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梅老师

2019-09-27 06:36黄润秋
中国铁路文艺 2019年8期
关键词:小星星校长老师

黄润秋

潇湘市钟灵毓秀,夜色更是迷人。

“嘀嗒嘀嗒……”简陋书案上的小闹钟指向子夜。万籁俱寂,只有天际是那样深邃,那样神秘……

已进入“而立之年”的东方梅老师,在进行了一天紧张而繁忙的教学和家务之后,仍然伏案耕耘,此时,正是她一天思维的“黄金时刻”。

她终于批改完最后一本作文本,又移完了“一座山”,转身望望床头熟睡的3岁的小女孩星星圆脸蛋泛起的甜甜笑靥,侧耳谛听一下隔壁小房间传来的七旬老奶奶的鼾声。白炽灯光映照着她那张端庄而纯朴的脸庞,一双明眸放射着坚毅、热忱、慈祥的光泽。历经风霜,她那金缎子般的天庭爬上了淡淡的“川”字形的皱纹……

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疲惫的四肢,凭窗远眺,伴随着窗外传来的火车汽笛声,她索性翘首远望:呵,富有魅力的苍穹,繁星满天,她仿佛迈进了神话般美丽色彩的星空,如同遨游在星光闪烁的天上“街市”。

那颗星,她当年的学生,班上的军体委员,身着红色运动衫,头扎花蝴蝶结的小姑娘,如今成了国家女排的明星;那颗星,她当年班上的“二条杠”的小班长,穿着海魂衫的少年,如今横戈跃马戍守边陲,胸佩闪亮的军功章,成为坚守东海疆场哨所上的“战地之星”;那颗星,她当年班上的“小调皮精”,一位剃着平头、间或还流着鼻涕的男孩子,今天的“先行”,头上帽檐上缀着金色路徽,驾驶着和谐号动车组列车奔向经济特区……

毫不逊色地说,十几年朝朝暮暮,春华秋实,她培育了满天的群星。

可是今天,东方梅老师遇到了一颗尚未发亮的星,班上出现了一个淘气出了名的“调皮鬼”路小钢。

白天校园里发生的事,又一幕幕地在她脑海里勾勒出清晰的輪廓:七月,炙人的热浪烧着人们的背脊骨。东方梅早早地来到了学校初中部办公室,用手帕拭去额角上晶莹的汗珠,她感到喉咙在冒烟,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刚拿起盖子。一仰颈脖,正要一饮而尽。出人意料的是,一股令人难闻的药味直钻她的鼻孔,苦涩涩的,蓦地,东方脑子里亮出一个字眼:泻肚药——潘泻叶!

东方梅手中的茶杯几乎跌落在地,脸颊如同这大伏天午间的火球在烧着一般,心灵的海疆上激起轩然大波……

倏地,东方的眼角余波斜睨到窗台上,那个角落有一顶丢失的洁白的小太阳帽。她弯身仔细一看,“路小钢”3个字跃入了眼帘。

东方老师微微抬起头,两泓秋波里清清楚楚地浮现出这个校内外出了名的学生的模样:高挑的个儿,才14岁,长得和爸爸妈妈、老师一般高了,黝黑的脸蛋上流露出顽皮、淘气的神气,亮晶晶的瞳孔里放射出稚气;而身上、脸上和衣裤上却像是被汗渍和灰尘搅拌涂上了一层油彩似的。这个家庭的独生子,恰如一匹不服驯养的小野马……

东方找到了答案:又是路小钢干的恶作剧。他是“双差生”,跟着一个个体户隋少安玩上了瘾,在背地里向同学夸耀他有一身轻功。有些老师说他是一只脚拴在校门口,一只脚已经跨到了工读学校……学校考虑到东方梅老师是颇有名气的优秀班主任,便把路小钢安排在她教的初二(5)班了。

终于,东方梅这位从事多年教学的园丁的理智战胜了头脑里感情的狂澜,思维的航船把她载向波澜起伏的航程:东方梅的爱人刘大鹏也是同一间中学的教师,援助西藏发展教育事业,已在布达拉宫之麓耕耘两年。东方一人带着小星星,母女二人,骨肉相依。她,白天忙着培养50个学生,夜晚忙着抚育一个孩子,躯体的负荷量达到了饱和状态,可是,她毅然接收了路小钢。让身体上再加重一块砝码……如今,路小钢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简直成了校园里的“头号新闻”。潇湘园不平静了,如同石块落入到波光潋滟的碧波,泛起层层涟漪……

清晨,碎金似的朝晖撒在校园绿草茵茵的操场上,照射在镶嵌着白底黑字的“潇湘铁路中学”校牌上面。校门前,那一株株梅花树袅袅婷婷,婀娜多姿。整个校园,书声琅琅,鸟语花香,充溢着诗情画意。

眼前,路小钢进入到这所宁静、壮美的园地,简直像一头桀骜不驯的小牛犊,闯进了富于田园诗情一般的苗圃,搅乱了部分人的酣梦。

老师们讨论教育路小钢的会议就在宽敞、整洁的会议室举行。

年近半百、两鬓染白的校长柳英,她表情显得有几分严峻:“这是本学期暑假前最后一次班主任会议了。关于初二(5)班学生路小钢在东方老师茶杯里放潘泻叶的事,情节是严重的。考虑是开除路小钢学籍,还是继续留在学校教育,挽救他,特意征求一下老师们的意见……”

沉闷的气氛就像这酷暑盛夏,使人好像待在罐头里,憋得窒息。

有人插言:“路小钢呀,教好他,非瘦一身肉不可。”

也有的道:“我是想把他教好,就怕栽花不成倒栽刺。”

校长额头上泛起深深的皱纹,如同一道道沟壑,严肃地说:“是呀,开除一个学生,把他送去工读学校,只要发一纸文书;可是,要教好一个学生,却要耗费一腔热血。”她深邃的目光和东方老师的一双热情、聪颖的眼神闪电般接触了。

东方梅感到内心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脸颊也好像有些滚烫。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出了一句平稳而充满信心的话语:“我想再试试。”

霎时,众人的头都转向后边,如同向她行注目礼一般。视线落在东方老师那张端庄、稳健、热忱的脸庞上。只见她那对纯朴、灼热的明眸,放射出真诚、坚毅的火花。

有称赞的:“东方老师是有胆有识的班主任。”

有附和的:  “好啊,古人云‘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当老师的度量要大如海。”

东方梅站起身来,把热忱的目光投向大家:“我没有教好路小钢,心里很惭愧。今天,请求学校仍然把他放在我教的初二(5)班,也请老师们多多帮助我。”

“好!”老师们频频点头。

校长脸庞上的皱纹化作了笑容,她走上前,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端详了一下东方梅,握着她的手:“学校把这个‘重担又担在你肩上了!”

东方老师望着校长亲切而熟悉的面容,深情地点了点头。

放暑假了,路小钢白天黑夜跑得无影无踪。

14岁的孩子,个性难摸透。

夜深了,行人寥寥,只有街灯还睁着一排排不知疲倦的眼睛。

路小钢的母亲拿着手电筒,精神恍惚地走到东方梅老师家门口。

小钢的母亲侧身,看看屋内还亮着灯光,便轻轻敲响了东方的家,小声喊道:“东方老师……”

东方梅正在灼灼灯光下,展开思维的翅膀,化作笔底字字珠玑:“……对于刚刚涉世、尚未成熟的青少年学生,特别是未定型的初中学生,不管他一度怎样误入歧途,即使是他在野地里行,在泥潭中走,在黑暗里跑,都不要鄙弃他,也不要蛮横地惩罚他;而应该满腔热忱地引导他走上人生的正道……”她听到敲门声,连忙开门,问,“谁啊,这么晚了,请进。”

小钢的母亲焦急万分地说:“哎,小钢这孩子,真叫人伤透脑袋,11点钟睡觉时,我还看到他在床上好好躺着的;等到12点钟。我再起床看时,就只看到有个毛毯做的假人了。”

东方老师吃惊地说:“啊,有什么线索吗?”

小钢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你看,只留下这一张小纸条。”

东方梅接过字条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道:“爸爸、妈妈,我出去玩几天,不用担心我。儿,小钢写。”她望望小钢的母亲,又望望窗外,眉宇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小钢的母亲束手无策地望着她说:“我记起来了,吃晚饭时,我看到市场上那个个体户,向着小钢吹口哨……”

窗外,远处传来几声火车鸣叫声,东方梅仿佛听到了召唤,抬起了头,毅然道:“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赶快分头去找小钢。”

小鋼的母亲看看床上只有小星星一个人在熟睡,她知道近几天老奶奶身体欠安,到儿子家住去了,十分为难地说:“那怎么好呢?”她垂头又低声叹道:“这孩子害得老师白天吃不好饭,晚上也睡不安稳觉。”

东方梅目光似火:“你别考虑我了,我会安排好小星星的。”她披上一件衬衫,又说,“我去找找老校长,有消息的话,马上互相告诉一声。”

小钢的母亲走出门,感叹道:“哎,你这当老师的,吃人参也补不回。”

桌上的小闹钟快要指向凌晨1时,东方梅老师拿着手电筒准备走出门,“妈妈……”小星星在床上讲着梦话。东方梅深情地望了望孩子,轻轻地替她盖好小毯子,然后,把门关上。

东方梅刚走出门,内心的矛盾又驱使她停住了脚步,心中好像在思忖:“小星星一个人在家,滚下床,跌伤了怎么办呢?”

东方梅返回身,打开房门,搬来两张旧木椅,把它摆在小星星床的边沿,又关上门,走出。

蓦地,东方梅转过头,望望屋子,她心里仿佛在问自己:“小星星醒来,会想妈妈,会叫爸爸,会哭的……”她眨眨聪慧的眼睑,走回屋里,从糖果盒里,拿出几块小动物饼干,还在小枕头边上放上几粒水果糖……她想,这对小星星会有些安慰吧。

东方梅拉熄了电灯,走出了房屋。

猛然,东方梅回眸一望,屋里一片漆黑。夜,静极了。她的心坎里又在向自己发问:“如果小星星被猫子叫声、被狗犬声惊醒,漆黑一片,恐惧定会刺伤孩子幼小心灵的。”

东方梅又走到屋里,拉开电灯,望望孩子,才走出门,用锁锁住了房门。

她,三进三出,然后扑入了夜色深沉的街衢。

子夜,在做着一个迷离的梦。近处,一片朦胧。

东方梅老师拿着手电筒,寻找着。她走近霓虹灯闪亮的电影院门前看看,里面空荡荡的;她走至平平整整的旱溜冰场旁边瞧瞧,里面空无一人;她又在“夜餐小吃店”门前,探头张望,也毫无应声……

鬓发斑白的老校长也在焦虑寻找着,她在呼喊着:“路小钢——”

东方老师的头发凌乱了,显然,她神情疲倦了,晚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她的脚步匆匆,她的眼眸炯炯,她的思绪拳拳……

她站在浓密的树林子跟前,放声喊着:“路小钢——”;她站在滔滔的湘江岸边,呼喊道:“路小钢——”;她仰望着茫茫的苍穹,闪烁的星河,在喊着:“路——小——钢!”“路小钢啊,路小钢——”仿佛大地、江河、丛林、云天、群星,都在传响着东方老师的同一个话语声……

翌日夤夜,远远望去,只有东方梅家的灯光还在闪亮。

老校长拿着手电筒,轻步走来,轻轻地敲着门:“东方?”

屋里,东方梅正抱着咳嗽的小星星在床头,哄着她睡觉,听到声音,便下床开门:“老校长,这么晚了,您还没有睡?”

老校长走进门,撩了撩银发,她走到床头,慈爱地用手摸摸小星星的额头,“东方呀,老奶奶不在家,你身上的担子又加重了哇。”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递给东方梅,道,“下午,我听说小星星咳嗽了,就在街上买了一瓶川贝枇杷露。”

小星星最逗人喜欢,乖巧地从小毛毯里钻出个小脑袋,纯真地喊道:“奶奶好。”

老校长亲了亲星星的脸蛋:“星星乖,发烧了,吃了药,就好了。”

东方梅喂小星星吃药。小星星张开小嘴巴,听话地吞下了药水,还充满稚气地说:“老奶奶,星星吃药,不哭……”

有顷,东方梅望了望墙壁上贴着的全国地图,问道:“老校长,有路小钢的消息没有?”

老校长:“东方,我正想来告诉你。晚上,我接到樟木头车站公安值班室打来一个长途电话……”

东方梅急切地插言问道:“路小钢有下落了?”

老校长重重地点点头:“路小钢现在在樟木头火车站公安值班室……”

东方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又出了什么事?”

老校长:“铁路公安同志在电话中告诉我,路小钢被那个个体户隋少安哄骗了。隋少安利用路小钢的爸爸是火车司机母亲是列车员及铁路上熟悉的方便,骗他到深圳玩,还说要跟他买进口电子表,实质是骗路小钢跟他出去走私。现在,隋少安的赃物已经被樟木头车站公安同志查获,可是,这个狐狸溜掉了……”

东方梅吃惊地抽搐了一下,暗想,难怪老师们都说路小钢是“飞天蜈蚣”呢……她沉思了片刻,关切地问:“老校长,我们学校应当快点把路小钢接回来呀。”

老校长说:“我这么晚来,就是想和你这个班主任商量。这件事我已经答应派出所学校派一名老师去接路小钢回来……”

东方梅老师明眸闪亮,恳切地说:“我去接路小钢吧!”

老校长宽慰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松了一口气,用信赖的口吻说:“东方,你能这样想太好了。”望了望东方又说,“现在放暑假了,学校的老师和领导有的探亲,有的进修,熟悉路小钢情况的人也不多。再说,路小钢的爸爸、妈妈也很想尽快去接小钢回来,可如今是暑运战高温、保安全的节骨眼上,又是暑期学生探亲高峰期,他们也难离开生产岗位。”

“是呀,我正休暑假,可以去。”东方梅话语坚定地说。

老校长望望熟睡的小星星,深思熟虑地又道:“可小星星体质单薄,老奶奶又不在家……”

“昨天,我去小叔子家看了看奶奶,老人家身体好了;她明天就回来,帮我带星星。”东方梅说。

接着,东方梅又焦急,又激动地直摇着老校长的肩膀:“老校长,我是路小钢的班主任,对他性格很了解,还是让我去吧!”

老校长凝望着东方,点点头说:“好吧,你准备好东西。到了广东樟木头,有什么事,及时用电话联系。”

老校长又爽朗地道:“在老奶奶还没有回来之前,从明天起,小星星嘛,就由我这个老太婆,当当保姆。”她开朗地笑了起来。

东方梅眼眶里闪动着光泽:“老校长,您还是学校的党支部书记,怎么好叫您当保姆……”她也感到为难了。

“一个党支部书记,当人民教师的保姆,不是完全应该的嗎?”老校长的话语说得亲切,朴实,诚挚。

东方梅的内心泛起涟漪,仿佛有一股热浪涌上心扉,给了她力量。

在灯光的辉耀下,老校长帮助拾掇着东方梅和小星星的衣物。

东方梅一眼望到了书桌上她和爱人刘大鹏抱着1岁的小星星的一张合影照片,她的脸颊泛起一丝笑意,眼中滚动着泪花……

老校长走到旧书桌前,在闪烁的灯光下,蓦地,她看到摆着笔和纸;纸上已经写了大半页了……一行鲜明耀眼的字迹像夜幕中的火苗一般投入眼眶——《入党申请书》。

老校长扶了扶老花眼镜,仿佛周身一震,眼睛闪亮了,她把视线投向东方梅。

东方梅已经在久久地凝视着老校长,只见她一对明眸的火花在夜色中放射出夺目的光辉。

老校长动情地走上两步,握着她的手,深情地说:“东方,你有一颗明亮的心!”

老校长抬头一望,低矮的墙壁上分明横贴着一条字幅,上面遒劲的字迹,笔酣墨饱,如走龙蛇:“梅花香自苦寒来”。

东方梅含情地说:“这是大鹏去西藏之前,写给我和他共勉的诺言。”

老校长为之一振,拉着她的手,字字铿锵地说:“写得何等好哇!东方,像梅花一样为人世间散发着馥郁的芳菲,这就是我们东方民族的性格!”

东方梅老师深情地点点头,好像品味出古老绝唱隽永的诗情。

列车驰骋南下,东方梅老师乘车抵达樟木头车站后,走过枝繁叶茂的巨伞状榕树的旁边,在车站公安人员的陪同下,径直来到公安所接待室。

路小钢躺在床上睡觉,头上绑着纱布,脸色苍白,显然是流血过多。他一转身,小毛毯落到了床下,嘴里发着梦呓:“……求求学校别开除我……”

东方梅轻步走近他,轻轻地把小毛毯给他盖好,慈母般地喊:“小钢,小钢。”

路小钢霍地从床上爬起,额角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睁开眼睛,揉揉眼皮,出乎意料:“啊!东方老师……”

“小钢,你刚才在做什么梦?”

“没什么,东方老师,学校会开除我吗?”路小刚惊恐地说。

东方梅坐在路小钢床头,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不会的。同学们欢迎你回到学校去,这不,老校长派我来接你哩。”

“接我?”路小钢半信半疑地说。

“东方老师,那些走私香烟和衣服不是我的,是那个个体户的。他总是说要带我去深圳游乐场玩玩,去杭州西湖逛逛,去嵩山少林寺看看……还说,‘要想富得快,只有跑深圳做买卖。”

东方老师认真地说:“老师也相信路小钢不会那么坏。可你,叫坏人打着‘开放,搞活的招牌,钻了空子。”

“我又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呀?”

东方老师启迪地道:“我们从小就要培养识别好人和坏人的能力。”

“可他溜跑了,只抓到我一个人,怎么办?”

“你不要害怕,要好好向公安叔叔讲清楚。”

路小钢沉重地点头。

这时,一位年轻的公安女同志走来告诉东方老师,接长途电话。

东方梅走到公安值班室,拿起电话筒,谛听着。霎时,她脸庞上泛起紧张的神色。

话筒里传来老校长焦急而清晰的声音:“东方,你快回来吧。星星,她发着高烧,全身抽搐。我把她送进了医院。我和老奶奶正照料着她。”

东方梅脸色显得焦急而严峻,她告诉老校长,正在车站和公安同志商量路小钢的事情,可能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老校长再三吩咐:“你要迅速赶回来。如果小星星的病情严重,要不要打电报叫大鹏回来?”

东方梅说:“他在远离几千里的青藏高原,他的事业在那里。”

“我知道,你的事业在学生们身上。”老校长的话语又传到耳鼓。

东方梅望着话筒,眼前好像看到小星星躺在医院床头,小脸蛋热得发红,额头冒虚汗,在发着梦呓:“妈妈,我要妈妈……”

东方梅又仿佛看到了大鹏焦急不安的神情,他也在焦急地问妻子:“东方,我们的孩子星星怎么啦?”

东方梅眼中溢满了泪花。她万分为难地对着话筒告诉老校长,尽快把事情办好,带着路小钢,赶回潇湘市来。

路小钢悄悄地推门进来,看看东方老师的神色,急忙问:“老师,出什么事啦?”

东方老师把脸转向一边,悄悄地掏出小手帕,拭去伤感的泪水。她只有把泪水往肚里咽。然后她转过脸,说:“没……没有什么。小钢,我们先去找公安同志把情况说明白吧。”

东方梅老师带着路小钢,辞别了公安同志,又转乘“广州—怀化”的列车,回学校。

两人睡在12号硬卧车厢里。东方老师躺在下铺,辗转反侧,她的身上——母亲的秉性和教师的天职,水乳交融地凝结为一个和谐的有机体。

伴随着列车的摇晃声,路小钢好像躺在一个硕大的童年的摇篮里,他也睡不着了。脑海里一时出现了隋少安那张狡黠的嘴脸。他的一席带着诱骗、威吓的话好像在自己心里被尖刀戳了似的:“路小钢,你上次放泻肚子药,害老师;这次又逃学,学校不把你开除,也要把你送进工读学校……”一时又浮现出老校长要东方老师接他回校园的情景……

渐渐地,“潇湘站”的站牌闪入眼帘;列车缓缓进站。

东方梅忙着收拾两个人的旅行袋。

路小钢刚走出车厢门,只感到一阵昏眩,倏地,昏倒在东方老师怀抱里。

东方梅连忙把小钢抱住,和车站客运员一起把他送往铁路医院。

曙光,映照着潇湘铁路医院。

路小钢被很快地抬进病房,医生说他疲劳过度,脸色苍白,需要给他输血。可是,路小钢是AB型。

医院的血刚刚用完,需到市血库取血,时间不等人,医生也着急,说“现在,AB型的血就是这个男学生的健康和生命!”

东方梅老师感到心头的热血在向上涌,望了望路小钢,毅然地说:“医生,把我的血输给路小钢吧,我的血是AB型。”

“您——”医生护士们惊喜交集。医生激动地走上前,关切地说,“东方老师,您一路上陪同路小钢回来,确实辛苦了,体力消耗太大。如果再给他输血,身体会受到很大影响。”

东方梅睁大着眸子,脸部表情显得凝重而平静,吐出几个字:“医生,老师的血输给学生,是应该的。”

医生折服了。

病房里,路小钢昏昏沉沉地躺着……

东方梅老师坐在采血室里。

护士将银白色的针头插入她的手臂,瞬间,殷红殷红的血液顺着大大的针头注入胶管,3毫升,8毫升……

没过多久,鲜红鲜红的血液又注入路小钢的身体内……

时钟嘀嗒嘀嗒地响着,好像敲响一支生命的晨曲。

时间飞逝,一缕缕金辉撒进洁白的窗棂。

路小钢微微地睁开了昏睡的双眼,仿佛熟睡后渐渐苏醒过来,重新回到这个充满了阳光的人世间。他望望窗外烂漫的鲜花,凝视着老师、医生、护士的笑脸,感到大地、天宇都充满了温馨。他眼眶里溢出了两颗晶莹的泪花,犹如两颗珍奇的宝石花,从心底里呼唤起来:“东方老师!”

东方老师慈爱地用双手扶着他安心地躺下,轻轻地替他掖好小毯子,充满激情地呼喊道:“小钢——”

午间,东方梅老师实在太劳累了,她从昏睡中醒来,好像才记起女儿星星也患病住进了医院,她爬起床,心焦焦、急匆匆地赶到了病房。

小星星已躺在了小儿科急救室里,呼吸急促,眼睑微闭,脸蛋上露出丝丝痛苦的神情。她,已经昏迷了,幼小的心灵哪里知道心爱的妈妈来到了身边,哪里知道慈爱的爸爸还在数千里外的“世界屋脊”……

“星星,我的星星……”东方梅万分痛心地扑向女儿床头,她心如刀割一般。两行闪亮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现在,她只感到孩子是她的骨肉,是她的心,是她的魂。

“东方,你才来呀——星星她……”老奶奶围在小孙女床前,低声地抽泣着。

“东方,你收到我发的加急电报吗?”老校长心情沉甸甸的,缓步走近东方梅跟前。

东方老师把路小钢昏倒的事向老校长讲述了一遍。

老校长似乎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她爱抚地摸了摸东方梅凌乱的头发,十分关切地催促东方梅去睡一会儿。

夜深了,静谧极了,可是,在这不到10平方米的急救室里,紧张的气氛却如同潮水一般撞击着老年、中年、幼年三代人的心弦……

时钟指向凌晨3时40分。东方梅也不知合眼睡了多久,只听耳边急促的声音:“东方,东方——快醒醒……”原来是老校长喊醒了她。

东方梅睁开眼睛,只见抢救室里来了几位医生、护士,正在竭力地抢救着小星星,有的伏下身躯侧耳谛听小星星的心脏跳动,有的在紧急输氧气,有的在摸摸小星星的手脉……

老奶奶在一旁抽泣着,老校长心急如焚地在来回踱步。东方梅用尽全身力气,抓着小星星的手,就好似紧紧拉着她的生命不被死神带走。

可床上的小星星处于休克状态,没多久,只见监护仪上指示线就变成了一条线——一个金子般的小生命去了……

此刻,桌上的小闹钟正指向凌晨3点55分。

小床上,小星星苍白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苦楚,就像往日熟睡那样,安睡了,去了。她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妈妈,没有来得及看爸爸一眼,看奶奶一眼;更没有走完幸福的金色的童年和童年幸福的路。她走了,带着妈妈的亲吻,带着爸爸的惦念,带着奶奶的搂抱;她去了,带着幼儿园小朋友们银铃般的歌儿,带着1100多个朝朝暮暮的晶莹的雨露……

东方梅好像一股旋风,朝着心爱的孩子身上扑过去,心如刀割般地哭泣着:“星,星星……”

小星星年幼的脸庞上眼睛紧紧闭着,好像她已经熟睡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安睡在宁静的摇篮里……

東方梅的泪水滴在小星星的脸蛋上、身上、手上,她亲吻着小星星,如同熟悉孩子的每一个笑靥。

老校长忍泪含悲,替东方梅擦着泪水,劝慰道:“东方,你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你,你要冷静一些……”

门口,路小钢赶来。

万分激动地扑向东方梅老师,百感交集地呼唤着:“老师——”

“小钢——”东方老师的泪水滴在了路小钢的脸庞上,她搂住了路小钢,深情地呼喊道。

两位护士抬着小星星缓步走出门……

东方梅不知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挣脱了老校长和小钢妈妈的搀扶,悲痛万分地向着长长的、静静的走廊扑去、追去,厉声呼喊着:“星星,我的星星——”

走廊里回荡着东方梅悲伤的呼唤声。

她猛地推开大门,望望无边无涯的夜空。她神情恍惚,宛如看到广漠的天际有一颗流星坠落下来。她的心中茫然了:“星星,你莫非就像天边一颗飞逝的流星?!”

东方梅老师病倒了,正像一位执着地追求信仰、憧憬理想的马拉松长跑运动员,刚刚抵达胜利的终点,就倒下去了。她住在铁路医院,牵动着初二(5)班男女同学的心……

落日投下了瑰丽的彩霞,东方老师苏醒后吃完药,精神稍微好一点,她的眸子往门外一看:

只见赵薇薇像个小机灵,向躲在窗户下边的同学们做着手势,喊道:“一,二,三——”

“东方老师——您好!”朝气蓬勃的男女学生像玉兔一般从两个窗下站立起来,异口同声道。他们走进了病房,还带来了天津鸭梨、烟台苹果、天山的奶粉、北京的麦乳精……

赵薇薇的小嘴巴最甜了,她真挚地说:“老师,您失去了小星星,不要难过。您看,班上50个同学,都是您的孩子!”

东方老师动情了,把薇薇搂在自己怀里,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滚动着……

时钟指向9时,东方老师坐在病房的台灯前。正在翻阅着语文教科书。桌上,床上,摆着教案,书籍,资料……

她的精神刚刚恢复,撂了撂头发,在教案上写道:“第28课,《师说》……”

她的眸子又闪动了一下,在书本上的字里行间画上一个个整洁的红圈圈、小杠杠、圆点点……她如同撑着知识的犁铧,在希望的田野上,耕耘,劳作,精心撒播人类文明和智慧的种子……

东方梅心中感到有一股热浪在奔涌,犹如地壳奔突的岩浆,那般炽热,那般躁动。她走到窗前,放眼凝视了一下夜空的点点繁星,脑际里升腾起一个崇高的信念:韩愈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文学巨匠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里,发出了“救救孩子”的战斗呐喊。当代作家刘心武曾在他的力作《班主任》中,发出了“拯救孩子”的呼唤……当经历10年浩劫,历史航船开始起锚,救治受伤害的一代少年心灵创伤的天职和撰写新时代“师说”的重任已经历史性地落在了我们全国1000多万“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肩头上!

她胸间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何以安睡?!她奋笔疾书,仿佛撒播着人类文明和智慧的种子,又宛若追赶生命的明媚的春天……

时钟指向了10时。

她确实太疲倦了,一生中难得睡几个安稳的觉,睡梦中不是梦见自己的学生,就是梦见了自己的星星。

不多时,房门悄悄地打开了,探出半个圆脑袋,原来是路小钢轻步走了进来。他手里提了一小筐红彤彤的苹果,还有一瓶川贝枇杷露和一包附子里中丸……

他见东方老师熟睡了,不忍心惊扰老师金色的梦。这几天来,他冰封的心灵的闸门终于打开,感情的潮水一泻千里;他又像落伍的孤雁,飞返了雁队;如迷途的羊羔,回到了羊群……小钢便轻轻地将苹果、川贝枇杷露和附子里中丸放在小桌上。

路小钢刚想喊醒老师,又难以启齿,他眨眨明亮的瞳仁,掏出钢笔和一张纸,静悄悄地写着几行字……

小钢小心翼翼地把字条压在下面,又轻轻地给老师把毛毯的一角盖好,才缓缓迈动了脚步……

30分钟过去了,东方老师从酣睡中醒来,揉揉惺忪的眼眶,蓦地,一兜苹果和一包中药出现在眼前,她信手拿起了字条……

在灯光下,她一眼就看出来字条是路小钢写的。小信儿不长,字迹不甚工整,还有几个错别字,但是,东方老师如同饮了兴奋剂,如饥似渴地捧着它,一目十行地看着,耳边仿佛传来路小钢亲切而热情的声音:

“亲爱的东方老师:您好!听说您胃病复发了,我心里非常难过。今晚,我来看您,可借(惜)来晚了,没有跟您说上几句悄悄话。我也不知道什么灵丹妙药能治好您的胃病和咳喇(嗽),就叫妈妈买了一瓶川贝批把(枇杷)露和一包附子里中丸。另外,这个星期,爸爸给我50块钱零用,我就买了几斤苹果,送给您。老师,请相信我吧,这回的钱,不是偷家里的,真的,绝不是偷来的。老师,您安心养病吧,是我这个淘气的学生把您累病了。我再不逃学了……爸爸说,我的血管里有老师的热血在流淌啊!”

东方老师看到这里,眼眶湿润了,她的心被感染了,好像涌动着波澜,宛如这八月的湘江浪,洞庭波。她激情地捧着字条,紧紧贴在心窝窝,心底里在呼唤着:“小钢呵,小钢……”

她挪动脚步,追寻到窗口,早已不见了路小钢的身影。

她便走到門口,抬头凝望,孟秋之夜,万缕星光,如同千千万万颗宝石花镶嵌在充满神话色彩的夜幕中,她仿佛感到路小钢的信有一种回天之力,驱散了身体上的病魔……于是,东方老师面对茫茫苍天,灿烂群星,内心激发出了深深的呼唤:“愿祖国少年一代的心灵,像天上的明星那样璨灿,那样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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