。黑狗。很大的黑狗。
明子伸手摸摸篮子里的粽子,还烫手呢。张开嘴,大声吆喝:“粽子,江米粽子咧——”
最后两个字拉得很长,明子从巷头走到巷尾,竟然还没喊完。好清亮的声音,被清爽的空气洗过,飘在夏天的清晨。
一扇漆门打开,小姑娘缠着妈妈走出来。“明子,今儿换你啦?给咱拿两个粽子,要热的。”
“得嘞!”明子赶紧答应着,从竹篮里摸出两个红枣粽子。
小姑娘等不及了,一把接了过去。
“烫!当心烫……”明子还没说完,小姑娘已经捧着粽子跑进了火红的漆门。
明子顺着周围几个村子转了一圈,篮子就空了。明子卖完粽子回家,碰上大娘到园子里摘黄瓜。大娘还记着上次的事儿呢,就问他:“明子,什么时候去你那大肚蝈蝈那儿上学啊?到时候大娘给你做点儿好吃的。”
“就快了,左右还有十来天。”明子边说边弯腰,一把捏住了一只趴在丝瓜花上的绿蚂蚱。
“好明子,接着!”大娘一掐一挥,将一根黄瓜给明子扔了过来。
嗬,脆生生的,顶花带刺儿。明子嚼着黄瓜,喀哧喀哧。
临开学那几天,妈妈给明子放了假。明子骑着自行车,到小学里转了一圈。学校里没人,门上挂着铁锁。红色的喇叭花,盘在墙角,火一样燃着。明子痛痛快快地玩了几天,他觉得很高兴。妈妈更没闲着,给明子缝被单,拆洗衣服,带洗漱的东西。一开学,明子就要住校了。
开学前一天晚上,明子专门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爸爸一听说明子要住校了,高兴得不得了。“明子长大了,明子长大了!”爸爸一连说了好几次。明子和爸爸说完,就把手机递给了妈妈。爸爸和妈妈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第二天一早,妈妈和往常起得一样早,却破天荒没煮粽子。妈妈下厨房,给明子下了碗肉丝挂面。葱花炝锅,荷包鸡蛋,最后再滴上几滴香油,美美地吃去吧。明子吸溜吸溜,吃了一嘴油花。一个暑假下来,明子高了不少,也壮实了。要是爸爸过年回来,都不一定认出他来。
吃完饭,妈妈和明子把书包行李都装到车上。妈妈骑着电三轮,明子坐在行李上,出发。清早有下河起网的人,提着鱼水淋淋地走在路上。肥大的鸡冠花开在晨曦里。喜鹊在飞落,野草迸出种子。路上的人慢慢多了,也有和明子一樣的学生,带着行李,浩浩荡荡地往城里走。
等进了城,嚯,长长的街,开着一溜店铺、摊子。卖豆浆的、卖胡辣汤的。豆腐脑可真白,盛在薄瓷青花的小碗里。油条。拉面。奶茶。包子一揭锅,热气冒上去,变成一朵云。高高的蓝天。真热闹呵,明子望着街道两边,动了动喉咙。
一条小河从城外淌进来,流过城里。河上架着石头桥,又高又宽。过了石头桥,就能看见明子的新学校了。
“妈妈,到了到了,快看!”明子兴奋地指着远处的“十里望中学”那几个烫金字说。他能不高兴吗?这以后就是他的学校了呀!
人可真是海了,像一笸箩粽子似的挤在一起。报到的学生、大人、车子,还有行李、脸盆、书包。穿着制服的校工踩着板凳大声吆喝:“排队!排队!”这么些人,不知谁挤了他一下,竟一个踉跄趴了下去。为了维持秩序,家长一律不进学校。妈妈把行李统一寄存在门卫那里,然后看着明子一个人走进去。明子背着书包往里走,小小的身影在广场上跳动。
“明子!”妈妈突然喊了一声。
明子回过头来,看见妈妈气喘吁吁地对他招手。
明子赶紧跑过去,妈妈将两个包子塞到明子手里。包子还烫手呢,是刚出笼屉的。
“去吧,去吧。”妈妈的眼圈潮乎乎的。
明子挠挠头,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呀?明子转身走了,手里捧着包子。
明子看了分班榜,知道了自己的班在四楼,他得先去报到。楼道里很凉快,有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教室里,站着一个戴银边眼镜的男老师,很和气的样子。明子怯怯地打了一个报告,站在门口不敢动。
老师把他领进去,核对了花名册,就让一个同学领着明子去宿舍,把行李安顿好。宿舍是八人间,四个上铺四个下铺,朝阳。已经有了三个人的行李,各占一个下铺。明子看了看,挑了一个靠窗的上铺。明子从没住过上铺,他觉得新鲜,好玩。
中午,明子去食堂打饭。食堂也宽亮,上千号人坐在一起吃饭,明子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明子吃着一份油豆腐,却突然想起了妈妈做的小枣粽子。
吃完饭,又要去排队领床单、被罩和校服。床单被罩都是蓝白格格,印着“十里望中学”五个红字。上了中学,这些就都得是统一的了。班主任给大家都分了组,座位也是按组来坐。
晚上,放电影,《狮子王》。班主任不在,班里很活跃。明子的组里算上他一共六个人,三个男生三个女生。六个人中只有明子和一个男生住校,其他四个人家在市里,都是走读生。大家都很热络,孩子嘛,总是自来熟。只有明子,显得怯怯的,偶尔冒一句,并不多说话。明子本来就这样,他是茶壶里煮饺子——一个都倒不出来。
七八个小组,一组比一组聊得欢,蛤蟆抄湾一样。天南海北,没有不谈的。不知怎么,就谈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明子突然来了精神,他的妈妈包了一手好粽子,这可是项绝活儿,别人的妈妈肯定不会。
“我爸爸妈妈都是老师,就在咱们学校。”明子的前桌晃晃马尾,自豪地说。大家这么一说,明子才知道,他们的爸爸妈妈有老师,有校长,也有律师,有经理,还有什么设计师。
“哎哎,明子,你妈妈是干什么的?”前桌笑嘻嘻地问他。
明子的脸腾地红了,一双眼睛四处逃闪。
“明子,你怎么了?”前桌又问。
明子支支吾吾的,什么也没说出来。
周末,十里望中学放假了。有往镇上去的公交车,明子坐上去,在镇上的百货商店门口下了车,又走一段路,到家了。
家里没人,这时候妈妈不是摘棉花就是卖粽子去了。隔壁大娘看见明子,赶紧招招手。“明子,快过来,让大娘看看。”
“哟,伙食不错呀明子,这才几天哪,胖了!”大娘高兴地捏捏明子的胳膊,把他领进家里。
大娘给明子捧出一把巨峰葡萄。明子却待不住,玩了一会就出来了。家里还是没人,干脆,明子把校服一脱,一头扎进了苇荡子里。太阳擦着水边,将掉未掉。芦苇青中带褐,穗子蓬蓬的,白得耀眼。一个太阳,一片芦苇,一塘晚霞。呼——啦——万鸟归丛,又起来,啄着水面盘旋。野鸭子叫,大雁从天上飞过。凉凉的黄昏,明子心里怅怅的。
明子从芦苇荡里出来时,手里抱着一捧干净的苇叶。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背着东西朝这边走过来。
“妈妈!”明子喊着跑过去。
妈妈惊喜地放下口袋,在衣服上擦擦手,一把搂住明子。“放假了?走,咱们回家。”
妈妈背着一袋棉花,明子捧着一捧苇叶。棉花,白的。苇叶,湛青。
“瘦了瘦了,你这孩子,是不是不舍得吃啊?”刚一进家,妈妈就洗洗手,拉着明子上下打量。
明子扑哧一笑,“刚才大娘还说我胖了呢。”
妈妈下厨,给明子整了一桌子好吃的。妈妈问明子还想吃什么,明子说想吃粽子。
吃过晚饭,明子和妈妈坐在屋里包粽子,还是面对面,包好了扔进笸箩里。妈妈今天包的样式可多了,有八宝粽子、豆沙粽子、红枣粽子、冰糖粽子。这都是给明子包的。
转天早上,明子还在床上睡觉,就闻到一股香味,清香,勾着他的鼻子。明子一个翻身爬起来,妈妈果然在煮粽子。明子弄不清他刚才闻到的香气究竟是梦中的还是现实中的,明子迷糊了。
粽子出锅,明子一连吃了五六个。“慢点儿!慢点儿!别积住食!”妈妈坐在一旁看着明子吃。
明子又提着篮子去卖粽子了。“粽子,江米粽子咧——”
难免碰到熟人。有人问他:“明子,新学校好不好?”明子总是龇着虎牙,高兴地说好。明子是真喜欢他的学校。
明子这次回来,心里还盘算着自己的一点儿小九九。学校要开运动会了,明子想让妈妈给他买一双新鞋,不是地摊货也不是高仿,就是一双正儿八经的运动鞋。明子把这事一说,没想到妈妈答应得这样痛快,下午就带着明子去贸易大厦挑鞋了。
新鞋买回来,妈妈让明子换上。可明子不,他舍不得让新鞋沾地,非得等到上学穿。
星期一明子去上学,穿着新鞋,觉得自己十分精神。明子再回家,给妈妈带回了好几张运动会上得的奖状。妈妈说这一点明子随她,她小的时候就总是在运动会上拿名次。
过了重阳,明子就不住校了。妈妈老是怕他吃不好,索性在城里租了间房子。娘俩趁着这个星期天把该搬的东西都搬了去。临走的时候,明子给隔壁大娘家送了几个八宝粽子,大娘家没人,明子就把粽子挂在了门栓上。
妈妈扣上门,将一院秋草锁在里面。
妈妈还是干她的老本行,照例包粽子、煮粽子。星期天晚上,明子就和妈妈在新搬的房子里睡了。明子睡眠浅,刚到生地方,睡得不安稳,早早就醒了。明子起来一看,妈妈已经走了,给他在锅里留了两个热乎乎的百宝粽。
明子吃了粽子,穿上那双干净的红色运动鞋,背着书包去上学。街道两边的店铺正在开门。石头桥在清晨给人一种寒冷的感觉。路上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十里望中学的学生。他们和明子一样穿着黑白块的校服,如同一群拋弃了竹林来到城市的大熊猫。
等红灯的时候,明子碰见一个同学。明子和同学站在学校对面,学校门口的学生很多,一拨儿一拨儿地往里拥。有点儿薄雾,大白石上的字并不清晰。梧桐树下面,排着一条小小的队伍。
明子匆匆穿过街道,空气中流动着一股熟悉的香气。明子的心跳了一下。明子走近了一看,是妈妈,是妈妈在卖粽子。
妈妈围着一条花格子的围裙,正站在梧桐树下数着热气腾腾的粽子。妈妈动作很快,十分利落。有小小的风,树上的叶子动了,妈妈的头发也跟着动了。明子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他上小学的时候。也是一个秋天的早晨,妈妈踩着碎碎的落枣叶,提着竹篮站在小学门口。那时,教室里还没开门,一只老鹤从天上飞过,后面跟着一只小鹤。大家欢呼起来。明子站在妈妈身边,声音清清地喊:“粽子,江米粽子咧——”
大家从学校里跑出来,明子指挥着,排队,排好队。明子说:“今天的粽子是我包的,咱们看谁吃到的枣儿多。”妈妈摸摸明子的脑袋,眼睛在笑。
“明子。”一旁的同学碰了明子一下,明子缓过神来。明子抬头,正碰上妈妈也朝这边看过来。妈妈用手拢拢额上的头发,笑着看着明子。
明子却不知怎么了,装作没看见,拉着同学进了学校。明子的心里慌慌的,扑扑地跳。以前,一提起自己的妈妈,明子恨不得给你讲个三天三夜。选米、选枣、填包捆煮,又香又甜的大粽子,除了妈妈,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出来。可现在,明子觉得怪难为情的。明子觉得不好意思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一个卖粽子的妈妈。
明子的心乱了,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对不起妈妈的事。
第一节课,明子蔫蔫的。下了课,明子跑到学校门口。妈妈早已经不在那儿了,一片梧桐树的叶子落了下来。
中午回家,妈妈已经把饭做好了。是明子爱吃的西红柿鸡蛋,还有木耳炒肉片。明子想跟妈妈说点儿什么,他想叫妈妈不要再去学校门口卖粽子了,他想跟妈妈说声对不起。明子不知道该说哪一句。明子什么也没有说。
明子偷偷看妈妈的脸,妈妈好像和往常一样,好像又不一样。
吃完饭,妈妈背过脸去,对明子说:“明子,你想什么,妈妈都明白。”
妈妈去厨房筛米了。
明子还是明子,妈妈还是妈妈。在家里,明子照样帮妈妈包粽子、烧柴、看火候。明子包粽子越来越熟练了,有时候一笸箩粽子倒有一半是明子包的。赶上周末,明子还要回村里,扯了苇叶拿到城里来。隔壁大娘平时见不到明子和妈妈了,心里怪想的,总是说让他们抽空回去住两天。明子干活有劲,妈妈怕累着明子,可明子老说不累。早上,妈妈还是到明子的学校门口去卖粽子。那里的学生多,粽子卖得快,生意格外好。
在学校门口,妈妈很少和明子打招呼。
梧桐树的叶子已经掉没了,没人知道那个卖粽子的女人就是明子的妈妈。
可是,出了一件事。
那天早上,天儿冷得出奇。下了点儿小雪,树上有霜。干枯的树枝子,通红的鼻子头。上早读前,明子和几个同学在校园里值日,就听见学校门口乱哄哄的,一大群人围在那里。明子和同学跑过去,什么也看不见。明子听见人群里有个熟悉的声音,明子着急了。旁边就是那块大白石,明子爬上去,朝人堆里望。是妈妈!一个刘海特长的年轻人正一手挣着妈妈的手,一手攥着几个粽子。年轻人好像没给钱,妈妈紧紧扯住他的衣角。
“你就是没给钱!”一个拿着半只吃剩粽子的学生在人群里说。
“对,我们都看见了,没给钱!”好几个学生附和。
那人急眼了,右手狠狠地搡了妈妈一下。妈妈墩在地上,篮里的粽子滚了一地。
明子急了,把手里的簸箕一扔,嚷了一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明子冲进去,冲着那人的肚子直接顶了过去。明子牛犊儿一样,眼睛通红。那人蒙了,明子趁他没反应过来,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嘶——年轻人负痛,狠狠一脚踢开明子,没头没脸地往街上跑,手里的粽子扔进雪里。
粽子滚在地上,热气在白雪中凝固,结成一层透明的霜。冰粽子像眼泪一样晶莹,泛着亮光。明子轻轻地把妈妈扶起来,弓着身子说:“这是我的妈妈!她会做顶好吃的粽子!你们谁要是欺负她,就是欺负明子!”
明子和妈妈把粽子捡起来,掸掸,一个一个放进篮子里,盖上花布。明子放开嗓子吆喝:“粽子,江米粽子咧——”
好清亮的声音,传到很远。
明子牵着妈妈的手。明子和妈妈站在梧桐树下。明子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