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琴
《母亲的油纸伞》是宿迁作家范金华2019年在《北京文学·精彩阅读》上刊发的一篇写物散文,然而以物为线索,以“我”为主体叙述,却追忆出家族和历史紧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感人肺腑的记忆,读罢这一篇以一把油纸伞为媒介的散文我才深深体会到:好的散文必须有智慧的内核。
文本以临近春节,文化部门在“我”居住的小区与居委会联合搞了一个“迎新春油纸伞民族文化风情展”为起笔开头,交代出我对伞的关注原因,由此展开我对伞的记忆和印象。
伞只是寻常百姓出行的一个工具而已,但是由于它被赋予了文化和艺术的内涵,而让它在人们的心里变得梦幻浪漫又夺目耀眼。不管满大街有多少造型各异,五颜六色的伞,但是在作者的心目中,他强调了只有两把伞占据他的心灵位置最高。作者用娓娓叙述的方式,极其平缓的语言给我们讲述了一个生活中的真实故事,上个世纪60年代,家中有两把伞,一把伞是在家里的供桌后面挂着的一张画像上,另一把是母亲的嫁妆,私人物件。供桌后面的画像是一个高大的男子,身着长衫,目视远方。这个画像中的男子,在幼小的作者记忆里,曾经是一个谜,他很想知道画像上的人究竟是谁,然而目不识丁的母亲也无法告诉他答案,而是无奈的和他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你大来家问他。”父亲在母亲的心里是天,她相信自己解答不了的问题,自己的丈夫一定可以。他是常年在外工作有见识的人,偶尔回来,孩子会怕他,所以孩子不敢问。一直到上小学,作者才知道那是毛主席去安源。
“上小学以后,才知道那是毛主席去安源。”围绕第一把伞的记忆,来历,印象,作者仅仅以此结束,再无赘言,可以说是惜墨如金的。作者写第一把伞的来历看似波澜不惊,但卻深有意味。熟读历史的人都知道毛主席去安源这幅油画是江西省安源煤矿筹办“毛泽东思想照亮了安源工人运动”展览中的一幅画。这幅画的作者是中央美术学院的学生刘春华执笔的,1967年该画在中国革命博物馆首度展出,是极富有革命历史保留价值的一幅画。这幅画根据毛泽东到安源组织工人运动,并举行安源路矿大罢工为题材的油画,在文革期间这幅画具有和八个样板戏一样的地位。看过这幅画的人就会注意到,这幅画中的毛泽东身后的背景是乌云翻滚,沉降的地平线显得群山矮小,他身穿长衫,手拿油纸伞,另一只手握着拳头,意志坚定地走在山路上。为什么作家范金华说,这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一幅画之一呢?
我们可以先从解读这幅画来分析,画中的毛主席被安排在面朝观众正中的位置,他远远地,而且镇定自若地朝我们走来,像太阳一样带给人民希望,高昂的头微微侧转,以表达他的革命精神,不怕艰险和强暴,勇敢斗争并赢得胜利。紧握的拳头表达他的革命意志坚定,不怕牺牲,决心克服困难去解放中国和全人类,自信一定会胜利。手中的旧雨伞显示他刻苦工作,生活俭朴的作风,为革命长途跋涉,风雨兼程,迈着坚实的步伐走崎岖坎坷的路。秋风吹动着他的头发和长袍,预示着即将来临的革命风暴,背景上疾行的云彩,揭示毛泽东在斗争最尖锐的时刻抵达安源,和他平静坚定的自信形成鲜明的对比。作者强调毛泽东的这一把伞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其实是用极其隐喻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革命伟人毛泽东在中国革命历史做出伟大贡献无人可比的肯定和敬仰,同时也间接表达了自己的家国情怀和不忘初心牢记历史的使命责任感。而这些,也是一个有良知有操守有时代格局视野的文人必须具备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世界观。一把油纸伞折射出伟人的崇高品质光辉形象,也折射出作者的价值观和对历史不容忘记的警醒。习近平主席在党的十八大上提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倡导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而范金华用一把油纸伞为题写了一个毛主席去安源的历史事件就让我们在他的散点透视的笔触下找到了文艺传递正能量围绕主旋律的文学信仰,有益于世道人心。
散文是智慧的文体,缺乏识见,作家笔下的对象就成了木偶。这也正是作家笔下的一把油纸伞赋予一段伟大历史时代的特殊意义。紧接着作家笔锋一转,又提到母亲的红木箱子是陪嫁妆,里面也有一把母亲最珍爱的一把油纸伞。如果说前面一把伞被作者赋予了历史高尚的情怀,那么这一把伞则是被作者赋予了一段亲情,在范金华的笔下,散文是小言,同时也是一种大言,他用诗一样美的语言叙述,温情脉脉,让我同样看到不具备思想之穿透力,绝对是不能呈现中国式的智慧的,也不能与传统为文之道实现对接。
作者先采用对比的手法,将母亲的那把伞与毛主席的那把伞对照来写。“母亲的那把伞,看样子没有毛主席的那把伞大,母亲的伞很小巧,是红色的。”通过伞的外形颜色对比,我们可以想象这把伞的样子一定是精致的,是私人物件,有一种小儿女的闺阁情趣在里面,是女子专用的。接着作者说母亲虽然拥有这把伞,却晴天雨天从来不舍得用,但是在夏天母亲会经常拿出来晒,这里体现出母亲对伞的珍爱之情跃然纸上。作者写母亲对伞的珍爱之情,很仔细,很有力度,从细节入手,以一个例子作证,母亲在晒伞的时候,用湿布擦伞上的霉点,小心翼翼的,生怕把伞擦坏了。擦好后,一会儿放在堂屋门东旁,一会儿放在堂屋门西旁,像是怕被风刮跑了,又像是怕被人偷了。
作者的这一段细节描写突出母亲爱伞珍惜伞的方式已经教人费解了,目的是为了引起读者的好奇心,让读者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一把伞这么值得母亲爱,同时也会让读者在下文理解母亲失去伞之后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常言道爱之切才懂失去之痛,作者懂了母亲爱伞的原因和了解母亲爱伞的程度,才能深深理解母亲对伞的感情,从而找到母子感情共通的渠道。
紧接着,作者写了一件事,那是作者在上小学三年级发生的事情。“那天树梢是静止的,天上的云彩是静止的,就连一天到晚忙碌刨食的鸡,也张着嘴趴在树荫下喘气。这一切外景的描写,是为了写母亲和他在突然而来的变故面前生活和情绪也是静止的,波澜不惊的。”但是越是波澜不惊的生活,越是难以承受突如其来的横祸。有一个陌生的男人闯进家门,带着左邻右舍的几个人,站在作者家的门前,一个作者平时叫他大爷(叔)的人说,“嫂子,把你家的那把伞拿出来看看”。母亲没有犹豫,以为都是邻居,就把伞拿出来给大伙瞧瞧,结果他们看了看这把伞,却将这把伞没收带走了。理由是那把伞上画有一对龙凤和牡丹花。在特殊荒唐的历史年代,必然会发生诸如此类的荒唐事。仅仅因为一把伞上有龙凤图案和牡丹花,一个朴实善良的农村妇女就被定位为思想有异端,满脑子封建思想流毒,需要清洗思想。
龙应台说,你可以不了解政治,但是政治不会不关心你。在文革那个特殊混乱的历史时期,混乱的政治环境必然搅乱每一个人的生活,让人的思想意识产生混乱,惊慌失措。而这,正是个体的悲哀,一个时代的命运必然牵扯到每一个个体的命运归宿。作者先写母亲对这一把私人物件伞的珍爱,接着写失去伞之后的痛苦,因为母亲的伞被那个陌生的男人扯的稀巴烂,受到刺激的母亲晕倒了,从此茶饭不思。小时候的我不明白,不就是一把伞吗?为了一把伞母亲有必要气得一病不起吗?母亲病后,四处求医,但是心病还要心药医,母亲的病后来不是靠吃中药调好的,而是作者的父亲给母亲讲了一个故事开导她,让她终于开通了,想明白生活中还有比一把伞还重要的丈夫和儿女需要她照顾。母亲好了以后,作者带着疑问问了母亲,那把伞真的很值钱吗?于是母亲在这个问题面前引出一段故事来。母亲的油纸伞并不值钱,其实也不过是一把普通的伞,但是这把傘却倾注了一个父亲对一个女儿的祝福和爱,亲情依依,才是母亲最难舍的,也是这一把伞赋予母亲生命里的意义。母亲的这一把伞是一个慈祥的父亲挑了两笆斗小麦,跑了二十多里路到县城卖了换来的钱给女儿买的一把伞。为了帮女儿买伞,父亲还把腿跌断,卧床半年。
那么父亲为什么要送女儿一把伞呢?作者在文章的末尾第二段写道:伞作为陪嫁,是客家人的风俗。既然客居他地,就得时刻准备迁徙,所以要有伞来遮风挡雨。因此客家有女出嫁,必有伞,以示身处客地,不忘父母,经得起风雨。作者说姥爷是走南闯北的见过世面的人,虽然他知道苏北人嫁女是没有陪伞这一风俗的,但是他在自己的女儿出嫁的时候,还是准备了一把伞送给女儿。这也暗示了姥爷对母亲当年的一片爱女心切之情,感人肺腑。伞作为陪嫁品,还是吉祥如意的象征,伞张开是个满满的圆,寓意有情人终成眷属,婚姻美满。伞的繁体字写法,由五个人组成,一个大人下面四个小人,也是寄予多子多福,人丁兴旺的意思。正是因为伞有那么多美好的象征意义,所以母亲才珍爱那把寄托了自己父亲浓浓爱意和祝福的伞,伞被毁,是一个女儿对父亲一片美好心意的失去,这样理解,当然就能体会母亲为什么痛不欲生一病不起了。
作者以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对伞的关注,以及对伞有了进一步的认知结尾。这一结尾与全文是相呼应的,以伞文化开篇,以对伞的认知结束,通篇都在写伞,伞是题眼,也是记忆线索。伞是文章的总体架构,也是文章的细枝末节,娓娓道来,如叙家常,往事如烟,一把伞席卷了历史政治风雨,也覆盖了国和家不可分割,伞在文本里是有时间的,而这个时间被作者的记忆打上了深深的沧桑烙印。伞在文本里也是有创伤的,而这个创伤是母亲的,也是文革那段历史整个群体集体的创伤。作者以个体的悲哀反应集体的悲哀,以时间的沧桑反应共和国成长革命道路的沧桑,大气磅礴隐匿在波澜不惊中,让读者细细体会慢慢咀嚼到有国才有家,一个人仅仅有小家庭的家庭意识是不够的,还应该具有关注社会,关心历史,关注传统文化的能力和意识,情怀和操守。《母亲的油纸伞》看起来只是一篇普通的记叙兼写物,抒情为一体的小散文,实际上它已经浓缩了大散文的精神内核。毛主席去安源的那把油纸伞和母亲的嫁妆里的一把小的油纸伞,通过对比写出来,我们看到作者一直把丰富的精神内核贯穿在文本里,而他这样做的效果,我认为必然是可以让读者内心起到生机盎然的触动的,诚如《重庆商报》资深编辑周其伦在微博上对这篇散文的点评,周其伦认为作者的高处在于他进入叙述语境后,在深广面撑开了解读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