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朔
甪(lù)直在苏州城东四十里,早些年还不太出名的时候,把“甪”误念成“角”的大有人在,成为一则笑谈。
甪直原先叫做“甫里”,源于镇西有个“甫里塘”的缘故,后来因为镇东有港,通向六处,水流的形状有如“甪”字,从而改名为“甪直”。中国人热心为家乡地名寻找吉意的支持,古代神兽谱系中有个明是非、掌司法的“甪端”,天下太平之时就会现身,甪直的人们,自然而然将它的神迹附会在这片土地上。
今天在镇口就竖立着一尊甪端的雕像。当来访者猛然间看到它高挺的独角、沉威的神情时,很难将其与这个秀雅的江南小镇联系起来,但当走完古镇后,也许就会觉得这正是甪直的别致之处,颇有点刚柔相济、内藏乾坤的意味。
【民国文化人抢救千年古刹】
甪直的全盛时期是在南北朝,“南朝四百八十寺”,使它繁华兴盛的主要原因在于修建了保圣寺。保圣寺距离镇口不远,跨过西汇河上小巧的香花桥,就能看到黑瓦黄墙的山门,那是以泥塑罗汉出名的地方。
此寺始建于何代,现存的各种文献说法不一,它在历史上曾有过盛名,元代赵孟頫为大殿题写过抱柱联,上联就说“梵宫敕建梁朝,推甫里禅林第一”。可惜这座江南名寺在清咸丰十年(1860年)毁于太平军战火,后来虽曾有所修复,但和之前的规模不可同日而语。到了民国初年,寺院已经颓败不堪,一部分空间被腾作他用,幸存下来的大雄宝殿和天王殿也危在旦夕。
它再度声名鹊起,是因为一桩轰动全国的文化事件。
1917年初,苏州人叶圣陶应邀来到设在甪直镇上的县立第五高等小学任教,校舍占用的就是保圣寺的部分寺基,他隐约注意到,寺内大雄宝殿的罗汉像模样有些不同。第二年夏天,五高校长吴宾若、教员叶圣陶和王伯祥均致函顾颉刚,邀请处于丧妻之痛中的好友来甪直散心。在保圣寺游赏时,顾颉刚意外发现了大殿上赵孟頫所题的对联,下联为“罗汉溯源惠之,为江南佛像无双”。
“惠之”即唐开元年间的雕塑大师杨惠之,当时与吴道子的画并为第一,有“道子画,惠之塑,夺得僧繇神笔路”之说,甚至被誉为“塑圣”。
赵联提到的“罗汉”,是指大雄宝殿里十八尊泥塑彩绘罗汉像。与一般寺庙的单独塑像不同,保圣寺的这些罗汉错列于东西两墙山海相间的塑壁之上,将主体形象和壮阔背景融为一体。作为文史行家,顾颉刚对杨惠之的大名自然不会陌生,但时代久远,谁也没见过杨的真迹,如今在苏州乡下居然有线索可循,这可把他高兴坏了。
经他现场确认,这些罗汉就是杨惠之的大作。于是,1918年夏天顾颉刚的这趟保圣寺之旅,成为日后拯救这批无价之宝的最初机缘。此后他每次返苏,只要有时间,都会从城里坐船到甪直访亲小住,每次必游保圣寺,以持续关注塑像的状况。
1922年春,顾颉刚因祖母病重南归苏州。初夏,陪同陶瓷学家陈万里游览甪直,可这一次在保圣寺里所见的情景让他心忧万分。此时大殿的正梁已折,由于常年受雨水浸泡,屋顶也破了大洞,罗汉中有的已经跌倒摔碎,地下满积着瓦砾,顾颉刚最欣赏的那尊一手捋着袖子、一手举笔在山石上写字的“题诗罗汉”更已化为黄土。这一见,使他顿时“恼怅得说不出话来”。同行的陈万里立刻拍下尚存的罗汉,照片分寄给北大校长蔡元培和国学门主任沈兼士。
蔡、沈一看照片,就明白这些塑像的重要性,当即致函江苏省教育会会长蒋维乔及上海美专校长刘海粟,请他们联系当地人士予以保护。当时的甪直乡教育会会长沈柏寒,早年曾东渡日本在早稻田大学教育系攻读,是个有文化有见识的人物,此时正在家乡致力于办学。蔡元培在致函中谈及罗汉的保存建议:“如能唤工连座取下,即配玻璃柜子,安放僧房别院,亦无不可……”
但预算过高、北平政局不稳等因素,导致抢救罗汉的事宜一度停滞了下来。
1923年3月,顾颉刚接到同学的信,说保圣寺大殿坍塌更甚,乞丐之流偷走了座下木桩和万年坛上的方砖,再拖下去恐怕危在旦夕。苦为疾病所困,顾颉刚忧心如焚却无法成行。正在一筹莫展之时,事情出现了转机。7月10日,蔡元培和他的第三任妻子周峻在苏州留园举行婚礼,顾颉刚的老师胡适寄来贺信,建议两位在良辰吉日里发起成立一个抢救保圣寺唐塑的组织,作为新婚纪念。蔡、周欣然响应,在旅欧度蜜月前捐银百元以为倡导。
7月下旬,苏州官吏前往甪直,会晤了沈柏寒,保护塑像之事进入实质性操作阶段。虽然乡下时有谣琢,污蔑沈柏寒要以一千五百元的价格把塑像卖给外人,用此款来办幼稚园,但保护罗汉的事情总算迈出了第一步——由沈柏寒等人集款,雇傭苏州塑佛人将五尊较完整的罗汉塑像连座拆下,暂时寄放在学校操场西边的一个平房里。
12月,顾颉刚又将有关杨惠之的史料和罗汉照片,交由发行量较大的《小说月报》发表,引起了广泛的反响。1925年,南开大学陈彬和将该期杂志寄给日本美术史教授大村西崖,大村对此极感兴趣,遂于1927年春来甪直考察,回去后写成《吴郡奇迹:塑壁残影》一书,不久后传到中国,引起了中国文化界的震动。
1929年,在教育部长蒋梦麟、次长马叙伦等的提倡下,官方性质的“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宣告成立,会员有19人,包括蔡元培、马叙伦、顾颉刚、陈万里、张继、叶恭绰、陈去病、叶楚伧、金家凤等一干名士,推选蔡元培为会长,经费来自教育部的一万元拨款,江苏省政府的三千元拨款,以及其他捐款。
经过讨论,大家一致同意在大雄宝殿的遗址上建造一座宽敞的殿堂,原地保存塑像。国民党元老吴稚晖提议定名为“古物馆”。著名建筑师范文照受聘设计馆舍,这位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的年轻建筑师正名声鹊起;受邀负责制定罗汉像、壁保存方案的是画坛巨匠徐悲鸿和刘海粟。具体修置塑像、塑壁的任务则交给了曾游学法国、当时为上海艺术界名流的著名雕塑家江小鹣。而拱门和馆前廊檐两处题额,分别邀请谭延闿和于右任书写。蔡元培还亲自撰写《甪直保圣寺古物馆记》碑记,由马叙伦手书。
甪直保圣寺的半堂罗汉,就这样引来了民国文化艺术各领域的顶尖高手,这一阵容不仅空前,大概也能绝后。
1932年夏天,保圣寺罗汉塑像的抢救工作全部完成,开幕典礼定在11月12日——孙中山六十六周年诞辰,南京、上海、苏州等地的文教界名流和记者百余人参加了这一典礼。
那天,小小的水乡甪直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处处张灯结彩,小镇的河港埠头,停满了从各地赶来的船只。那天,也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件盛事,为此事奔波多年的蔡元培、顾颉刚等纷纷现身,台阶上、院落里挤满了宾客和乡亲。蔡元培在致辞中说:“自甪直保圣寺唐塑罗汉像发现,吾国艺术界为之一震……经营三年之久,今日乃克告成,此实为我国艺术界考古界可庆幸之一事。”
在现场,词曲大家吴梅当众吟诵了新作《八宝妆·甫里保圣寺罗汉像》,词中唱道:“算乡国无多绀宇,白莲秋老汀洲路。”这场历时十余年、倾注了太多人心血、接力棒似的文化遗产抢救工程,至此终告圆满。
细雨中,我跨过山门,来到大雄宝殿原址上建立起来的古物馆里。壁间错落的洞窟中,布列着仅存的九尊罗汉像。不同于一般佛堂罗汉排列而坐,充当佛之侍从的等级意味,保圣寺的每一尊塑像都极富个性,艺术家一定是在深思熟虑,胸中有了乾坤之后才动手创作。比如结跏趺坐的禅定罗汉(即达摩像)居于塑壁正中,颔首闭目,脸多皱纹,清楚地传达出那种面壁沉思的庄重气息,他的左下方是一尊袒腹罗汉,依石而坐,身体放松,连衣服的褶皱纹理都显得轻盈随意,而一讲一听两个对坐和尚亦极传神,左侧讲经的清瘦老者,背部微驼,大嘴张开,好像正在讲授佛经,一边的听经罗汉是年轻人,抱腹而坐,嘴角微张,仿佛完全沉浸于长者的言传之中。
梁思成在《中国雕塑史》中曾论及甪直保圣寺罗汉塑像:此种名手真迹,千二百年尚得保存,研究美术史者得不惊喜哉!此像于崇祯间曾经修补,然其原作之美,尚得保存典型,实我国美术造物中最可贵者也。”
【两位古今大家的长眠之地】
保圣寺的西院,原是白莲寺的地界,院墙的一角,有个石砌基座的圆形坟丘,墓前有石碑一通,上写“唐贤甫里先生之墓”,旁边有一块文物保护碑做了说明:陆龟蒙墓。
陆龟蒙是苏州人,据说就是甫里人。他家世显赫,祖上出过两任宰相,自幼苦读,却时运不佳,早年进士不第,在江南一带做过幕僚,后来回到甫里过上了隐居生活,最后老死于此。他自称“甫里先生”,又号“江湖散人”和“天随子”,一副无拘无束的姿态。
我知陆龟蒙,是他与皮日休一起游山玩水、嗜酒品茗的那些事,两人文风相近,互相唱和,后人并称“皮陆”。他们的唱和诗中,最有趣的大概是“药名离合诗”,要以上句的末字和下句的首字,离合而成一种药名,读来不仅妙趣横生,而且很长见识。除了皮日休,当时因慕陆龟蒙之名,颜荛、罗隐等吴中的文人学士均聚集于此,盛极一时,甪直的人文昌盛、读书风气与之无不相关。
陆龟蒙在甫里有数百亩农田,由于甫里地区是水乡泽国,他的田又大多是低洼田,因此“暑雨一昼夜则与江通,无别己田他田也”,他雇了不少帮工打理,也会亲自挽起裤脚下田,扛畚执锸,中耕锄草,修筑堤岸,防止江水倒灌。有人讥笑陆龟蒙与农民一起劳作,他回答:古代尧舜晒黑了背脊,大禹手胼足胝,他们不都是圣人吗?吾一介平民不勤勉,怎能养家活口?在田野劳作的时间长了,陆龟蒙竟写出了一部农具专著《耒耜经》,分门别类地叙述农械的功用,成了横跨文理的通才。
斗鸭是陆龟蒙的一大著名嗜好。他亲选漂亮威武的鸭子,归养到寓所中的斗鸭池中,饲之、训之,经过严格驯练后脱颖而出的鸭子,强悍善斗,名噪一时,人称“龟蒙鸭”。明人笔记中曾记载一则趣事:一个宦官从长安出差到杭州,经过陆龟蒙的养鸭场,用弹弓打死了一只绿头鸭。陆龟蒙一见大惊失色,叫道:“这只鸭子会说人话,苏州府正准备把它进献给皇上,现如何是好?”那宦官赶紧掏出身上的银两作为赔偿,只求不要声张。临走时,宦官问:“那只鸭子会说什么话?”陆龟蒙说:“它会‘呷呷呷叫自己的名字。”宋代的苏东坡听说这个故事,特地赋诗一首:千首文章二顷田,囊中未有一钱看。却因养得能言鸭,惊破王孙金弹丸。”
陆龟蒙不仅喜养鸭,还常以鸭馔款待一众亲朋,其烹制的鸭羹,最受欢迎。因陆家的鸭子,荤素搭配,既吃稻谷也吃螺蛳,又常得到锻炼,鸭肉不柴也不肥,煮熟后以卤糟之,又香又嫩,味道绝佳。久而久之,世人便称之为“甫里鸭”和“甫里鸭羹”,成为当地流传至今的两道名菜。
陆龟蒙墓附近,还长眠着一位与甪直有不解情缘的人——叶圣陶。他的墓建在一个宽敞的石台上,高耸着石墙形状的墓碑,松柏环绕,在雨天里更显得素雅。往前走一点,是一片黑瓦白墙的干净房子,这是整修过的吴县县立第五高等小学的校舍,平民出身的叶圣陶,在1917至1921差不多五年的时间里,就在此处任教,如今辟作“叶圣陶纪念馆”。
从中学时代起,葉圣陶就喜欢阅读外国小说及新式文学,从苏州草桥中学毕业后,他一边做小学教师,一边从事文学创作。在甪直的那几年,叶圣陶与校长、教师们关系融洽;水乡古镇淳朴的风土人情,让他心情特别舒畅,每天早晚业余时间,他以操刀刻印为乐。
赶上中国社会思潮大变革的时代,和陶行知一样,叶圣陶也顺应时代潮流,致力于教育实践的改革。他带着学生把校舍后面的园子开辟出来,创办“生生农场”,亲身体验稼穑的艰辛与快乐;开办“商店”,引导学生在纸张、笔墨的买卖中学会算账;建造戏台,让学生通过排戏演戏,学会表演,懂得欣赏。他还与同事们自编教材,在课堂上不用书本,着重讲授新学。
对甪直来说,叶圣陶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沉闷,带来了一股思想新风,可以说启蒙了一代甪直人。在水乡一呆五年,也是叶圣陶一生中时常怀念的时光,他直言在那里找到了教书育人的快乐:当了几年教师,只感到这一途的滋味是淡的,有时甚至是苦的;但到了甪直以后,乃恍然有悟,原来这里也有甜甜的味道。”教学之余,叶圣陶还致力于文学创作,正是从这里开始,他发表了首篇白话小说《春燕琐谭》,此后一发不可收。
1922年叶圣陶应邀返沪,至吴淞中国公学任教,之后一直没有机会重返甪直。直到1977年,已经84岁高龄的叶圣陶才得以故地重游,五高校舍、保圣古塑、斗鸭池水,这些旧日景观一一在目,一些当年的学生也闻讯赶来迎接,叶老挥毫写下《重游甪直》一首:
五十五年复此行,淞波卅六一轮轻。
应真古塑重经眼,同学诸生尚记名。
斗鸭池看残迹在,眠牛泾忆并户行。
再来再来沸盈耳,无限殷勤送别情。
1988年,叶圣陶在北京病逝。1989年春,遵照他生前的遗愿,子女亲属将他的骨灰安葬在甪直。
如同从沈从文的笔下可以读出湘西的边城风光一样,甪直的水乡风光和人情世故,也为叶圣陶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素材,在《稻草人》《倪焕之》等名作里,都能看到一个世纪前甪直的影像。
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更为熟悉的大概是下面这段文字:
万盛米行的河埠头,横七竖八停泊着乡村里出来的敞口船。船里装载的是新米,把船身压得很低。齐船舷的菜叶和垃圾给白腻的泡沫包围着,一漾一漾地,填没了这船和那船之间的空隙。河埠上去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街道。万盛米行就在街道的那一边。朝晨的太阳光从破了的明瓦天棚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柜台外面晃动着的几顶旧毡帽上。
叶圣陶笔下的万盛米行,原型就在镇上。甪直这里被江湖环绕,有“五湖之厅”与“六泽之冲”之称,镇南的吴宫乡,相传是吴王阖闾的离宫,而夫差又在镇西甫里塘的北岸筑了一座梧桐园,可见是个好地方。宋代以来,甪直崛起为吴下名镇,历史上的“甫里八景”中有“西汇晓市”一景,当年是“满街鱼虾跃,筐筐蚕茧白,晓时人鼎沸,一街尽辉煌”的画面,据说到上世纪50年代,甪直还有几百家商铺和摊贩。如今虽然时过境迁繁华已去,但处处可见的水道、老桥,石头砌筑的驳岸、码头,以及岸上带廊棚的旧式店铺,还是可以助我们回想当年的盛况。
作为鱼米之乡,米行是甪直的题中应有之义。万盛米行的原型叫“万成恒米行”,建于民国初年,由镇上沈、范两家富商合伙出资经营,原址在南市河的西岸,那儿是甪直的南大门,四乡的船只可从南塘港或西侧的田肚江来到米行的河埠头,也就是装卸谷米的石码头。万成恒米行当年的规模很大,仓库近百间,在苏州首屈一指,不仅是甪直也是周边十多个乡镇的粮米集散地之一。
虽然“万盛米行”在叶圣陶的文中并没有好名声,让人想起的是账房先生的恶言冷语,旧毡帽朋友的哀声叹气,以及不知道希望在何处的无尽悲伤。然而如今的人们,大概只是对这种未曾见过的旧時营生方式有猎奇之趣罢了,如今河埠下也早没有了前来粜米的船只,代之的是缓缓划来满是欢声笑语的游船。
【“宅”在甪直】
甪直在繁盛之时,镇上的富商大户免不了要起建豪宅。水乡镇子里,周庄的大宅喜称为“厅”,著名者如沈厅、张厅,同里常以“堂”为名,像嘉荫堂、崇本堂、耕乐堂,甪直的则直接冠之“宅”,如今开放参观的,有沈宅、萧宅、潘宅等。
沈宅在西汇上塘街,大门是石库门的样式,门前的青砖照壁上刻着“漪韵”二字,宅子前后共五进,以雕梁精细著称,是前文提到的保圣寺罗汉最早保护者沈柏寒的故居。沈家原有多处房产、商铺,得了个“沈半镇”的叫法。
沈柏寒的祖父沈宽夫在光绪年间重建了甫里书院,他自己则于21岁时东渡日本求学,回到甪直后,将甫里书院改为新式的甫里小学,对甪直的新学教育可谓功莫大焉。
沈宅占地2500余平米,如今开放了约800平米的西部宅院,是典型的江南厅堂布局,第二进辟作当地传统妇女服饰的展厅,甪直是吴地水乡妇女服饰的集中展示地,俗称“青莲衫子藕荷裳”,从上到下,是形状、系发独特的包头巾,有大襟、紧袖的拼接衫,自腰齐膝的绣裥裙,然后是同样拼对并收紧的花裤,最下面是精致的百衲绣花鞋,功能上与水乡稻作方式相适应,着重保护头脚手腕等易受伤处,色彩的组合不拘一格,但以蓝、白、黑色多见,正合江南的淡雅风格,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今只是少数老人还着此身打扮。
萧宅也值得一看,它建于清末,原属一位杨姓武举人,后售与甪直望族萧冰黎,故改称萧宅。萧冰黎毕业于江苏省高等师范学校,后执教于甪直,出任过乡议会副会长,与严子镕、沈柏寒等自筹资金创办“六通轮船公司”“甪直电话局”“新明电气公司”等,能书会画。其子萧乃震早年留学德国,孙女萧芳芳现定居香港,是拿下过两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两届台湾电影金马奖的著名影星。
与萧宅隔河相望的下塘街上,也有一座保持清代建筑风格的大宅,等我走到跟前,看到砖雕门额上的“王韬纪念馆”时,才知甪直也是晚清改良先驱王韬的故乡,着实让我感叹小小甪直真是卧虎藏龙。
这栋占地800平米的纪念馆分为三个部分,其中的主体建筑是一座面阔三间的鸳鸯厅,题额“蘅花馆”。大厅一侧是《循环日报》的复制品,厅柱上分别镌刻着王韬自撰的对联:“短衣匹马随李广,纸阁芦帘对孟光。”还有当年康有为题赠给王韬的对联:“结想在霄汉,即事高华嵩。”
王韬出生在甪直并度过少年时光,少年时的他,在空闲时间爱去斗鸭池看荷花,也曾去梅花别墅观赏暗香疏影,据说最爱在夕阳时分走进保圣寺,听风吹过寺里的松树。
谈及近代改良运动,人们总会最先想起康有为和梁启超。事实上,早于康、梁力主变法的王韬在当时颇具影响,他一生经历坎坷、命运多舛,在风雨如晦的时代里坚持批判现实,提倡西学,为中国的进步贡献了毕生精力。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江南是温润的,婉约的,这实在是个大误解,仅晚清民国,江南小镇上便前赴后继地走出了太多有侠气、有才华、有眼界的革新者,而甪直更是让人刮目相看——这里的水土既可孕育柔肠百转,也可以炼出家国抱负。这一切,保圣寺里的罗汉应该看得最清楚,只是他们从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