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叙事学角度解读《命中注定》

2019-09-18 10:30张晋芳
牡丹 2019年23期
关键词:汪家陈雷救命

张晋芳

受法国结构主义和俄国形式主义文学批评影响,20世纪60年代,叙事学研究于法国兴起,它为人们提供了一种认识文本的新方式。虽然它抛弃了文学的社会文化背景,有明显的缺陷,但不可否认它补充了研究文本的角度,后来的文学史发展也证明了这一点,对文本的关注不能脱离叙事角度的分析。初读余华的短篇《命中注定》,给人一头雾水的感觉,突兀的开头、莫名的结尾,情节不连贯,含义不清晰,让人匪夷所思,不禁令人想再回味一遍故事。而初读的困惑恰好证明了叙述的陷阱,情节的安排令人疑惑却着迷。带着叙述学的指引再次品读似乎有所发现,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命中注定的“选择不同,结果不同,归宿却相同的故事”。昔日同伴在成长的过程中走向了分离的殊途,在对抗生活中的种种障碍,在追求生命中想要得到东西时,不同的人走了不同的路却通向共同的终点。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而又相同的“黑洞”,人们终将沉醉于此。

一、情节概述

《命中注定》共四千多字的篇幅,以倒叙的方式为人们讲述了一个令人深思的故事。故事开头是“现在”,刘冬生接到告知陈雷被谋杀的信,在谈及陈雷的死因时,刘冬生陷入了回忆:一座没有生机小镇中,两个住的很近的孩子“陈雷”与“刘冬生”因为相异的生活而彼此吸引,成为伙伴,也成为对方的互补。刘冬生因为父母害怕他去河边玩耍被淹死,所以每天把他锁在家里不准出门。陈雷因为父母害怕他在家里玩火点了房子,所以每天把他锁在门外不准进屋。于是,一个每天趴在窗户上看外面,一个在外面抬头看楼上的窗户,就这样认识了彼此,开始了他们的友谊。终于有一天,刘冬生的父亲把钥匙落在家里了,陈雷顺势把他解放出来,两个人穿过小镇疯跑了一天,还偷偷跑进了镇子上最气派的“汪家大宅”。在黑暗的宅子中,二人听到一个和陈雷声音一模一样的孩子在喊“救命”,二人魂飞惊逃。到这里,故事结束。

二、叙事侦破

(一)寓言般的注定

作者以一个“异叙述者”的身份远离人物内心,冷冰冰的客观叙述让故事“自然而然”地发生发展,留下了很大的空白供人们补充。

故事开头是“概述”现在的生活,紧接着人物开始“闪回”五年前,中间“交错”回到现在“现在,陈雷已经死去了”。紧接着又“闪回”陈雷被杀的那些日子,再“交错”回现在。然后,进行了文章最主要“闪回”——三十年前。中间“省略”掉了他们的成长过程。这部分密集的叙事时间策略使用,给人们带来了一定的头脑冲击,也给作品蒙上了面纱,让人们渴望接下来的情节。“三十年前”,镜头转向三十年前的小镇,刘冬生与陈雷相识的时候。他们两家距离很近,“两旁楼上的屋檐伸出来,几乎连接到一起。”这里作者用的词是“几乎”,暗示着接近但不交接。

冬生和陈雷一个看得到房顶,可以讲天空的事,一个可以地下跑,可以讲地下的故事,两个孩子就这样互相补充着彼此的缺憾。这里其实告诉了人们因为与众不同所以才会互相弥补,命运虽然使他们相遇,但也注定了他们的分离。陈雷的父母怕他点了房子把他锁在门外,但走的时候依旧会叮嘱陈雷:“别到河边去玩。”这说明比起水的威胁,火才是陈雷最大的威胁。刘冬生的父母恰恰相反,为了防止他去河边玩把他锁在家里,并且叮嘱:“别在家里玩火。”这同样也说明,比起火,水是刘冬生最大的威胁。

(二)环境的既定与注定

在回溯这三十年前的故事时,作者还交代给读者一个重要信息,他们二人所在的小镇“从没有过生机勃勃”,“小镇上的那些没有激情,很少有过害怕的人”。这个小镇是一个日复一日机械生活的秩序乐园,那它一定也从未有人打破过这份平静。楼上的就是楼上的,一定不会变成楼下的。楼下的就是楼下的,一定不会变成楼上的。这是大家公認的既定秩序。就像刘冬生,爸妈不让他出门到河边玩,他就不会去的。而陈雷,是这个既定秩序里的挑战者,他的出现预示着“打破”。就像他们终于跑到到汪家旧宅前时,他们两个看到“石灰的墙壁在那时还完好无损,在阳光里闪闪发亮。屋檐上伸出的瓦都是圆的,里面像是有各种图案”。这里是在暗示孩子的眼里看到的“外面世界的诱惑”,令人好奇,渴望接近。在没有被打破之前,它是“完好无损”“闪闪发亮”的。

陈雷多次给冬生叙述“汪家旧宅”,那是他的渴望,冬生第一次见到陈雷嘴里的描述时“看得发呆”。面对同样的好奇,陈雷率先扔起石子打破那“燕子窝”,使得小燕子们“不安的鸣叫”,作为孩子里的先行者,他做出来同龄人不敢做的事,让同龄的人开始不安地骚动,可这些小燕子终究是要被“大燕”领回去的。这似乎是在暗示着日后的某一天陈雷将“打破”这平静又秩序井然的镇子一样,引起人们的喧嚣,最后这些人们又会被“大燕”领回轨道上一样。就像故事开头交代的一样,陈雷去世的讣告使小镇上人们内心“愤怒和惊恐”。因为文中不断的交代汪家旧宅一直是镇上最气派的一所房屋,而陈雷成年后的身份是“是那个小镇上最富有的人”和“这位腰缠万贯的‘土财主”。陈雷从小向往的地方后来被他买下来了。这似乎是一种权威的打破与反转,但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三)命中注定

作者省略了刘冬生和陈雷后来的成长与交集,但事实上就像题目“命中注定”一样,早已暗示给读者,他们的成长之路也一定艰辛痛苦,因为在他们冲进汪家旧宅前,两个人都吃了从陈雷从衣兜里摸出的盐,这盐就象征着生活的苦涩。在余华的笔下,盐是底层人的粮食,是亮晶晶的希望,也是蚀人的痛苦。《活着》里:“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就曾象征着苦与痛。他们两个,一个水,一个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敢于打破;一个并不主动。所以,成长的路便也是不同的,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会痛苦、会死”。三十年后的陈雷被人谋杀,凶手只拿走了他生前收集的最爱——“打火机”。这意味着陈雷死于火,印证了小时候的警示。同样,刘冬生最终的命运是否会是死在“水”上,人们可以尽情想象。

作品结尾处,冬生和陈雷进入了汪家旧宅,却听到了陈雷“救命”的喊声。这将是在艰辛的成长路途中陈雷第一次为他的打破将要承受难以负担的代价时的呼喊,预示着必将死亡的未来。小说文本最后一句话交代:“当第三声救命的呼叫出来时,两个孩子已在那条正弥漫着黑暗的路上逃跑了。”这是全文关键的暗示线索。这里有三声“救命”,其实在陈雷的人生中也有三次呼喊“救命”。前文已经交代了第一次,第二次其实是在刘冬生回忆五年前汪家旧宅翻修时,他走到了门口,看到十多个工人在翻修它,上面正扔下来瓦片,有个人在上面喊“你找死”,这隐约暗示着这是个“死亡之地”。刘冬生止住了脚步,就像小时候一样,他应该在陈雷之后才对。而此时的陈雷已经是这宅子的主人,已入主这“死亡之地”。这里陈雷的“救命”是不出声的,但它是存在的。第三次,如作者所言,当第三次的救命呼叫出来时,他们两个已经在黑暗的道路上逃跑了。这次“救命”一定是陈雷死前的呼喊,他在这生活的黑暗道路终于走向了尽头,也终于应验了小时候的预见,为他的打破付出了代价。而此时的刘冬生也在他自己的“十八层”,他们二人各自掉进了自己的黑洞,殊途但一定同归。

三、结语

不论是水还是火,是刘冬生还是陈雷,是你还是我,最终的归宿都是“死”。作者把情节倒置,使得故事扑朔迷离。如果人们把它切分出来,把故事按着生活的顺序排列再看回去,似乎可以侦破此案。这就是叙事学的魅力。视角的选择、距离的拉开、情节的错置、时序的颠倒、不干预的叙述、零聚焦的选择、表层的演绎以及深层的暗示等,让读者大汗淋漓地啃了一块难啃的骨头,却还感觉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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