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2018年第一届公益传媒奖学金班主题相似,2019年公益传媒奖学金班依然关注时代热点——扶贫与乡村振兴。不同的是,今年奖学金班更紧贴现实:精准扶贫之后,乡村振兴的故事该如何书写?
2019年9月20日-22日,南方周末主办的第二届“中国公益传媒奖学金班”在广东顺德举办。40名从400余位媒体记者、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和NGO传播官候选人中精选的学员与10位分属政府、高校、社会组织、媒体和企业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共同学习探讨“聚焦乡村振兴,讲好公益故事”,社会组织治理、扶贫伦理、乡村建设实践与反思等多个主题亦同时被多角度分析。
三天课程中,除课堂外,学习地点还囊括了校园和村庄。学员们抱着对乡村振兴的关切而来,又带着收获与反思归去:“故乡那个已经‘空心的小乡村,什么时候可以再次焕发活力?”广州市农村电商协会副秘书长门占五的提问引起学员们的共鸣。
几乎每个村落、每个参与者都有不同的回答。“扶贫不光是解决受助群体的一时之困,还要激发他们作为人本身的价值。”北京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北京大学法学院非营利组织法研究中心主任金锦萍认为。一场奖学金班之后,关于公益与乡村振兴的书写才刚刚开始,故事将为更多读者讲述。
社会组织参与扶贫,是在帮助政府“试错”
“我现在的心得是,做公益要像小岗村一样,成为一条先行路、一块试验田。这其中,考核的是自己的内心、自己的良知。”
口述:陈行甲
深圳恒晖儿童公益基金会创始人
整理:南方周末记者 汪徐秋林
我在担任国家级贫困县的县委书记前,曾在整个湖北省唯一的中国百强县当县长。调动那年是2011年,我从湖北省105个县区中的第一名,去了排名第105位的县。
2013年年底,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精准扶贫的战略思想,当时中国的贫困人口是9899万,2018年年末,这个数字下降到了1660万,而到了2020年年底,这个数字是要消失的。我深信,消灭绝对贫困,绝对是中央下的大决心。但在消灭绝对贫困之后,相对贫困的问题依然会长期存在。
在我看来,扶贫工作就是政府和社会力量对陷入贫困的弱势群体的救助。这项工作甚至和国家发达与否没有多大关系,因为贫困是一个世界性问题,而非发展中国家独有。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强调,“我国社会主要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等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不平等、不充分背后所隐含的就是贫富差距、医疗不公平、教育不公平等,其中主要体现就是城乡差距和社会贫富的差距。
以我在基层扶贫的工作经历来看,社会层级是客观存在的。所以做好扶贫工作,一是需要良性的社会互动和循环,二是需要对人性和社会的深刻理解,需要各个层次的决策者对社会规律充分尊重,也需要他们进行冷静的分析和科学的决策。而社会力量对社会弱势群体的支持和救助,一方面要积极投入,另一方面又要认识到每一种救助方案的两面性,找准救助的点,防止过犹不及。我的经验就是,那个度,多一个嫌多,少一个嫌少。
现在来看,农村地区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社会结构的问题。整个贫困地区基本都面临着中坚力量断裂的现实,城镇化的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人们纷纷离开村庄、来到城市。所以今后扶贫工作的重点是让相对贫困人口有意愿、有机会、有保障跳出相对贫困,让处于社会底层的贫困人口有更多向上流动的希望。
在这一过程中,政府的角色是提供发展生产的基础设施、基本的生存环境、预防贫困的生存保障和帮扶极端的弱势者。社会和企业提供有效补充,其中社会力量就是做政府不好做的事,政府做不好的事,政府够不上的事和政府做不完的事。比方说重大社会难题制度性的试错、探错过程中,政府是不好试错的,因为成本会极其得高。
我为什么会辞职做公益,是因为发现中国在健康扶贫领域,尽管付出了很多,但因为国家太大、人口太多、病种太复杂等原因,要做好依然太难。在农村,普通人和穷人中间其实只隔着一场大病,但因病致贫的规律却还没有找到,就像一个不断往下漏的漏斗。
我在广东河源选取了儿童白血病作为复杂疑难病种的实验所在地。整个河源360万人口,一个地级市却没有白血病血液科。所以在这之前,这里的孩子得了病只能跑广州看病——肿瘤科要等住院的床位和手术的机会,至少两个月,对于急性白血病来说,基本就是等死。但这种白血病其实有一种特效药,配合化疗的存活率可达88%,只是这个药非常贵,所以在河源,我们通过第三方评估和专家评审,争取给所有当地儿童白血病的患者治疗。
目前基本情况是,公益组织牵头与政府、当地医疗机构联合,对所有儿童白血病患者都进行治疗,这其中政府能帮多少算多少,剩下的公益组织来兜底。
这其实就是在政府医保之外另外建一个补充医保。虽然钱不多,一千万元,却是这个公益事业的逻辑起点,来推动罕见病药物在将来能纳入国家医保目录。
我们的做法有个具体流程:先通过预估评审,接着在河源开始实施,实施过程中所有的评估过程,包括最后对患者产生的积极效果,都记录下来,最后再将这些数据和实施报告都上报到国家医保。
这些年的实施结果就是,2018年17种新增抗癌药物纳入医保目录的名单里,有一个是我们实验的药品,而2019年第二批新纳入医保目录的抗癌药物中,又有我们评估的第二种药物。
我现在的心得是,做公益要像小岗村一样,成为一条先行路、一块试验田。这其中,考核的是自己的内心、自己的良知。
要把扶贫的路探出来,无论这其中需要三年、五年还是八年、十年。等到成熟的时候,希望到时候能给国家总理写一份报告,告诉大家,健康扶贫的千古难题,其中规律性的解决办法在哪里。这是社会力量参与扶贫目前面临的挑战,也是公益人努力整合各方面资源的动力来源——为更公平更美好的社会行动。
在村庄里找到能人
“我们认为,乡村振兴最重要的是要有人,让村庄有内生的力量,发展出自己的产业,社会组织就是在村里找到这样的人,有公信力、行动力和有潜力。”
口述:刘洲鸿 福建省林文镜慈善基金会秘书长
整理:南方周末记者 汪徐秋林
目前农村社会环境主要面临六个问题。
第一是公共服务缺失,其中留守儿童、留守老人、留守妇女问题突出。第二是基础设施建设落后,包括道路狭窄、公共设施破坏严重等问题。第三个是生态环境被破坏,垃圾堆积、农药滥用、水污染等。第四是产业发展问题,没有自己的产业导致人口外流、大片土地荒芜,有了产业发展能力也相对较弱,缺乏链接市场的能力。第五是村庄治理,村庄村委不作为、基层治理疲软。第六就是乡村文化传统凋敝。
实际上,乡村振兴战略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的,2017年在十九大报告中提出,2018年出台具体的实施意见和规划,这些理想的规划能不能做到,有待检验,因为我们一定要看看乡村振兴有哪些实施主体。
首先是政府。政府优势在于有资源,有人、有财、有物,能制定各种各样的战略、政策、制度,并投入资金去推动。但驻村书记带着钱和资源去农村扶贫,如何真正把农村兴办产业,村民自力更生、脱贫致富的能力提上来,人才培养搞好,还有待观察。
其次,有很多企业下乡扶贫,有钱购买农产品,你生产多少我买多少,但多年后这些农产品还能不能找到市场,怎么引导,怎么做深入,同样需要思考。
第三方力量是社会组织,它不是政府管理部门,也不需要和企业争利,因此有时候有独特优势。比如在调动村民参与、帮助弱势群体、动员各方协商一起来解决问题上,有自己的模式,比如组织村民经营乡村旅游、做好社区营造和文化建设等。
我们认为,乡村振兴最重要的是要有人,让村庄有内生的力量,发展出自己的产业。这样的人要有公信力、行动力和潜力。
2017年,我们开始在福建做一个名为“大地之子”的项目,就是给村庄寻找、培育这些领头人。在这一过程中,基金会给他们提供资源、资金以及组织方面的帮助,帮助他们进行团队培训、交流考察,并针对每一个人、每一个村庄的情况,进行个性与共性的支持。
被评为“大地之子”后,这些领头人在乡村做了很多工作。2018年出台《国家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各个乡镇成立了乡村振兴办公室,这些人有的从村里面到乡村振兴办公室做主任,从原来只关注一个村,到乡镇后开始同时指导十几个村;还有一些“大地之子”原来回去先做产业,得到村民的拥护和认可,后来被选为村主任,进入到整个村的治理;还有一些人成为了省青联委员,甚至是全国青联委员,这样他们就能够在更大的平台上,整合更多的资源来带动更多人。
应该说,我们在乡村的主要工作,有三个方面,精准扶贫和产业发展、推动村庄公共事业进步以及公益事业。
首先,帮助村民找到能够良性发展的产业,改善生产技术、提升产品品质,开拓市场,拓展销路,再提供就业岗位,促进村民增收,最后建立合作社,到组织化生产,再促进一、二、三产业的融合。
产业发展后,再提高生活质量,村民们就会关注公共事务、公民事业,防止乡村贫富差距过大。这其中,除了基础设施修缮修建,我们还会注重公共活动空间的打造,注意挖掘文化传承、村庄教育等领域。
应该说,在这些软实力方面,社会组织有很多发挥空间。
在政府、企业支援乡村的时候,乡村里的村民也应该具备跟政府对话的能力。而我认为,社会组织就是要在村庄里找到这样的能人,给他提供资金、链接各方资源、提升他的能力,让他们慢慢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