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加
古代有个通俗说法叫:“家有半碗粮,不当孩子王。”这是说但凡家里有饭吃,就不要当老师。但失意文人多选择这条路,一方面是因为明清时期塾师的需求量大,做塾师是一条最为便捷的就业途径;另一方面则既可以保证基本的吃喝,又能有较充裕的时间准备举业。清代著名作家蒲松龄一做塾师就是四十多年。
蒲松龄一生可以说是怀才不遇,为了养家糊口,他也选择了舌耕。当时设私塾叫“设帐”,结束叫“撤帐”。蒲松龄“屡设帐缙绅家”,长达四十余年,其中有三十年都在淄川西铺毕府度过。可以说,蒲松龄是那个时代塾师的代表。
康熙十八年(1679年),已经屡次乡试未中的蒲松龄当起了孩子王,到淄川西铺毕家设帐就馆。此时曾官至山西稷县知县、江南通州知州的毕际有,因解运漕粮,积年亏欠,赔补不上而被罢官。归乡后,毕际有无意再进官场生涯,乐于在诗酒琴棋、园林景色、子孙绕膝中享受乐趣。
当蒲松龄跨进毕家的大门,铺陈讲究的深宅大院给他带来了丝丝安慰,此时他的《聊斋志异》已经完稿,正好需要一個安静的地方修改完善。况且他的生活举步维艰,急需有收入来填补,毕家提供的工作既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又没有让他完全远离科场,无论如何保留了一道希望的门缝。
毕家在明末就是名门望族,毕际有之父叫毕自严,号“白阳”,官至户部尚书,故称“白阳尚书”,其弟毕自肃也是进士出身,官至御史。毕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了,加上毕际有好风雅,为人大方宽厚,令蒲松龄赞赏不已。刚到毕家不久,他就连作三首《次韵毕刺史归田》,道尽了对毕际有罢官家居后过上闲适自在退隐生活的理解和支持。
从此,毕际有的十六个子孙都成为了蒲松龄的学生。蒲松龄教这些毕家子弟读“四书”“五经”,学制艺文,教“事亲敬长之节,威仪进退之文”。难能可贵的是,蒲松龄还打破常规引导毕家弟子学习诗歌写作,研读《庄子》和《列子》。他认为这才是“千古之奇文”,这在当时实属惊世之举。
毕家是当地富绅,蒲松龄的经济报酬是年金十六两,当时一个贡生的年领俸银才八两。另外还有一些赠仪,显然蒲松龄的收入增加了不少,家庭经济状况不断好转。康熙二十七年,蒲松龄终于有能力给自家建了一座院落。
在毕府,蒲松龄白天教学生读书,夜晚则挑灯夜读、辛勤写作。毕府有座万卷楼,经史子集无所不有,令他惊喜赞叹道“书充栋,凭君剪”。与此同时,毕际有为他修改《聊斋志异》提供了方便,帮助他搜罗素材,还亲自撰写一些篇目。蒲松龄一直对毕际有的知遇之恩很是感激。康熙三十二年毕际有去世时,蒲松龄写下《哭毕刺史》十首,其中“海内更谁容我放?泉台无路望人归”的诗句,表达了他痛失知己的心境。
有了塾师的经历,蒲松龄呕心沥血创作的名著《聊斋志异》附上了强烈的个人色彩,其中有14篇与私塾教师有关,大多是感叹塾师的清贫、孤寂,反映师生之间和主雇之间的矛盾。此外,他还撰写了《塾师四苦》《学究自嘲》《教书词》《先生论》等专著和戏曲剧本《闹馆》,生动地反映了塾师的地位和日常生活,给今天研究私塾教育和塾师留下了宝贵的资料。《学究自嘲》中,“暑往寒来冬复秋,悠悠白了少年头!半饥半饱清闲客,无锁无枷自在囚”的诗句,既是蒲松龄塾师生活的真实写照,也是他对塾师这个饿不死富不了职业生活状况的精准概括。
康熙四十八年,70岁的蒲松龄结束了长达四十多年的塾师职业生涯回到老家。因为有了教书人的身份,大家都十分尊重他。借此声望,蒲松龄为乡里做了不少好事,包括调解邻里纠纷等。他的儿子蒲箬曾这样评价他:“凡族中桑枣鹅鸭之事,皆愿得一言以判曲直。虽有村无赖刚愎不仁,亦不敢自执己见,以相悖謑。盖义无偏徇,则坦白自足以服众也。”
康熙五十四年,留下皇皇巨著、困于塾师岗位一生的蒲松龄去世。他用76年风风雨雨的漫长时光,证明了人生选择有无限可能。在科举至上的时代,一个落榜生,也能独辟蹊径创造自己的高光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