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妍 彭 纲(浙江师范大学,浙江 金华 321001)
布鲁诺·瓦尔伯特的木雕塑《雌雄同体》是他本人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无论是造型的丰富还是内心的多元,都被瓦尔伯特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一作品中表现出的沉默美学,构建了瓦尔伯特作品的独特风格。
细读《雌雄同体》,沉默弥漫。
他面无表情,眼睛微闭,手臂弯曲抱紧自己。左脚搭在右脚上,水平静止地躺在地上,显得极度紧张,沉默从内而外;他宁静而沉默,无表情的状态是沉默的面部语言,眼睛微闭是视觉上的沉默,内向的动作,封闭的眼神呈现为内向的独白,他所有的动作通过沉默来展现。他没有试图展开与外界的对话,而是通过眼神的空白展现自我沉默的心境。他孤独着,他沉默着,与外界隔了一层膜,但还是无法摆脱外界的困扰。
她拥抱着自己的身体,没有悲伤没有快乐,孤独围绕着她的全身,她和身体的存在意识占据于整个作品中。内在的沉默通过她的手势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用双手臂抱紧自己,这是她拒绝与世界交流的手势。她想独守内心的一方净土,寻找自己最本真的心灵深处,在这一刻做她自己。
瓦尔伯特以无言的动作表现了人物的孤独与纯真、内心的紧张与局促、沉默的安静与朴素。片刻的安宁似乎转化为短暂的内心狂欢,通过专注自我,《雌雄同体》的沉默得以实现。
《雌雄同体》以沉默脱离现实,摆脱了与周围环境的联系和关联,呈现为虚拟的形而上学,让观众与雕像产生距离感。孤立而静止的雕像沉默无助,紧闭的眼神沉默无声,手臂动作紧闭,与世隔绝。观众似乎无法与这些雕像产生互动感,作品似乎独立于世界而存在。但是观众与木雕是完全孤立着,互不欣赏吗?不是的,相反,观众从中可以感悟《雌雄同体》中的孤独和静默。
沉默并非不发一言。雕像闭眼的神态、双手环抱、两脚局促地搭在一起的动作看起来是沉默的,但人物自具主见,在与自己对话,对情感有自发的节制与控抑能力。异于常人受外界环境的干扰,无法真实面对自己的状态,瓦尔伯特通过作品用沉默的方式与自己对话,滤去纷繁喧哗,去除浮躁之气,运用简单形态、平淡动作,达到了冷静又纯净的创作状态。纯真而谦卑,这就是作者默默修为的沉默美学,他反复申说的塑中之意——内在沉默的形而上学。
《雌雄同体》中的沉默是诗意的沉默,无言的。“雌雄同体”,于静穆之中与天地万物合为一体,将作者的胸中之意抒发得淋漓尽致。正像《致青春》诗写的:开始以为是一个人在疼/后来才发现是许许多多的人都在疼/他们疼在了一起/那些死去的人/那些失踪的人/他们疼成了一个人/开始以为那个人就是我/歪戴着草帽/站在一棵树下/后来发现疼的是他/站在灰烬和废墟的边沿/疼得一言不发。现实生活中的真正虚空和纯粹沉默是不可能的,但在艺术的世界里,瓦尔伯特创造了沉默诗意,延伸了辩证的美学:充实的虚无,充盈的空灵,引发共鸣或雄辩的沉默。观众在观赏《雌雄同体》时便可以感受到诗一般的自我认知感,《雌雄同体》在静与慢中沉默,是一种“心事浩茫连广字,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诗意欲望。
在《雌雄同体》中,沉默者的孤独同时又意味着其有可能更加充分地,甚至是绝对地拥有自身的本质。他(她)这一刻不受外界的指控,不需要假笑,而是以简单表情、平静内心来寄托自己。《雌雄同体》虽然与外界没有对话,但是从神态和动作上可以看出他们与自己安于内在、追求本性真实的自我对话,作品身体线条的对比、闭上双眼的与世隔绝都在传递内心的丰富声音。《黄土路》中写道:“沉默使人孤独地走向‘存在’的深处,在那里,沉默的存在者就有了与那个绝对的存在者——‘唯一者’对话的可能性。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沉默’包含着无比丰富的、内在的‘声音’。”与其说《雌雄同体》是沉默者的自白,不如说这是孤独者的对镜自照。“平静才是值得寄托的地方”,一位综艺主持人蔡康永的话竟然无意中诠释了沉默者平静存在的本质。
《雌雄同体》比例为1∶1,比例匀称,浑然天成。作品中的人物轮廓呈曲线,身体化为了线的演变。没有激烈的动态,线条自然而平滑,优雅而顺畅。与安详圣洁的面部相一致,身体与眼神传达出宁静的信息,沉默的呈现,抽象的平静审美,近乎纯真的抽象美,令人若有所思,若有所动。
线条的表达跟人物的姿态一样,是一种审慎、内向的存在。抽象的人物表现制造出独特的神秘感,引导观赏者仔细揣摩人物内心的想法,与作品一同思考。它使观赏者跳出自己的视角,从第三人称角度出发,即从上帝视角来审视自己。于是观赏者透过作品看到自己,平静而神秘,沉默而不解,仿佛听到了遥远而孤独的内心自我独白。
《雌雄同体》的造型是如此地扣人心弦,直击人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作品以木头雕刻为主要方式,简约的造物,不施粉饰。人物造型专心致志,独守内心,沉浸在干净而内敛的世界中。作品的裸体骨骼结构结构清晰可见,人物未着衣的部分被打磨得非常光滑,呈现出皮肤的质感。衣服和毛发的地方比较比较粗糙,保留着凿印或者被涂上的柔和色泽的痕迹,光滑抛光的皮肤展现白色笔绘的印痕。艺术家没有擦去这些印迹,它们与一丝不苟打磨的身体形成强烈对比,油漆后的木质材料强化了皮肤的纯净,表现了人物沉默时的美丽。
作品似乎没有缺陷,仿若不期而至的自然赐予。人物造型表情宁静,与外界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感,传统肖像的可辨识度在这里被降低,造型专注于自身世界的探寻,形态向内伸展,表达内心的独处欲望。眼神闭上,嘴巴闭上,与世相离,听从内心,人物造型呈现出强烈的沉默习性。
沉默习性是瓦尔伯特作品造型的核心,他所塑造的人物普通又非普通,日常亦非日常,以沉默的方式赋予了其强烈的内省精神性。观赏者与之呼应,触感而发。
瓦尔波特的椴木或胡桃木人物雕像产生于他与模特的邂逅与辩论,他的雕塑工艺来自于南蒂罗尔地区的传统木工工艺。除了木材以外,为了保持雕塑的自然和真实,瓦尔伯特同时会用一些其他材料,如《雌雄同体》中的男性头颅覆盖着一层敲薄并焊接在一起的铅,是其中一个例证。瓦尔伯特通过低调混合不同的材料,赋予作品人物以沉默情感,创造出一种平静、抽象而真实的存在。这种以木材为主,混合其他材质的应用,反而摆脱了通常混合材质的喧扰感,忠实地映射着作者的沉默美学。精加工的材料、看似波澜不惊的雕塑方法使沉默雕塑具有多向的阐释空间、多声部的表达效果,专注的平衡和温和的张力传递着静与慢之中的沉默。瓦尔伯特的混合材质表达达到了传统艺术形式的新境界,在传统木质材料之上的尝试、混合与重组,却蕴含着自然宁静、动人心弦的沉默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