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遍唾弃，苦难！（创作谈）

王方晨

年过半百，我也算是有些经历的人。一个人会长成什么样，肯定跟个人经历有关。整个童年时期，我的印象几乎就是穷困和不美好的记忆。如果没有后来的改革开放，我当然会认为生活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人像羊群一样被无形的鞭子恣意驱赶，眼前却没有足夠的青草。在过上棒子面可以大吃的日子之后，我似乎知道生活是可以美好起来的。

但是那些心灵的创伤却已然成为事实。在我人生的低潮，我会认为自己遍体鳞伤，而且会更加认为自己就是一个中国农民的代表。这个农民背负着历史和现实的重轭，悲苦愁瘁的形象有如天生。

历史长河中那些苦难的一幕幕，在回忆中虽然不免会带上主观的色彩，但终究改变了噩梦的事实。没人否认时代在前进，也没人否认时代会在某一阶段迟滞不前，甚至发生倒退回还，要不然人类的历史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的“惊人的相似”。我相信悲慈之心为人类所共有，但人类绝对不能因为悲慈而忘记过去。不管是人类的个体，还是群体，回望历史也绝对不是为了从那些苦难的一幕中嘬取蜜汁，体味那一点点残存的所谓温暖。苦难并非时代前进的必选项。人类的柔软之心，也不会认为时代的每次进步都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而对历史的审视，最终目的应该是为了寻找躲避苦难的途径，让苦难不再发生第二次，不要让噩梦般的历史一再“相似”。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尽管可以花言巧语辩解诡饰，也不过是愚夫蠢妇的作为。

我们无时不在感受时代的进步，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书写就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因为人类既拥有未来，也拥有过去，缺少其一，都不能完备人类的构成。不论书写未来、当下、过去，也都是对人类自身的现实书写。

没有任何人能够绕开自己的昨天，而理性的写作，绝对不是对生之苦难的自我多情。在我的笔下，我会将苦难唾弃一万遍。我坚信人类并非为苦难而生。我们广大的农民，当然也不例外。我已经清楚看到，无数农民的命运正在不断发生改变。他们已经开始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不光是从繁重的传统农耕中解脱出来，很多人还有了更多的身份，小店主、工厂主，甚至是大商业集团的领导者，其中不乏闻名全国的风云人物。中国正在发生前所未有之巨变。我们的国民力量强大，正与国家一起在新的世纪一步步走向现代。

作为亿万国民的一分子，我也免不了被时代大潮裹挟而去，但某一闪念依旧顽强，压抑不住：像我这样的一代人，在无边的重负下艰难履行着个体的历史使命，曾经的心灵创伤既然不可能连根祛除，也许只有随着一代人的整体消失，世界才会真正变得轻快起来。

当是时，我已不能代表农民，也不能代表别人，更无关慈悲与否。如此而已，我自己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