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偏偏记住了这些话

2019-09-24 02:07涂玉霞
中国教师 2019年9期
关键词:张老师王老师数学

读书时代,老师们对我说过的话,绝大部分都被忘记了。但有些话却不曾随岁月流逝,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脑海里,影响着我的生命。

一、你敢于坚持自己,了不起

我读小学三年级时,数学老师姓夏,名启刚,高高瘦瘦,不苟言笑。他语速偏快,略显急切,我们需竖起耳朵,认真倾听,才不至于漏下重要内容。他有一个绝活儿,投掷出去的粉笔头会在空中画一个优美的抛物线,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在分神的学生身上。

他上课不喜照本宣科,总会出一些颇有难度的数学题来考考我们。一次,他信手在黑板上出一题,待同学们做完,开始统计答案:“认为是100的,请举手。”“唰”“唰”……除了我,其他同学都举起了小手。老师板着脸,问我:“大家都认为是100,难道你有什么奇怪答案?”听他这么一说,我慌了神,脸涨得通红,赶紧在心底又飞快地算了一遍,确定无误后,站起来怯生生地说:“我认为是10。”话音刚落,老师的手便抬了起来,我紧张地盯着他手中的粉笔,感觉呼吸都快要停止了,粉笔肯定是砸向我!没想到,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个“10”,然后微笑着说了一句让我终身都忘不了的话:“这道题的答案就是10。涂玉霞,你敢于坚持自己,了不起!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如今我早就忘了具体的讲解细节,却记得当时我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真心喜欢上数学。

夏老师的称赞,也让我觉得自己可以跟其他人不同,可以拥有自己的光芒。如今,不轻易随波逐流,坚持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已然成为我的特质。

二、你有空就练练竞赛题

初中,教我们数学的是张小阳老师,他擅长培优,在武穴市的初中数学界很有名望。他的教学风格与夏老师不同,条分缕析,缓缓悠悠道来。如果说夏老师上课是跳欢快的华尔兹的话,那么张老师就是吟唱慢节奏的咏叹调了。

一次,他为我们讲解一道很难的几何题,他在图上添加了两条辅助线后,问题终于被证明了出来。我反复思考着老师的解题方法,一种新的思路突然从我的脑海飘过,我举起了手。他疑惑地问:“涂玉霞,你没听懂?”我直言:“还有一种方法比这更简单,只需要加一条辅助线。”话音刚落,教室里一阵哗然。张老师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让我上台讲解。没想到,似乎遇到了傻鬼附体,我一上讲台,大脑里一片空白!这下,全班同学更是笑开了。我手足无措,张老师挥挥手,让我回座位再思考。也是奇怪,一回到座位上,我的脑回路通了,便又举了手。张老师依然请我上台讲。等我画好辅助线,“吧啦吧啦”讲完后,张老师用大手拍了三下黑板(这是他表扬人的招牌动作),他显得格外开心,说:“这种解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非常好,非常好!你有空就练练竞赛题。”我再望向同学们,那看把戏的眼光瞬间已变成了羡慕的眼神。

自古以来,挑战老师的答案,是一件极需勇气的事情,很可能弄巧成拙,受到老师的棒喝,抑或会给老师留下一种逞能的印象。师者象征着权威,现实中,又有多少老师能够容忍学生如此直白的“补充”?

张老师不仅包容了我,而且还拍手叫好,让我看到了师者的光芒,这份光芒也从我传递给了我从教之后的学生们。从教后,我在班上设置了一个“啄木鸟”奖,凡是發现教师课堂中出现的错误,或者能够帮助教师进一步完善答案的同学,都可以获得这个奖项。

在张老师的鼓励下,我愈发感觉到数学的魅力所在。我不再满足于简单的课本知识,而开始寻觅“他食”了。在武汉大学读书的大哥特意为我买了不少日本、美国的数学竞赛书,我一有空就琢磨书中的趣题。那个时候,家里常常停电,晚上只能点煤油灯写作业。墙面被熏得黑乎乎的不说,脸上亦是如此。有时,做得入神了,头埋下去,头发都被灯火燎着了,散发出一股焦味。我却乐此不疲,跟现在年轻人通宵达旦玩游戏的心情一样—上瘾。

可惜张老师积劳成疾,在我们初三上学期,他就住进了医院。几年后,永远离开了我们,只留下我们对他无尽的怀念。

初三下学期,我参加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获得了一等奖,全市第二名。作为一个女孩在数学大赛获此殊荣,在全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个时候的校长是郭永生老师,也是我的物理老师。在一次全校师生集会时,他站在主席台上,勉励大家说:“谁说女孩不会读书,谁说女孩学不好数学,涂玉霞就是所有女生的榜样!只要努力,你们都可以!”

三、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初三最后一个月,我的学习热情受到了影响,源于父亲在家里说的一番话:“我知道你们个个想考大学,但是家里实在供不过来,所以,我们家定一个家规,儿子全部读大学,女儿全部读中专。”他转过头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玉霞,考你就少考点,要不然读师范,我还要去找人。”那个时候,中等师范学校和武穴市第一高级中学的最低分数线一样,但有个上限,如果分数超过了这个上限,就不能被师范录取,而是上普通高中,就意味着又要多一个上大学的孩子。所以如果还想读师范,就要去托人、“找关系”。

父亲的话,让我陷入无尽的失落之中。年少轻狂、踌躇满志的我,人生理想中根本就没有“孩子王”这一项。但我并没有埋怨父亲,家里六个孩子都在念书,而且,跟比赛似的,个个成绩都很好。父亲为了维持一家生计,从单位辞职开货车,早出晚归,异常辛苦,能管得了我们的温饱就已不易,我作为长女理应尽早帮家里分担一些责任。

所以,临近期末,我几乎不怎么学习,有空就看一些闲书。当时的班主任是孙再益老师,教语文。平常,他没少拿我的作文当范文在班上念。我自知写作能力一般,孙老师这样做,是想树立我学习语文的信心。孙老师得知我在“虚度”学习时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找到我说:“你是最有希望考入黄冈中学的,但最近这么反常,是有什么原因吗?”我低头不语,不想告诉他家里的实际情况。孙老师似乎懂得我的苦衷,说:“我知道你很不容易,希望你放下包袱,好好把握剩下的时间,只有奋斗了,将来我们才不会后悔。”走出孙老师的办公室,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为了老师对我的信任,对我的理解。

1990年,我就读的石佛寺中学无人升入黄冈中学,老师们失望的心情可想而知。毕业后,我很长时间都怕见到他们,直到自己成了老师,才慢慢打开心结。

2016年过年的时候,我邀请孙老师和初中的几位同学一起聚会。孙老师那天喝了不少酒,说起了我们读书时很多有趣的故事,在席后感慨地对我说:“虽然你没有去读大学,是一种遗憾。但是你作为一名教师,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我更为你自豪。”良师便是如此,他总能够发现你身上闪光的地方,然后不断地为你赋能。

四、你认真,以后做什么事,都不会差

父亲听别人说,从师范学校毕业后的学生,要

被“一刀切”分配到農村,不如读幼儿师范学校,将来会被安排到县城工作。于是我听从家里的安排,进了幼师。

一到黄冈幼儿师范学校,我就感觉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因为不会讲普通话,性格内向,再加上没有特长,我变得自卑而多愁善感。我把自己“藏”起来,一个人悄悄地在操场跑步,一个人偷偷地待在琴房里练琴。第一学期结束后,班主任王丹红老师发现了我演奏方面的潜力,开始为我单独辅导,并且把音乐教室的钥匙交给了我,让我课余时间随时来练。当时全校只有一架钢琴,放在音乐教室里,只为老师授课所用,平常学生练习的琴都是脚踏风琴。有了这份特殊待遇,我的钢琴演奏水平突飞猛进,毫无悬念地成了学校合唱比赛的专职伴奏和独奏表演者。

一次,王老师的导师来到我们学校调研,王老师特地让我到音乐教室演奏几首曲子。因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师,我的心里惴惴不安,弹奏《牧童短笛》时,中间错了好几个音。我羞愧极了,觉得辜负了老师的信任。王老师却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对她的导师说:“这个曲子她刚练,还不熟,这个女孩很勤奋,理解力强,是一个好苗子。”有智慧的老师,总会想着法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学生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幼师三年级下学期,学校要推荐同学去武汉音乐学院深造。王老师推荐了含我在内的几位同学前去面试。我思考了两天后,写了一封信交给王老师。信的大概意思是说自己在音乐方面没有天赋,视唱练耳都不行,所以想早点放弃。王老师耐心劝导我,认为我主攻钢琴专业,发展前景会很不错。但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王老师没有再劝,依然鼓励道:“你认真,以后做什么事,都不会差。”

我参加工作后,教过包括语文、数学、科学、美术、音乐、思想品德在内的各种学科,同时也担任过少先队辅导员、团支部书记、政教主任、教导主任、工会主席、副校长、校长等多种职务,我从不敢懈怠,因为我始终忘不了王老师对我的肯定:你认真,以后做什么事,都不会差!

为何偏偏记住了这些话?为何这些老师成为我生命中的重要他人?因为每个人内心里都渴望得到赞扬和肯定。苏霍姆林斯基说:“教育者的任务在于发现每个受教育者身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鼓励他们独立学习,进行创造,获取成功。”

有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实验:1968年的一天,美国心理学家罗森塔尔和L.雅各布森来到一所小学,说要进行7项实验。他们从一至六年级各选了3个班,对这18个班的学生进行了“未来发展趋势测验”。之后,罗森塔尔以赞许的口吻将一份“最有发展前途者”的名单交给了校长和相关老师,并叮嘱他们务必要保密,以免影响实验的正确性。然而实际上,罗森塔尔撒了一个“权威性谎言”,名单上的学生是随机挑选出来的。8个月后,罗森塔尔和助手们对那18个班级的学生进行复试,结果奇迹出现了:凡是上了名单的学生,个个成绩都有了显著的进步,且普遍变得性格活泼开朗,有强烈的自信心和旺盛的求知欲,且更乐于和别人打交道。

爱默生曾说过:“一个伟大的灵魂,会强化思想和生命。”师者良言,就如一束束光,照亮学生前行的路。

(作者系湖北省武穴市师范附属小学校长,正高级教师,特级教师,教育部首批名师领航工程成员)

责任编辑:孙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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