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豪
飞架南北的武汉长江大桥(程敏/摄)
不久前,武汉青山长江大桥正式合龙贯通,这是武汉的第十一座长江大桥,建成通车后武汉四环完成了“画圆”。
62年前,武汉长江大桥建成通车,天堑变通途。千百年来,中国人在长江上建桥的梦想变成了现实。此后一甲子,一座座大桥飞跨大江南北,因水而兴的江城,又因桥而变,被大江大河分割的武汉三镇,逐渐融合成今天的大武汉。
桥改变了江城武汉的城市格局,也承载了武汉人的家乡记忆,一座座橋牵起了年轻人的爱情,连接起了市民的亲情,更画出了建桥、护桥家庭几代人的人生轨迹。这些家庭,曾来自天南海北,支援武汉长江大桥建设。他们在江城扎根,队伍渐渐发展壮大,形成了一支实力强大的“武汉建桥军团”,在桥梁史上创造了一个个“世界之最”。
滚滚长江与汤汤汉水交汇,形成了武汉三镇的地理格局,在没有桥的年代,南北交通动脉在这里被截断,市民靠着江面上的筏子在三镇之间往来。
2018年初,在武汉汉阳区一栋高层住宅楼里,86岁的中铁大桥局原副总工程师刘长元,回忆起没有大桥的岁月。那时,京汉铁路与粤汉铁路线上南来北往的火车,被长江天险阻隔,南下的人们坐火车到了汉口江岸,就下车换乘轮渡,到江对面的武昌徐家棚车站等着。行李留在火车上,随空车皮和车头分批装上渡船,上岸后,人们再走进车厢。
这种奇特的场景,被当时的人们形象地称为“武汉一大怪,火车需要轮渡载”。每遇恶劣天气,江面轮渡就停航,一涨水,长江封航,武汉三镇就断开了。
武汉长江大桥建成以前,在长江上修桥,曾是中国人千百年来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到了中国近代,不少仁人志士为大桥建设设想、勘测,却只停留在一纸蓝图上。
新中国成立后,几代中国人的长江大桥梦,终于从蓝图走进了现实。
1950年,当时的政务院指示铁道部,筹备武汉长江大桥建设。3年后,武汉大桥工程局(中铁大桥局集团有限公司前身)成立,决定在武昌蛇山和汉阳龟山之间建设长江上第一座大桥。
双柳与光谷两座长江大桥建成后,不仅能解决外迁企业员工往返主城区的通勤难题,还将把新洲区的产业发展与光谷的科研与创新优势连接起来,实现一江两岸的产业联动发展。
新中国成立之初,我国一个像样的桥梁建设机构都没有。在一穷二白的条件下,要建设长江大桥,其难度和挑战前所未有。
1953年5月,我国尚缺乏建设特大桥的经验,所以请苏联帮忙鉴定把关,28位苏联专家先后来到武汉,参与到大桥的建设中。
为了培养建设人才和积累建设大桥经验,同年11月,长江大桥的重要组成部分——汉水铁路桥——动工兴建,次年汉水公路桥也正式施工,两项工程分别于1954年底和1955年底完成。
然而,1954年,工程局在对长江河槽进行大规模勘探后发现,水文地质情况异常复杂,世界上流行的桥墩基础施工方法在长江大桥建设中无法采用。
那正是我国专家提出、苏联专家鉴定委员会通过的方法——在世界桥梁史上运用了近100年的气压沉箱法。
后来苏联专家西林提出了新的管柱钻孔法。那时气压沉箱是“百岁老人”,关于它有上百种书,管柱结构、管柱钻孔法则是“新生的婴儿”。
从1955年初开始,中苏两国技术人员经过长达6个月的试验,最终验证了这种新方法的可行性。
武汉长江大桥建设中首创的管柱钻孔法,在中国后来的桥梁建设中被广泛运用,让流行了一百年的老方法退出了历史舞台。
1957年5月4日,大桥钢梁顺利合龙。同年10月15日,5万名武汉市民涌上长江大桥,见证大桥落成通车典礼,“万里长江第一桥”就此诞生。从此,天堑变通途。
在武汉长江大桥的汉阳一侧,龟山脚下有一片老楼,多年居住于此的老人们几乎都能说出一段关于大桥的往事。这里的大人小孩说着不太地道的武汉方言,又讲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武汉市民一听到这种独特的“铁话”,便知是中铁大桥局的职工或家属。
上世纪50年代,在武汉长江大桥建设初期,来自全国各地的数万名桥梁建设者,住进江岸的茶馆、工棚。后来,一大批建设者在汉阳落脚、扎根,从工棚搬进楼房,形成了这片名为“建桥新村”的老楼。
2018年初,在建桥新村的一间老屋里,96岁的钱学新,颤颤巍巍地找出一本厚厚的相册。比扑克牌略小的黑白老照片,紧凑地挤在一张张硬纸板上。老人一手托着相册,一手指着照片里的齿轮、钢铁吊臂、打桩机,向记者讲述60年前那一代建设者如何用这些钢铁机械,在水深浪大的长江上建起8个巨大的桥墩,架起一条钢铁桥梁。
1946年,钱学新从厦门大学机电工程系毕业后,到广州铁路局工作,7年后随着大桥局的成立,被调来参与大桥建设。
那个年代,一台17吨震动力的震动打桩机也只能向苏联购买。后来又买来一个30吨震动力的,但是桥墩的建造需要的震动力高达90吨。
这么大的机械,中国没有,苏联也没有。钱学新和同事们就依照苏联提供的图纸,将小型的打桩机放大,“用蚂蚁啃骨头的方法,将大块钢材切割成机械设备需要的形状。”一台90吨震动力的打桩机终于研制成功。
从大胆使用管柱钻孔法到自主研制打桩机,在武汉长江大桥建设中,这种大胆尝试、敢于创新的精神,为我国后来自主设计、建造大桥埋下了一颗种子,逐渐生根发芽,变成了一股经久不衰的力量,激励着一代又一代桥梁建设者,不断突破新的技术难题,创造一个个桥梁史上的“世界之最”。
江城武汉,曾经建设万里长江第一桥,在此后60多年间又不断续写着城与桥的故事。如今的武汉市,形成了科学研究、勘测设计、工程施工、装备研发、材料研制、监理与咨询等桥梁建设的完整产业链。
11座大桥飞架长江,11座桥梁跨越汉水,江城武汉变“桥城”的历程中,“武汉建桥军团”完成了一个个建桥“高难度动作”。
1995年建成通车的武汉长江二桥,是长江上第一座特大型预应力混凝土斜拉桥,还是世界上第一座主塔墩立在深水区的双塔双索面预应力混凝土斜拉桥。
2009年建成通车的天兴洲长江大桥,是世界上最大的公铁两用桥。
2014年建成通车的鹦鹉洲长江大桥是世界跨度最大的三塔四跨悬索桥。
杨泗港长江大桥建成后将是长江上首座双层公路大桥,也是世界上跨度最大的双层悬索桥。青山长江大桥建成后将以938米的主跨成为世界上跨度最大的钢箱及钢梁结合梁斜拉桥。
这座城市的建桥企业,设计勘测、施工、监理了近百座长江大桥,长江干流138座大桥,八成为武汉企业建造。2017年中国国际桥梁博览会在武汉举办,中国(武汉)国际桥梁科技论坛,已变成桥梁行业最具影响力的科技盛会之一。
如今的武汉市,形成了科学研究、勘测设计、工程施工、装备研发、材料研制、监理与咨询等桥梁建设的完整产业链。
作为新中国桥梁建设的发源地,武汉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建桥之都”。
1995年6月18日,武汉长江二桥正式建成通车,这是长江武汉段自武汉长江大桥后建设的第二座大桥,它的建成彻底改变了武汉的城市格局。
在二桥建成以前,武汉三镇的交通连接靠着武汉长江大桥一线牵,长江大桥连接起武昌与汉阳,再经汉水公路桥连接汉口。二桥建成则直接将汉口与武昌连为一体,武汉三镇的城市干道变成了双轴线格局。
此后,武汉长江大桥与武汉长江二桥,组成了江城28公里内环线,环抱45平方公里的繁华区域。
武汉市规划研究院高级规划师胡晓玲认为,在没有桥连接之前,武汉三镇都有各自的城市中心,由桥连接成的内环线,组合成了武汉的新城市中心。
后来,鹦鹉洲大桥与二七长江大桥,将武汉二环线画成一个圆;白沙洲大桥与天兴洲大桥连接起武汉三环线。武汉第九座长江大桥沌口长江大桥成为武汉四环线上重要的过江通道。2019年合龙贯通的青山长江大桥,又将武汉四环“画圆”。
由大桥串起的城市环线,助推着武汉这座城市一步步向外生长,曾经被江河分割开的武汉三镇,逐渐融合成大武汉。
随着一座座大桥飞跃南北,武汉从天堑“江城”变成了通途“桥城”。
一座座桥,把武汉市区从内环推向中环、外环,一步步重构着武汉的城市发展新格局,在加速市内交通、缩短市民出行时间的同时,将大武汉与周边省市的大交通网搭建起来。
1957年10月,武汉长江大桥建成通车后,火车司机殷海林驾驶着有史以来第一列从北京开往南方边境的直达旅客快车,通过长江。今天,桥面上渐渐少了绿皮车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列列疾驰而过的高铁动车。
由桥梁串联起的铁路交通网,使得武汉“九省通衢”的地理优势更加凸显。如今,从武汉站乘高铁出发,可到达25个省会城市、直辖市及特别行政区,直达100多个地级市。武汉站成为通达南北、横贯东西的中国高铁中心之一。
2019年,武汉市政府工作报告提出,今年将建成杨泗港长江大桥、青山长江大桥等项目,力争开工建设双柳长江大桥,谋划建設光谷长江大桥。
武汉从主城区向周围扩展,桥梁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位于江北的新洲区,曾经是一片以农业为主的偏远区域。如今,这里已崛起了航天产业新城,新洲阳逻开发区已集聚规上工业企业187家,一批曾“深居”武昌等主城区的工业企业外迁至此。
胡晓玲介绍,双柳与光谷两座长江大桥建成后,不仅能解决外迁企业员工往返主城区的通勤难题,还将把新洲区的产业发展与光谷的科研与创新优势连接起来,实现一江两岸的产业联动发展。
半个多世纪前,“万里长江第一桥”建成之时,数万名武汉市民簇拥着走上大桥,庆祝这座“幸福桥”的诞生。今天,这座城市的人们,在夏日的夜色中,漫步在江滩公园,望着远处多姿多彩的跨江大桥,欣赏着属于“桥城”武汉的独特美景。
在武汉人心中,桥是“幸福桥”,是景观桥,也是拉近人与城距离的“连心桥”。桥,解决了人们生活出行所需,更承载了人们的城市记忆。
自从江面上有了桥,这座城市就开始书写着武汉人与武汉桥的故事。
上世纪50年代,在武汉长江大桥建设期间,在建桥新村,有25个叫“建桥”的新生婴儿,还有15个“汉桥”,9个“建成”,以“桥”起名,成了武汉年轻父母赶时髦的事情。
中铁大桥局的多个家庭与桥结缘,两代或三代人接力建桥、护桥。
中铁大桥局顾问、桥梁史专家余启新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1957年10月,武汉长江大桥通车时,还在读小学的他,被选为少先队员代表参加了通车典礼,此后的岁月,他在大桥边上成长。
在余启新看来,武汉人的心中,桥是城市的代表,是家乡最醒目、最显著的地标,市民上下班,年轻人谈恋爱,小孩子去上学,都与桥有关,一座座桥将武汉三镇间的爱情与亲情连接起来,“长久以来,大桥就是武汉人心中的情结”。
武汉鹦鹉洲长江大桥
在这座城市,有的市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便是路过江边时,看看大桥上的车水马龙,听铁轨上的火车轰鸣。
武汉供电段武昌供电车间职工任文胜,负责武汉长江大桥铁路电力网线的日常保养维修,妻子是每天穿行大桥的公交司机,两人结缘于大桥,工作于大桥,经常休闲于大桥,“大桥成为我俩爱情的丰碑和情感的圣地”。
如今,每年4月的武汉马拉松,已成为武汉人的重要日子。美丽的“汉马”赛道,把最具武汉特色的历史建筑与山水江湖串联起来,跑一次“汉马”,便能领略武汉这座城市的历史变迁。
除了黄鹤楼、武汉大学、楚河汉街这些人们耳熟能详的武汉地标,江城的桥作为城市发展的重要见证,不能缺席“汉马”赛道。因此,武汉的马拉松比赛,要穿过晴川桥、武汉长江大桥、沙湖大桥、双湖桥四座武汉颇具代表性的大桥。
桥梁,作为武汉的一张城市名片,靠的是技术与施工上的高难度动作,拼的也是“颜值”。鹦鹉洲长江大桥橘红色的桥身,是江城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晴川桥是武汉的第四座城区汉江公路桥,它还有一个文艺的民间名字——彩虹桥,因橙红色桥拱而得名,不仅深得武汉市民喜爱,也是外地游客的“打卡地”。
蓝色的古田桥、银色的长江二桥……飞跨长江与汉江之上的多座桥梁,虽造型各异,却在整体色彩景观上保持了协调。
有市民说“每个武汉人,都要在大桥上看一次日落”,因为“那是全武汉日落最美的地方之一”。
(中铁大桥局张静对本文亦有贡献)