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蓉[苏州大学, 江苏 苏州 215123]
2003年,电视剧《玉观音》大热,曲折丰富的剧情虽然只有二十七集的长度但也让观众直呼过瘾。此剧脱胎于海岩同名小说,该小说为海岩三部女警察题材的小说系列《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永不瞑目》 中的一部。故事的基本元素女警察、案件、恩怨情仇及与此相对应的情节构置方式“刑侦+爱情”,暗合着读者的阅读趣味,正如有些评论指出的那样:“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通俗小说的基本母题主要集中在能为普通大众认同并易于明了的意识形态内容:正义与邪恶、生与死、爱与恨、情与理、欲与法、从善与改恶、现实与虚幻等范畴上。”它们以文化消费热点的身份被诸多通俗作品植入,而海岩的女警系列,主人公年轻貌美,警察与女性的双重身份使她们有着刚柔并济的气质。她们渴求美好的爱情却被警察身份所阻碍,她们挣扎于情与理的冲突之中,最终只能得到爱情的悲剧。因而,人物和故事线索本身已足以吊起读者的胃口。但海岩显然更是一位玩转叙事技巧的高手,其令人炫目的叙事手段贯穿于整个故事的讲述之中。
海岩首先用“双线结构”的策略将故事的讲述导向复杂。刑侦缉毒的故事与一女三男的情感故事两条叙事线并重,时而交叉,时而分离,两条线相辅相成、互为因果,共同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安心是一名缉毒女警,和丈夫张铁军、儿子小熊过着平静的生活。某天安心作为卧底与毒贩接头,不料毒贩正是她曾经的情人——毛杰,毛杰因犯罪证据不足被释放。怀恨在心的毛杰很快与哥哥毛放枪杀了张铁军,两线交叉;缉毒大队安排安心隐姓埋名去北邱市生活,不久后安心带着小熊前往北京寻找新的生活,两线分离;安心在北京遇见了杨瑞,与他相爱,带着小熊开始了新生活。两人在乌泉遇到了毛杰毛放兄弟,毛放被安心枪击,毛杰带走并间接害死了小熊,很快毛杰得知小熊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队长老潘枪击了毛杰,两线再次交叉;安心与杨瑞均身负重伤,度过了一段短暂却平静的日子。安心因无法放下过去而离开杨瑞,重回缉毒大队,成了匿名英雄,杨瑞一边积极生活一边等待着安心,故事结束。这是一个女警察因为身体上的放纵而毁掉自己幸福生活的故事,女警察安心与毒贩毛杰的情感纠葛,间接导致了丈夫和孩子的死亡,随着缉毒案件的侦破,承受了巨大精神负累的安心最终决定离开爱人杨瑞,重回缉毒大队。两条线一条写刑侦缉毒,一条写爱情悲剧,每条情节线都容纳了大量的人、事、物,并且有各自完整的矛盾和主题;两线相互对应,又进一步深化了各自的主题思想。双线结构的运用,不仅让复杂的情节很好地容纳在故事的肌理之中,还共同参与了对安心个人形象的刻画:安心既是一个英勇无畏的缉毒女警察,也是一个渴求幸福的平凡女性。
其次,倒叙、插叙并用的回忆性叙述,使故事展开变得更为流畅。《玉观音》在“双线结构”的基础之上还能保持自己的叙事节奏,必须归功于小说的回忆性叙述。故事的主体部分是杨瑞回忆安心的倒叙,此外又有杨瑞对于自身心路历程的审视、对张铁军和毛杰的看法、对个人与集体关系的理解等部分的插叙。这些插叙的使用不仅丰富了故事的容量,还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一种“倒装结构”,便于主体部分之外事件的叙述,避免“头重脚轻”。而且,这些倒叙和插叙有杨瑞再加工的成分。正如文中所说:“所有这些关于安心、铁军、他们各自的父母、他们各自的工作以及他们的同事和仇敌的故事,先是出于安心本人的叙述,再经过我后来的耳闻及目睹,最终完成于我的想象和推测。”杨瑞的做法实际上是在向我们展示面对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所具有的不同的心理视角。据此,整个故事变得更加丰富生动,安心在讲故事,杨瑞在讲故事,海岩在讲故事,整个叙事框架一目了然,读者们也由此与故事进行共振,精确地感知主人公当下的真实遭遇。
单纯的回忆性叙述当然是平淡无奇的,小说最妙之处就在于利用空间叙事和阅读障碍的设置,让回忆性叙述不显得过分冗长和拖拉,如此一来,就能让读者始终保持浓厚的阅读兴趣。
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有助于人物形象的刻画和塑造。小说《玉观音》从“我”的视角出发,围绕着“我”的所见所闻来编排情节,安心的传奇人生就被编排在这所见所闻之中。讲故事的人是“我”——杨瑞。故事从杨瑞和贝贝的婚礼开始,准新郎在这个人生最美好的时刻没有热情,因为他还思念着自己真正的爱人——安心。杨瑞最终决定放弃贝贝回国寻找安心,小说至此开始了回忆,属于杨瑞的空间叙事也就此展开。杨瑞寻找安心的路线依次为:洛杉矶——北京——乌泉——南德——清绵。随着杨瑞在空间上的移动,杨瑞与钟宁、安心、贝贝三个女人的情感纠葛,安心与张铁军、毛杰、杨瑞三个男人的情感纠葛,安心作为缉毒警察与毒贩毛杰毛放兄弟的多次交锋,安心最终回归缉毒警察队伍成为无名英雄等情节很自然地被一一带出。从表面上看,是“我”的空间位移以及所见所闻所感,实际上小说真正要描写的主人公是安心。这样编排的好处在于增强安心身上的神秘气质,更有助于安心“玉观音”式人物形象的塑造。当然,安心也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叙事。清绵、广屏、南德、北邱和北京,安心在这些地点游走,依次完成了女警察——妻子——母亲——建材公司统计员——跆拳道馆清洁工——三环家具城导购——匿名警察的身份转换。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安心的思想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渴求幸福婚姻和稳定生活转变为回归警察集体奉献自己的光和热,安心完成了自己心灵成长史的书写。与安心相遇相知相爱相守的经历,也让杨瑞从一个风流成性糊涂度日自私自利的花花公子蜕变成了一个自食其力有责任感有担当的男人。安心美好的人格人品带来的感染力、安心温柔清纯的外部气质与坚韧果敢的内在性格之间的巨大反差带来的震撼力,都让杨瑞深深折服。安心的人物形象据此得到丰富和圆满。
此外,阅读障碍的设置让小说的趣味性更上一层楼。当读者以为即将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时,海岩反而会“虚晃一招”,宕开一笔,转向其他。此时读者的“胃口”被吊到最大,而后海岩才会继续之前的叙述,呈现出读者想要看到的东西。如此一来,读者暂时不被满足的阅读期待,最终还是得到了满足。例如第十二章安心与毛杰正面交锋,对上了接头暗号,千钧一发的时刻,本应该乘胜追击,大肆挥笔叙述。然而第十三章的开头是接着写杨瑞的位移,他在前往清绵的列车上昏昏欲睡。这可以说吊足了读者的胃口。很快,昏昏欲睡的杨瑞被写着“乌泉”二字的站牌惊醒,小说的叙述又回到了安心与毛杰在乌泉的交锋场景。空间叙事和阅读障碍的设置让回忆性叙述变得丰富厚重,每一步都牵动着读者的好奇心。
最后,叙事如何激起读者的审美热情?海岩告诉我们要善用“悬念”。“通俗小说是‘悬念’的艺术。无论言情、武侠、侦探、历史演义,这些文本的叙事都离不开戏剧性悬念的设置”。小说中缉毒和爱情的悬念设置显而易见,除此之外,“玉观音”本身也是一个悬念的设置。
小说虽名为《玉观音》,但真正提及玉观音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这个时不时闪现在文本中的东西恰恰是故事的核心要义所在。当读者读罢全文,才会恍然大悟:原来安心正是“玉观音”般的女性,温柔、善良、包容、悲悯。玉观音的命运,与安心本人的成长变化紧密相连。铁军被枪杀后,安心的妈妈为了保佑女儿,为安心戴上在清绵圆通寺开过光的玉石观音,这是安心与玉观音的首次接触。随后安心试图把玉观音留在张铁军的遗体旁,好让玉观音代表她永远留在铁军身边,保佑铁军,却被退了回来。后来,杨瑞被诬陷受贿罪,安心在监狱与他会面,试图将玉观音送给他保佑他,玉观音再次被退了回来。再后来,两人在昆明游玩时,安心试图将玉观音当作信物送给杨瑞,杨瑞没有接受。最终,安心选择离开,将玉观音留给了杨瑞,希望玉观音可以保佑杨瑞过得比自己幸福。杨瑞日日佩戴这枚玉观音,睡觉时将它取下摆在身边空着的枕头上,象征着安心与他同床而眠。至此,玉观音才真正完成了交送。很显然,当安心在情与理中挣扎,一心想要回归普通人的生活时,玉观音一直送不出去;然而当安心完成了思想蜕变,决心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幸福生活,离开杨瑞重返缉毒警察的队伍,玉观音才成功留给了杨瑞,留给了她想要保佑的人。此时的安心也不再需要玉观音,因为她已经成长为一个“玉观音”式的女性。随着安心和玉观音从相互独立到融为一体,玉观音也完成了自身象征意义的建构:安心拥有崇高、伟大、温和、柔软、善良和无处不在的爱心等美好品质,成为牺牲“小我”以成就“大我”的女性形象。
利用“双线结构”和“倒叙插叙并用的回忆性叙述”以及“玉观音”的悬念设置等叙事技巧,海岩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女缉毒警察的传奇人生。女主人公安心既有警察的坚韧果敢,也有女人的温柔清纯;即有英雄情结,也有平凡生活的愿望;她经历了无数的坎坷,几经挣扎,最终做了匿名英雄,只为保护他人的幸福。她不完美,却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① 彭 在钦、杨经建:《中国当代通俗小说类型化、模式化研究》,《理论与创作》2002年第6期,第28页。
② 海 岩:《玉观音》,作家出版社2005年2月第1版,第190页。
③ 陈 卫华:《论通俗小说模式的叙事结构》,《零陵学院学报》第25卷第1期,第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