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图/赵佳
在古代埃及,侏儒曾一度被视为具有非凡神力的特殊人群。探究古埃及人对侏儒人群认知态度的不断演变及其背后的思想根源,对于揭示古埃及贝斯神(侏儒神)信仰有一定启发。
河马牙男性侏儒护子雕像(华特斯艺术博物馆藏)
侏儒症会导致短小的身材和骨骼不成比例地生长,目前所知侏儒症病因多达百余种,主要分为软骨发育异常、内分泌障碍、代谢障碍和寄生虫四类。最为常见的是“软骨发育不全”,它属于软骨发育异常的一种,也是古代埃及侏儒最常见的病因。临床主要表现为短肢型侏儒(四肢弯曲粗短,躯干相对较长、立位手不过髋),具有头大面小、塌鼻突臀、腹部膨隆、手指短粗等长且呈叉状、鸭步或运动障碍等诸多病理特征。但此类患者的智力、体力与生殖能力均为正常。
同时,古代埃及还存在着身材“袖珍”的族群—俾格米人。成年俾格米人身材匀称,体态瘦劲,肌肉发达,肤色黝黑,但平均身高只有1.3—1.4米。俾格米人多来自于非洲中部地区,多因宗教上的原因(多担任宗教圣舞者)来到埃及。
目前发现年代最早的古埃及侏儒遗骸来自于巴达里文明(约起源于公元前5000年,兴盛于前4400—前4000年)。一具曾经藏于英格兰皇家外科医学院博物馆的骸骨接近完整,可惜它目前已不知所踪。开罗大学藏有一具出自萨卡拉地区国王瓦德吉(Wadj,据传为第一王朝的第三位国王)陵墓区的成年男子骸骨。这具第一王朝时期的骸骨,长骨异常,胫骨过短,腓骨弯曲,起初被诊断为患有某种继发性佝偻病。但鉴于长骨过短的现象,众多埃及学家和人类学家最终认定这是一具因软骨发育不全而引起的短肢侏儒患者骸骨。
此外,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藏有两具出自第四王朝国王迈尔塞卡哈(Mersekha,约公元前3080—前3072年在位)陵墓的侏儒骸骨,包括颅盖、面颅骨、下颌骨和长骨。颅盖大小正常,但枕骨直径较短,颅底扁平。鼻骨与上颌骨额突较宽,牙槽部颌骨外凸,更加剧了脸部的压缩感。恒牙、闭合的骨骺与骨突表明,这应是两具青年的骸骨。遗存的长骨包括一根左肱骨、一根右股骨、三根胫骨和两根腓骨,它们的长度均小于正常值。胫骨内弯,肱骨关节异常,呈软骨发育不全的症状,据此判断应为侏儒。
更为特别的是一具出自于吉萨金字塔群附近的侏儒骸骨。这是一名女性工匠的骸骨,其盆骨内另有一胎儿的遗骨,据此推断该孕妇可能是死于分娩之前或期间。根据女子闭合的颅骨骨缝、牙齿磨损程度和关节表面状况等判断,死亡时的年龄应该在25—30岁之间,身高在1—1.1米左右。股骨长度为22厘米,同时期女性的股骨平均长度为40.87厘米,她的股骨长度与正常人群的均值差额在2个标准差之上,符合侏儒的标准。虽然腹中胎儿的骸骨表现正常,但由于胎儿直至第三妊娠期甚至新生儿期方能表现出发育异常的症状,因此不能据此排除母亲身患软骨发育不全型侏儒症的可能性。
上述古埃及侏儒的骸骨遗存性别各异、时代有别,说明这些侏儒并非某个时期的个例,而是在古埃及人口中占一定比例的残障人群。此外,他们特殊的埋葬地点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侏儒在古埃及社会的地位。有研究表明,吉萨金字塔群附近可能存在着一个集中埋葬古王国时期高职位侏儒的墓区。
侏儒在今天被视作一种生理缺陷,但在古埃及很长一段时期内,却并非如此。他们从事着各种不同的职业,拥有自己的墓葬,具有相应的法律地位,享有公民和宗教职权,有的侏儒甚至接受过教育,能够识字读写。以佩特彭苏特(Petpennesut)、塞内伯(Seneb)、伊塔森贝特(Itasenbet)、柯努姆赫泰普(Khnumhotpe)等为代表的侏儒更是跻身于古埃及的精英阶层,受到人们的尊重。
涅伽达文化骨质女性侏儒像(大英博物馆藏)
目前,我们对历史上侏儒的社会角色与地位的认知主要来自于对古埃及留存至今的墓葬浮雕、随葬俑和石棺,以及世俗雕像、神庙浮雕、献祭雕像和人形器皿等的研究。大英博物馆藏有一件涅伽达文化一期的骨质女性侏儒像,这是目前所知表现侏儒形象最古老的艺术品之一。同时期的实物遗存还包括一些象牙质地的侏儒小雕像。这些作为随葬品的雕像反映了侏儒在当时非但未被视作可怕的异类,还被奉为亡者的重要陪护者。相较涅伽达文化的早期雕像,美国华特斯艺术博物馆所藏的一件前王朝时期侏儒像则在姿态上要生动得多。这件河马牙质地的雕像表现了一侏儒男子双手捧护着一名孩童的形象。男子双颊带络腮胡,塌鼻圆耳,凸唇短肢。雕像呈匍匐姿态,胃部外凸,双腿缺失。男子呵护孩童的姿态传达出侏儒对家庭和后代的保护能力。
古王国时期,表现侏儒形象的艺术品逐渐增多。迄今为止,已有50余座古王朝墓葬发现了侏儒形象,这些墓葬大多为第五至第六王朝时期。位于萨卡拉地区的维齐尔美尔卢卡(Mereruka)之墓的浮雕上刻有侏儒工匠们正在制作珠宝首饰的情景。吉萨地区奈坎普(Nikainpu)墓葬内出土的一尊石灰岩雕像表现了一名坐着的侏儒正在演奏竖琴的形象。人物的脸部特征与短小的四肢表明其为典型的软骨发育不全者。同样是在吉萨地区,第六王朝奈菲尔(Nefer)的墓葬浮雕上刻画的是一名男性侏儒驯猴的形象。在同时代高官努特杰尔(Nuntjer)的墓葬浮雕上,一名头戴花环的女性侏儒正在两队正常身高的女子中间应声起舞。类似的侏儒舞者形象还出现在美国华特斯艺术博物馆所藏的一件河马牙质地的雕像上。雕像表现了一名裸体短发的侏儒男子两手交握,双膝弯曲,似在舞蹈的形态。他头部硕大,眉骨外凸,眼皮厚重,平唇鼓腮,双颊略带鬓角,小腿和双足缺失。由该时期侏儒所从事的职业、墓葬方位以及丰厚的随葬品可以推知古王国时期对侏儒的普遍接纳与尊重。
古王国时期还曾涌现出若干著名的侏儒。塞内伯(Seneb)是当时一名地位显赫、财力雄厚的皇室高官。他的妻子赛内蒂提斯(Senetites)是一位体态正常的哈索尔与奈特女神祭司,两人共育有三个孩子。塞内伯的名字意为“健康”,寄托着先辈们对他茁壮成长的一份期许。
塞内伯与妻子共同埋葬在吉萨墓地西侧的马斯塔巴墓内。当地拥有包括大金字塔在内的众多雄伟皇陵建筑。其墓葬的方形内室设有两处带假门的祭祀圣龛和内存石函的一处空室。石函内出土了三尊雕像:彩绘石灰岩塞内伯全家像、两尊木质和花岗岩雕像。墓葬假门和人物雕像的底座上刻有塞内伯所拥有的20个头衔,包括“宫廷挚友”“主(国王)之爱卿”“国王的宠臣”“侏儒首领”(可能暗示着宫廷内还有其他侏儒)“ks船工匠首领”(指仪仗船或圣船)“jwhw的看管者”(可能指动物看护人)之类的称号。由这些头衔推测,塞内伯可能是从主管皇室亚麻或看管宠物的普通岗位逐步高升的。另一种可能是他原本就出生于官宦之家,身份不凡。此外,他还拥有“瓦吉特的祭司”“公牛Mrhw的祭司”等头衔,有资格亲自实施或参与法老胡夫及其继任者雷吉德夫等重要人物的葬礼祭仪。
河马牙侏儒男子雕像(华特斯艺术博物馆藏)
与这些反映身份地位的头衔不同,墓葬壁画和浮雕则表现了塞内伯的真实形象与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他身着豹皮制成的祭司袍或褶裙,有正在坐轿乘船、怀抱孩子、看管亚麻、放养牛群、收受账款、管理家臣等场景。其中一件浮雕刻画了两条宠物犬陪伴下的塞内伯形象,他所坐的凳子低矮,宽阔的侧板遮住了他的双腿。此处,工匠运用艺术手法刻意将塞内伯刻画得比所有下属都要高大,但同时也并未忽略他作为一名侏儒的生理特征。鉴于塞内伯的特殊身材,壁画刻意没有表现贵族男性通常所从事的狩猎等活动,唯有一幕描绘了他在尼罗河三角洲沼泽地里拖拽莎草植株的场景。
作为埃及博物馆的重要藏品之一,彩绘石灰岩全家像刻画的是塞内伯双臂交叉,交脚盘坐于石座上的形象。他的身边是用手臂环拥着他的妻子赛内蒂提斯。塞内伯的脸部特征清晰,头颅硕大,塌鼻突额,四肢短小,呈软骨发育不全型侏儒的典型形貌。塞内伯盘腿而坐,脚下站着他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第三个孩子并未表现出来)。他们均为裸体,将食指放于唇上,头侧的编辫表明他们的年龄还未到青春期。孩子体型正常,似乎并未遗传其父亲的病症。
除了塞内伯之外,古王国时期的佩任尼安卡(Pereniankh)也是一位历史上著名的侏儒。佩任尼安卡是第五或第六王朝的一名宫廷舞者。20世纪80年代末,他的墓葬在大金字塔附近被发现,墓内存有他的骸骨、雕像,包括他妻子在内的两名女性骸骨以及一些陶器。雕像表现了佩任尼安卡身着短裙坐在椅子上,他的脖子与双腿粗短,符合软骨发育不全症的特征。骸骨检测的结果也证实了这一推断。由于患上了象皮病或其他疾病,佩任尼安卡的双腿显得长短不一。桌子的两侧刻有他的名衔:“每日取悦国君的皇家侏儒舞者佩任尼安卡”。
彩绘石灰岩塞内伯全家像(埃及博物馆藏)
侏儒官吏像(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进入中王国时期,侏儒的形象依旧主要出现在随葬艺术品中。他们的职业以家臣和个人侍从为主,其次为表演者和宠物饲养师,而鲜见珠宝匠师、捕鸟者和舵手等。值得关注的是,该时期某些侏儒主题的艺术品可能与侏儒神的信仰有关,侏儒与侏儒神,两者不仅具有类似的外形特征,更重要的是,他们均被视为拥有保护子孙、传递好运的神力。这种思想确保了侏儒在中王国时期享有不一般的社会地位。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一件中王国时期蛇纹石侏儒官吏像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这件体量较小的雕像雕工精湛,表现了一名身居要职的官吏形象。人物的手臂立姿直达双膝,肚脐外凸,右足向内侧弯。男子的假发与裙子采用古王国时代后期的风格。
新王国时期,侏儒的形象已鲜见于墓葬壁画和浮雕,也较少以珠宝师、动物或宠物驯养师、渔夫、服装师、舞者以及家臣等常规的职业形象出现,而是被赋予了更多的宗教意味,出现在类似阿蒙诺菲斯三世和奥索尔孔三世神庙之类的圣地。两地浮雕表现的均为古埃及重要的宗教节庆—塞德节。作为古埃及最古老、最重要的宗教典礼之一,塞德节主要是为了庆祝法老执政达到了一定年限,并进一步借此巩固和更新王权。节庆期间,国王必须完成多项活动以振兴其王权与军威。侏儒有资格参与此类在神庙内举行的盛典,可能也是出于此类人群与古埃及神权信仰有着某种内在关联的缘故。同在新王国时期,第十八王朝的著名法老阿蒙霍特普四世推行宗教改革,迁都阿玛尔纳。这一颠覆传统的宗教改革促进了新的艺术风格(史称“阿玛尔纳艺术”)的形成。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有一件侏儒形化妆器皿。这件阿玛尔纳艺术风格的器皿表现了一名侏儒扭转身体,肩扛重罐的样子。这件圆雕作品突破了埃及艺术的“正面律”法则,显得新颖别致。值得注意的是,即便是在追求张扬的“阿玛尔纳时期”,这种艺术上的解放也只能适用于无名奴仆的雕像,而绝不可能出现在正统作品上。这从一个侧面似乎暗示着侏儒在该时期社会地位的下降。此外,新王国时期著名的《阿蒙奈姆普教谕》还要求古埃及民众对侏儒等残疾人群表示尊重。《教谕》号召人们“不得取笑盲人,不得嘲讽侏儒,不得戏弄跛子,不得奚落为神所控制之人,也不得嗔怒于他人之罪”,还告诫人们要呵护老、病、残,因为“人乃土与草,神是其创造者。智者应关爱身处逆运之人”。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侏儒在当时可能遭受到一定的歧视与不公正的对待。
侏儒形化妆器皿(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侏儒舞者像(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象牙佝偻侏儒像(大英博物馆藏)
相较于前几个时期的侏儒形象,后王朝时期开始,表现普通侏儒的艺术品数量急剧下降。这是因为贝斯神信仰在当时的古埃及已十分盛行,他的艺术形象大量涌现,而表现普通侏儒人群的艺术品就相对减少了。美国华特斯艺术博物馆藏有一件手握篮筐的短发男性侏儒像。上下四肢均已缺失,背部缠绕着一条绷带,耳朵在发端局部隐露,作品的工艺已显得较为粗糙。
至罗马统治时期,埃及地区表现侏儒的艺术品风格有了较大的改观。希腊罗马艺术与古埃及文明的碰撞产生了新的艺术倾向。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有一件大理石质地的侏儒舞者像。虽然雕像的手足均已缺失,但根据类似的青铜像推测,侏儒舞者应手握响板。此类艺术品可能与希腊的狄奥尼索斯或席柏勒等狂欢祭仪有关。舞者呈裸体的处理方式可能是为了更加符合希腊传统审美的需求。美国华特斯艺术博物馆藏有一件悲剧或戏剧侏儒像,雕像的两臂和双腿均已缺失。大英博物馆藏有一件象牙质地的佝偻侏儒像。它刻画了一具痛苦扭曲的躯体。人物头部低垂,表情忧郁。雕像显然是试图唤起观者的同情,也强烈反映出希腊化艺术从理想化的审美转向对个人经历与情感的表达。人物扭曲的体态和粗犷的五官凸显出侏儒不同于常人的奇特形象。
由上述各个时期侏儒的艺术形象可见:在古埃及漫长的历史中,社会对侏儒的接纳程度是不断变化的,这其中杂糅着古埃及信仰、历史和文化等诸多因素的多重影响。值得一提的是,从信仰的角度来看,侏儒与“太阳”和“重生”相关。他们身材矮短、四肢内弯,在形象上与圣甲虫肖似。于是,古埃及人便将侏儒与太阳神“拉”在清晨的形态—甲虫神凯普里(Khepri)联系了起来。鉴于这种联系,侏儒一方面被认为具有在生死关头为妇女孩童驱邪避难,实现重生的神力。另一方面,侏儒常常充当宗教仪式的舞者、神职人员的副手或国王的祭司,在神圣的仪式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而在世俗生活中,侏儒的身份则更为多样,但总体上表现为他们与古埃及社会的一种融合。整个古埃及的王朝时期,侏儒从事的职业以贵族的家臣或侍从为主,同时也从事动物或宠物驯养、个人护理、服饰统管、珠宝制作、育婴和接生等工种。此外,由于侏儒具有嗓音高亢的生理优势,还偶见从事捕鸟等室外工种。
古埃及侏儒的正面形象与侏儒神的信仰是密不可分的。在新王国时期的《神药莎草纸》上,“侏儒”成了人们反复念叨、用来驱除毒蛇的咒语之一:“哦,侏儒!赐我神力吧。让毒蛇丧失毒害,永世不得侵入。”在同一份莎草纸上,侏儒被再次呼唤:“那天上的侏儒,那天上的侏儒。您那圣容,高耸的脊背、矮短的双腿。哦,伟大的圣柱从天际延伸至冥界! 哦,赫利奥波利斯军团的首领,哦,伟大的在世之主!”而分娩中的妇女则更需要侏儒神的助佑。莱顿《莎草纸文献》记录了一条特别用来帮助分娩的“侏儒”咒语:“哦,好侏儒,为了那唤你而来的人……胎盘快下来吧,胎盘快下来吧!下来!”
古埃及存在着若干侏儒神,大量的小型侏儒(神)雕像和护身符被赋予避灾祛病、抵御毒蛇鳄鱼等威胁的神力。而在这些侏儒神中,最奇特、最知名的一位当属贝斯神(Bes)。他的形象自中王国时期开始出现,至新王国时期以后逐渐盛行。古埃及人的贝斯神信仰并非横空出世,这是以此前古埃及对侏儒神力的信仰思想为基础的。农耕文明普遍崇拜太阳神,古埃及人依靠充足的阳光才能获得生存必需的粮食。因此可以说,太阳神是古埃及最重要的神之一。如前所述,古埃及人认为侏儒与太阳崇拜有关,他们被认为是一群具有神力的特殊人群。具有侏儒外形的贝斯神同样也与太阳神“拉”有着内在的关联。自新王国时期起,贝斯神便被附加了诸如“乌加特之眼”、日轮或圣甲虫之类与太阳相关的象征符号,甚至贝斯神一度成为了太阳神“拉”的化身之一。而贝斯神在各个领域施展无穷神力的同时,也获得了古埃及人的普遍崇仰。至后王朝和托勒密时期(前305—前30年),贝斯神甚至进一步演化为多种神灵的合体。他与拉神、荷鲁斯神和哈索尔女神均产生了密切的关联,神力也获得了不断提升。
贝斯神的形象充满着对立与统一,兼具动物与人类、恐怖与滑稽、青春与老年等多组对立的特质。他一般表现为头部硕大、舌头外伸、双颊髯须、眉发浓密、呈肢根型短肢侏儒的形象。他背负长鬃、尾巴曳地,或身披猴皮,头顶插饰高耸的羽毛,手中则常常持有响鼓、铃鼓或盾牌刀剑等武器。贝斯神这种可怖而又滑稽的形象是与他的神力相关联的,他具有呵护产妇、逗乐孩童、驱恶辟邪、护佑战士、畅舞奏乐、捍卫家庭和传递幸运等诸多方面的能力。长期以来,贝斯神在古埃及虽然没有特定的崇拜中心和职业祭司,但每家每户均会在家中祭拜这位家喻户晓、广受欢迎的神灵。
从外形上来看,贝斯神与传统的古埃及神祇有诸多不同之处:首先,贝斯神多以正面示人,这与古埃及“侧面正身律”的艺术原则相悖。其次,他形象怪异、比例失衡且常常不着衣物,这又与古埃及众神修长健美、穿着得体的优雅形象相去甚远。再者,贝斯神多以舞蹈或演奏时的动态形象出现,这也与古埃及众神娴静高雅的仪态不合。上述这些异于常规的特征令人们不禁猜测,贝斯神究竟是不是起源于古埃及本土的神灵?而事实上,贝斯神信仰的起源至今仍然是一个存在争议的问题。有学者根据贝斯神厚唇、阔鼻和特别的发饰判断其为来自努比亚或非洲其他地方的异域神灵。而另一派学者则坚持认为贝斯神是古埃及的本地神灵,并以当地大量反映贝斯神形象的护身符、生活器皿、首饰、雕像和石碑加以佐证。这些文物大致可分为神像类(石碑、护身符、首饰等)、家居类(包括建筑构件、家具和日用器皿)和仪仗类等三种。
贝斯神的特征从神像雕塑、石碑浮雕和小型护身符上最能得到充分的体现。卢浮宫藏有一件方解石裸体贝斯神像,高92厘米,雕像的头饰缺失,留有小孔,可能原先插有羽毛。贝斯神的脸部融合了狮子与人类的特征:双目深陷(可能原先镶嵌有宝石)、眉骨外凸、鼻子扁塌、吐露着舌头,双耳小巧圆润,耳侧伴有鬓角。他双腿矮短内弓,双臂垂靠在两侧,显得过长,臀后狮尾清晰可见,腹部缠绕的毒蛇宛若一条腰带。值得关注的是,贝斯神的双肩和腿根处各有一猫科动物的小爪,而猫科动物的头则位于贝斯神的胸前,十分特别。该雕像缺失的头饰在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的另一件贝斯神雕像上得到了反映:五根成排高耸的羽毛的确容易令人联想到非洲一些部落的原始装饰。另外,该馆还藏有一件体现贝斯神崇拜的重要文物:贝斯神与礼拜者。这尊后王朝时期的青铜像表现了古埃及民众崇拜贝斯神的情境,神灵高大威猛手持竖琴,他面前的礼拜者显得渺小而恭敬。同样是手持乐器的形象,大英博物馆藏的一件木质舞蹈贝斯神像手握的却是铃鼓。这件新王国第十八王朝时期的雕像刻画十分生动精美。贝斯神一腿立于莲花之上,另一腿弯曲后抬,双手舒展。头冠硕大、项链精美。这尊雕像的具体功用并不确定,可能是大型竖琴上的某个饰件。该馆还藏有另外一件立于莲花上的贝斯神木雕像(可能是家具的某个构件),但与前者相比,人物的神态与工艺技法明显略逊一筹。除了雕像之外,石碑上的贝斯神像则更多的是表现他驱邪除恶的神力。大英博物馆的《三贝斯神浮雕碑》刻画的就是贝斯神一手持刀,另一手抓握盘尾毒蛇的形象。类似的形象还出现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的一件石碑上。此外,小型护身符也是表现贝斯神形象的重要文物。为了寻求贝斯神的永久护佑,古埃及人还会将这些贝斯神的护身符制成项链、戒指等首饰贴身佩戴。
方解石裸体贝斯神像(卢浮宫藏)
贝斯神与礼拜者青铜像(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贝斯神形陶眼影罐(卢浮宫藏)
釉陶贝斯神仪仗器,可见贝斯神护佑孩童、驱邪避恶的神力(大英博物馆藏)
如前所述,贝斯神最大的神力在于对家庭的保护,普通的古埃及民众也因此会在家中进行礼拜。于是,贝斯神的形象大量出现在各种民用建筑、家居陈设和日用品上,如卧室的墙面、床榻或枕头,以及镜子和盛放化妆品或软膏的容器上。大英博物馆藏有一件带象牙饰钉的木枕。枕基上的两枚贝斯神雕像雕刻得十分精细,栩栩如生,他们护佑着主人安然入眠。卢浮宫藏的这件贝斯神形化妆瓶则为釉陶质。器表的彩色镶嵌物强化了陶罐的外观,增强了它的装饰性。贝斯神呈坐姿,双乳下垂、圆腹隆凸。膝上的两个空拳原应抓握着两条金属质的毒蛇。双颊鬃毛飘逸、胡须齐整,前额皱纹依稀可见,耳朵呈典型的狮耳形状。外伸的舌头镶嵌着红色的石头,双目嵌入黑色玻璃(或为黑曜石),整体形象生动奇特。众所周知,古埃及人喜爱使用眼影。这件眼影罐正是利用贝斯神的形象与神力来保护生活中重要的东西。而相比之下,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一件眼影罐则在设计上更具巧思:贝斯神手握一个帽形的小型眼影罐,容器部分是可脱卸的,以便装填和刮取眼影。
除了上述两大类型之外,现存的一些仪仗器是直接体现贝斯神信仰的实物证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的一件贝斯神响铃是第三中间期的釉陶作品;大英博物馆也藏有一件贝斯神仪仗器,头顶羽冠的贝斯神坐于莲花之上,左手怀抱婴孩,双脚间可见一只猴子。器物的细节通过黑色彩绘加以强调。另一件釉陶材质的贝斯神仪仗器则包含了更多的象征性生物。这件新王国时期的仪仗器主体呈贝斯神的形象,他的两腿之侧蹲踞着两只青蛙,肩部蹲坐着侧面形象的猴子,头冠后侧是一头高浮雕羚羊。贝斯神左手怀抱婴孩,右手饲喂着食物,浮雕还可见莎草柱的形态。此处每一种动植物都有着象征意味:青蛙与莎草象征着新生命,猴子与性和生育有关,作为主体的贝斯神主要还是为了表现护佑孩童、驱邪避恶的神力。
在古埃及的多神崇拜体系中,太阳神占据了绝对重要的地位。昼夜交替、日月轮回,古埃及人认为是圣甲虫推动了太阳的运行,故而对圣甲虫尤为崇仰,甚至将甲虫神“凯普里”奉为太阳神“拉”在清晨的形态。而身材矮短、四肢内弯的侏儒因与圣甲虫在外形上的肖似而被古埃及人一度视为具有非凡神力的特殊人群。这种思想不仅直接影响了侏儒的职业分工与社会地位,更为此后的古埃及贝斯神信仰奠定了思想基础。虽然目前学界对贝斯神的起源莫衷一是,但可以肯定的是,贝斯神信仰与古埃及人对侏儒神力的信仰,两者具有某种思想上的关联之处,即太阳神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